╭╮       ╭╮  ╭╮  ││       ││  │└╮ ╭┴┴———————┴┴╮~└—╯╭-会员须知──────────────╮ │           │ │ │ │           │  │○ 书本网ぐ君为红颜醉。整理! │ │ >       < │ ╭╮ │⊙ 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 │○  ╰┬┬┬╯  ○│o╰╯ │○ 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 │    ╰—╯    │ │○ 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o———o┬——╯ │○ 书本网欢迎您! │    ╭╮ ╭╮   ╰─-─────────────────╯    ╰┴————┴╯ ---------------- 书名:这就是爱情 作者:月慕 ---------------- 晋江2014.04.13完结 当前被收藏数:23 文章积分:1,346,876 【内容简介】 爱情是什么?你的定义不是我的诠释。谁又能充当草率的智者。 那些缘分始于年少,缠绕绵长在时光的缝隙中,缱绻了眉目。 以伤害作为匕首,刺穿胸膛的瞬间崩溃倒地,连背影都模糊不见,颤颤巍巍怯于伸手。 离别像一场漫长的凌迟。他和他尝尽窒息的苦涩。 重逢之后跋山涉水,我来到你面前。 “桀骜的人生,像海啸。 像我们的爱情。” 他觉得这就是意义的出发点。人生豁然开朗。 “睡吧,我爱的人。 我会陪你走过今后无数个春夏秋冬,陪你看尽人间繁华,世态炎凉。 然后在所有温暖都消散的时候,和你相拥着温暖彼此。 相信我吧,我在故人的面前宣誓。 我的爱至死不渝。” 仿佛是既定的路途,他们牵着的手十指绞缠。密不透风。 “未来会如何?阳光大道又或独木小桥。 那又如何? 只要有你在身边,我的未来就在眼前。” 成长伴随伤痛,离别给予附丽,他和他终究应以独立者身份立于人世。 彷徨阴郁也无力遮盖的情意,执着着蹒跚至今。 最终还是轻叹一声,承认了吧。 这就是爱情,经由一吻而重生。 内容标签:日韩剧 虐恋情深 破镜重圆 搜索关键字:主角:朴兴秀,高南舜 ┃ 配角:宋夏晶,朴智秀,李江珠,吴正浩,崔英敏 ┃ 其它:秀舜,学校2013同人 =============== Chapter.01      【我现在抛弃的,是学校吗?我现在抛弃的,不是学校……是你,臭小子。】      “YIXI!”伴随着太阳穴处的隐隐作痛,朴兴秀烦躁得翻身调转方向,皱着眉紧闭双眼许久却仍旧没有丝毫的睡意爬过来,不情愿的睁开眼,盯着对面在月光的笼罩下轮廓分明的挂在墙上的校服。      已经好几个小时了,距离听到那句疯话。可是明明在心里不断否定那句话的可信度,还是没办法把它从脑海里驱逐出去。那个家伙像是从牙缝里一点点挤出来所有痛苦一般,把那句话抛出来扔给他,通红的眼眶中流动的也是痛苦,满的要溢出来,就那样看着他,颤抖的嘴角被极力的隐忍着,要哭吗,是真的快哭了吧,那种仿佛真的要把人生中最重要的东西抛诸脑后的哀痛表情,把自己死死地钉在原地动弹不得。连目光也被僵化了一般,即使对方已经从身边走开,也无法移动分毫,就那样好像穿过空气,穿过面前的任何事物,直直看入那人之前立于眼前的心里。      为什么?为什么要在我面前展现出一副割舍不得的痛苦模样。在耍我吗?要我心软吗?我为什么要相信你这样的混蛋。你以为你在我这里的筹码还有多少,你以为这样我就会哭着感动然后追上去拉住你吗?3年后的你,还是和3年前一样混蛋。为什么又出现在我面前,为什么还不放过我,为什么……      “该死的!”猛的坐起身,将头埋在双腿之间,朴兴秀用双手紧紧抓住头发,在这个难眠的夜晚,又一次独自面临熟悉又陌生的颤抖。      抛弃……我吗?      混蛋小子,搞不清状况的家伙,我才是最有权利的那个人吧。你凭什么要这样擅自左右我的人生,凭什么?      踏进班门之后,下意识的看向靠着窗边始终一副明亮模样的座位,朴兴秀禁不住嗤笑出来,走向自己的位置坐下来,不去理会身边卞基德的啰嗦,一如往常的盯着桌面对外界置若罔闻。一夜未眠的头痛现在也渐渐变得遥远了,剩下的是越发清晰的内心的纷乱思绪。      怎么,这次还真是遵守约定啊,这种时候你倒是很坚定啊,高南舜。想我抱着感激的心情原谅你吗,真可笑。      【喂,小子,谁抛弃你我也不会抛弃你,你可是我最方便的跑腿哇,嗯?乖乖跟在我身边,别乱跑,听到没?】      别搞笑了,你这混蛋。      “兴秀啊,老师想知道所有可能性,所以想问问你,南舜他……现在可能会在哪儿呢?”郑老师探寻的看着他,朴兴秀和她对视了片刻,最终轻轻移开了视线,垂下的眼睑遮住了情绪,“我也……不太清楚。”句末的尾音消散在空气中的瞬间,莫名的,心脏钝痛了一下。      “这样啊……没关系,老师会想办法的,回去吧,兴秀。”兴许是看出了他莫名低落的情绪,郑老师安慰得微笑着拍了拍他的手臂。      鞠躬之后默默地转身向外走,朴兴秀忍住一瞬间想问出“他的退学申请真的生效了吗?”的冲动,加快脚步出了教学楼。来到垃圾处理间之后,心里那种憋闷的感觉更加强烈了,烦躁的在身上摸索出了烟盒,朴兴秀抽出一根烟叼在嘴上。无视对面走过来倒垃圾的宋夏晶,径自掏出火机打算点烟。      “高南舜为什么不来了?”宋夏晶扔掉手中的塑料袋,站到朴兴秀身边抬头看着他。      朴兴秀点火的手顿住了,烦躁的拿下嘴上的香烟捏在手中,皱起眉不耐得看向远处。“我怎么知道。”宋夏晶看着他明明像个孩子似的焦躁却偏偏逞强的装作无谓的幼稚   模样,忍住想嗤笑出声的欲望,毫不留情的揭穿他的掩饰:“你以为我傻啊,看不出来吗?他没理由上学,但是也没理由不上学。这么突然不来了,当然就是因为你。有什么事情就解决呀,貌似该打的都打了。”      因为这一番直击重心的话,朴兴秀找不出任何话来反驳,内心有什么在不停的交战、挣扎,那种被困住却不知如何挣脱的感觉太煎熬,他不知这是因为什么,好像其他人都看得很清楚,只有他蒙住双眼什么也不去理会。可是明明……明明那些感觉都只有他最深刻清晰的体会着。      “……少说废话。”      听着这句勉强吐出来自我保护的话,宋夏晶在心里终于无奈的笑开,跟个长不大却硬装成熟的小屁孩似的,这一点还不如高南舜成熟,一把夺下朴兴秀再次叼在嘴上的香烟扔进垃圾筒,宋夏晶好整以暇的看着他,无视他强装示威的眼神:“想当高中生,就多动动脑子,有点想法,你看不出高南舜的苦辛吗?”      朴兴秀终究是再也抵挡不出这一连串极具效果的刺激,不耐烦的移开视线,拿出烟盒发现里面已经空空如也,好像什么也不顺心一般,就这样逼得他四面楚歌,一把将空烟盒揉成一团用力扔在地上,朴兴秀低沉又夹杂着烦躁的声音清脆的回响在空中。      “滚吧。”      宋夏晶沉默地看了他片刻,突然莫名地微微笑了起来,摇了摇头却不再说什么,转身离开了。看着她的背影,朴兴秀回想起了许多之前的片段。被他一次次撞见的,宋夏晶和高南舜彼此交谈的情形。他不知道那代表着什么,他也不承认自己有什么欲望去了解那代表什么,可是心里每每想到某一种可能性时冒出的异样感觉,总是搅得他想发怒。      “YIXI!”用力把脚下干瘪的烟盒一脚踢开,朴兴秀忍不住呼出一口气,看着那白色的哈气在冬季凛冽的风中迅速消散,却只感觉心上的重量又加剧了,沉得他就快无法呼吸。      只要遇到你,好像我的人生就再也轻松不起来了。可是这样的你,为什么我就是这么没出息得无法忽视。      独自一人走在冬季凛冽的寒风中,看着街道上呼啸而过的车流,高南舜突然体会到了这种因为渺小而无力面对冰冷的现实的惆怅,刚刚姜老师说过的话犹然在耳,即使再逞强地坚持凭借自己的力量也能够在这片天空下好好的生活下去,也不得不承认其实他的力量并没有多么强大,不足以支撑现实压迫下来施加于他身上的疲惫与心累,还有那因没有目标跟随而来的无边空虚和寂寞。      好像人生只剩下一个人的漂泊。      这种时候,每到这种时候,那股熟悉的想念就会呼啸而来,在他的身上碾压而过,使得身上的每一个细胞都渗透了那带着暖意的酸和涩。那么想念的那个人,现在被自己选择了抛弃,即使是迫于无奈作出的选择,高南舜仍旧难以抑制的痛恨自己,如果不是三年前自己犯的错,就不会有现在分离的苦。      可是还有更痛苦的,那种被迫选择妥协地放弃时,满身满心充盈着的酸痛逼得被打也忍得住痛的他几乎快要崩溃。舍不得,太舍不得了,这种情绪前所未有的高涨,明明三年前还能够自暴自弃地远远逃离开那人的身边,如今被他不断的驱赶,却是千般万般地难以潇洒的离开。      仿佛每一刻都能流出泪来,那种内心的煎熬让高南舜坐立不安,所以拼命地找工作来填充自己的时间,与学校保持着安全的距离,不给自己忍不住再次跑到那里,跑到那个家伙身边的可能。      朴兴秀,兴秀啊,如果我走开了,你应该能有个更美好的未来吧。      什么时候自己开始越来越热衷于做这种舍己为人的事了,过去的自己对于需要的东西霸道的坚持,任性到能够因为朴兴秀有可能的离开而被愤怒冲昏头脑一脚踩断他的腿骨,虽然不是故意为之却也是用这种血淋淋的方式折断了对于自己而言重要的东西飞离身边的翅膀。可是现在,即使痛到寝食难安,被空荡的寂寞一点点啃噬着内心,高南舜却仍旧咬着牙也要守护朴兴秀所想要的生活。      即使残酷,但是那个生活里,不被允许有他的存在。      如果这样能还给你一个带着光芒的未来,如果你能就此埋葬过去的阴影重振旗鼓……真见鬼,我还是好想能站在你的身边,就那样生活着,幸福的。      退学手续不办完,这件事会一直拖泥带水,害怕耽搁越久会让本就不怎么坚定的自己更加犹豫不决,高南舜还是选择硬着头皮来学校找郑老师,下意识地穿上校服,盯着袖口的纽扣,高南舜不自觉地抚弄着原本便已平整的衣袖,这种感觉即将一去不复返。落寞的感觉原来这样苦涩,本来那么不喜欢学校的自己,竟也有舍不得离开的一天,好像那才是自己真正的归属。      坐在郑老师对面听着她状似冷静的话语,高南舜压抑住内心些微的忐忑,应要求拿出手机翻出爸爸的手机号递过去,他不知道一切会不会就此结束掉,其实根本没有与爸爸诉说过的退学一事,就这样被自己推到了这样的十字路口。但是郑老师好像还是没办法遮掩一直以来尽心尽力的性格,用尽了办法在拖延着时间。      等到姜老师从门口探进头来,高南舜就料想到两位老师还是在努力试着打消他退学的念头,跟着来到咨询室的门外,却意料之外地看到了等候在那里的朴兴秀。对上他的视线的那瞬间,高南舜清楚地听到内心钟声重重敲响的余音回荡。      朴兴秀在咨询室外等着进去的姜老师,心里微微想到了这可能是和高南舜有关的事情,原本不断逼迫自己不要去想有关他的任何事的坚持现在也开始不断的受到撼动,出神地盯着墙面梳理着内心的纷乱时就听到了靠近的脚步声。回头的瞬间却是对上了跟在姜老师身后出来的高南舜的双眸。那一刻是真真正正地愣在了原地,朴兴秀看着几日不见却有些憔悴的高南舜的面容,心脏仿佛顷刻间的收紧,知道他这几日都在四处打着零工,却是不知道他究竟让自己承受了多少分量的劳累。一向只知道咬着牙忍耐的小子,为什么要这样折磨着自己。      是因为我吗?      姜世灿看了看两人对视中明显存在的异样感,更加明了了这场所谓退学的事故完全出自个人的恩怨,忍住想要调侃两人一句的冲动,微微笑起来说道:“你俩跟我来。”可是高南舜转身就要离开的架势让他在心里更加无奈的想笑,幼稚的小子,就知道无视我的话。“想挨揍再来吗?”成功让高南舜顿住脚步,姜世灿的笑容更深了,一字一句的命令道:“跟我来。”      看着势在必得的姜老师的阵势,朴兴秀默默地跟了上去,不想承认的,他心里还是存在着哪怕一丝希望姜老师能够想办法让高南舜重新回到学校的期望,听到身后高南舜也认命跟过来的脚步声,心底蔓延开的那份安慰感却是怎样也忽视不了的。      面对面站在体育馆的中心时,两个人不约而同的不去看对方的眼睛,像是逃避又像是害怕,相异的内心却是同样的纠结凌乱。姜世灿拎着两把拖把走到俩个人中间,把拖把放在他们面前,一人分配一把:“给我打扫这儿。”      高南舜看着他略带嘲讽的嗤笑了一声:“您是在学谁呢。”上一次体育老师用这个办法让他和姜老师改善关系,现在被姜老师搬过来用在他和朴兴秀身上,不知是该笑他傻还是可爱,明眼人应该都能看出来他和朴兴秀的关系根本不可能就这么简单的改善过来,他努力过那么多次,想要再次靠近他,都被朴兴秀一次又一次抵挡了回来。      就连朴兴秀也忍不住对这位过于无厘头的老师投去嘲笑的一瞥,转身径直向体育馆的大门走去。竟然还暗自指望着他来想办法改善这个现状,朴兴秀觉得自己人生中没有再傻的想法了,他和高南舜之间……根本不是一次带着玩笑意味的被迫相处就可以解决的……      ……不对,不应该是这样的,朴兴秀被自己现在所想惊吓住,我不是应该笑着看他离开吗,那样我就可以过上最轻松最美好最灿烂的生活了,即使不会有像完成自己的梦想,追逐着足球驰骋着球场那样酣畅淋漓的未来,但是我可以完全丢掉那些黑暗的过往,真正的解救自己。我不是一直逼迫着他抛弃自己最重要的东西来抵偿毁灭自己最重要的东西的罪孽吗,为何现在的自己反而开始苦恼着怎样缓和眼前进退维谷的局面。      为何会忍不住期盼高南舜的重归……朴兴秀,你这个废物。      生命很短暂,可是我觉得人生太漫长,这样漫长着,好像我永远在有你的世界里兜兜转转,自欺欺人的说着已经逃离出来重见天日的我,却还是走不出你带给我的一切笼罩下来的那片苍穹。      高南舜,高南舜。      你让我觉得,人生真苦。       Chapter.02      姜世灿发现有的时候即使是再厉害的老师,也总会碰到那么几个难搞定的学生,一向坚持原则与学生保持安全距离的他却在来到胜利高中之后一点点被攻破了防线。眼前这两个家伙应该算是现在面对的学生中头号棘手的了吧,爱逞强又口是心非,幼稚的一塌糊涂还总是无视他的苦口婆心。可是被改变的就是这里,现在的他竟然选择了用尽各种方法来不断的挽留他们,再也做不到袖手旁观。      学生,啧,实在是一个令人头疼的存在啊。      “啊,真是的,”姜世灿把手中的扫把扔给高南舜,疾步走向打算离开的朴兴秀挡到他面前:“啊,还真是不听话啊。”目光在高南舜和朴兴秀之间来回的移动着,最后还是选择了用不符合教师风范的耍赖一招来对付。“我不管,反正谁也不能离开这里。在高南舜放弃退学之前谁都不能离开。知道了吗!”担心这两个家伙再作反抗,姜世灿干脆转身向外走:“我不管!谁都不能出去,知道吧!”      几次撞门无果之后,被姜老师把他们锁在门内的假象骗到,高南舜深感一种艰苦时刻还有人在和你玩笑一般的哭笑不得的无奈,可是姜老师还是坚持着以此逼迫他放弃退学,身后的朴兴秀没有一丝的反应,就那样看着自己和姜老师相周旋。可是不言语并不代表同意,高南舜知道朴兴秀根本不会在意老师的逼迫,他认定的事就是注定的事。而且,抛弃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来换朴兴秀回到学校,这是他唯一能为他做的事了。      “请开门。”高南舜敲着门无力得喊着,“知道了,我知道了……我会来上学。”感受得到身后突然笼罩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想象得出朴兴秀会怎样看待出尔反尔的自己,可是现在迫于无奈的高南舜只能选择暂时妥协。终于被打开门放出去的时候,高南舜扔下一句“把人关起来威胁人是最幼稚的事”给姜老师径直走了出去。      朴兴秀跟在高南舜的身后一起出了体育馆,走在前面那人身后几步,朴兴秀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情,多少次,想要把他找回来的时刻,都会被灰蒙蒙的现实击得溃不成军,又有多少次,想要把他推离开自己身边的时刻,都会被各种不算巧合的巧合把两个人缠得越发紧密,几乎连喘息的空隙都不留。这样挣扎着,挣扎着,却还是挣脱不开的命运的网。好像被神明耍了一般,自己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直到高南舜停住脚步转过身来,朴兴秀才抬起头这么久以来第一次稳稳地对上他的视线。可是没想到那人嘴里吐出来的,却依旧是带着冰凉的话:“不要担心,我不会来学校。”那一瞬间朴兴秀几乎想笑出来,高南舜,你还真的是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啊。要我在此刻为你赞扬吗?为什么我发现无论你怎么做,都会让我觉得满身充斥着难以言语的烦躁与愤怒呢。      看到高南舜转身欲走的模样,朴兴秀即时开口:“你还是来上学吧。”看到他回头投过来的看不出情绪的平淡的眼神,朴兴秀隐忍着内心的翻滚一句句把想说出口的能说出口的全都说了出来:“班主任他们好像不会放弃。我不想因为这事总跟你扯上关系。”可是被高南舜一句“不要”顶了回来,朴兴秀几乎快按捺不住内心的焦躁:“听话臭小子,因为你这种人是否退学这件事拿我作借口,本身就很让人恼火。”      “不是拿你作借口。”可是高南舜只是平静的反驳着他的话。那目光蕴含的意义他看不透,也不想看透。不是?那又是什么?难道要我相信你的疯话?呵,我是你人生中最重要的?我是吗?是吗?!如果是的话,那为什么三年前要在毁掉我的腿、我的梦想之后像丢掉垃圾一样轻易的丢掉我?对于你来说最重要的东西是可以这样随手丢弃的吗?既然那样容易就能抛弃我,为什么现在要一副难以割舍的心痛模样对着我说这些话?      那一次毁灭似的痛,是你带给我的。      你来告诉我,要我怎样再全身心地相信你。      “不是的话是什么?是想用你的退学抵消我的腿吗?”      听着从朴兴秀嘴里吐出这样带着讽刺的话,不被相信的冰凉感让高南舜说不出话来,只能苍白的说着“不是这样的。”好像这样一直在心里默念着,只希望朴兴秀能够看到他的苦,明白他的痛,相信他的心。不要再用这样抵抗敌人一般的讽刺与无情来对待他。即使是贪婪,也渴望着朴兴秀给予的哪怕一丝的温情。      “抛弃我吗?开玩笑。”看着高南舜越发无助地垂下眼眸喃喃自语的模样,即使胸腔里阵阵的刺痛逼得他眼眶湿热,朴兴秀还是挡不住已经滑至嘴边的那些话,带着尖利的匕首,戳进高南舜的胸膛的同时自虐般折磨着自己。“不要搞错了,你抛弃我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3年前你逃跑后就已经结束了。现在就不要耍什么手段直接上学吧。那个时候你就已经是背叛我的混蛋了。所以现在就不要装什么好人,厚着脸皮上学吧。”      不是这样的,兴秀啊。   这个人眼里浓厚的怨恨几乎遮住了所有的光芒,高南舜嘴唇轻颤,终究是难发一语。被怨恨,被厌恶,被误解,被嘲讽,被这个人不停的向外驱赶,即使这样,即使承受着这所有扭曲似的痛苦,还是无法为自己辩解。因为太过于在乎,反而连解释都成了苍白。尽管一切都是那该死的失误,却还是掩盖不了实实在在存在的,我犯下的错误。      所以兴秀啊,我会离开,只要能换来你的未来,我会离开。      看着高南舜神色复杂的眼神,朴兴秀明白自己的话像双刃剑,折磨自己的同时更加刺伤了他,目光纹丝不动得射向那人的眼底深处,像是如此便可以像以往一样将他看透,可是高南舜却是在垂首之后转身离开,那瞬间好像抓不住一切般失控的不安让朴兴秀匆忙的喊出“回答我”,带着焦躁的语音消弭在寒风中,看着高南舜执拗的渐行渐远的背影,好像有什么超出了自己的预料范围之内,愈发浓厚的不安感混合着那股烦躁让朴兴秀立在原地无法动弹。      我究竟是欠了你什么,让我被你折磨至此也无法摆脱。      班里的同学因为校长突然宣布的进行选课的通知闹成一团的时候,朴兴秀带着耳机希望能阻挡一些吵闹的声音,让内心一直翻腾的焦躁感稍作平息,可是眼前不知不觉间又浮现出那个人那样复杂而又难言的双眸,那样欲说还休,那样苦不堪言的眼神。      正出神间,感觉右臂被人轻拍了一下,朴兴秀抬起头发现竟然是李志勋那小子,略感惊讶得看到他明显不同于平时的凝重表情,“出来一下。”那瞬间好像是预感到什么一样,心脏重重的一顿。来到顶层的楼梯间之后,李志勋果然带来了那个不安源头的信息:“高南舜只要被看到骑着那辆摩托车走了就会死得很惨。我不想看到那样才告诉你的,在十字路口的台球厅前面。”兴许是终于明白了很多行为的意义所在,李志勋的话语间充满着担心和愧疚,而不是戏谑和玩笑意味。      可是朴兴秀却无暇去顾及那些变化,内心因为他的话而混乱不堪,不想承认的,可是又不得不承认的是,无论何时,只要关乎高南舜的安危,即使他恨他入骨,也挡不住那颗心为他担忧不安的冲动。被左右不安晃动的眼神出卖了自己的真心,朴兴秀再也无法冷静地装作事不关已,可是那仅剩的自尊心又命令他不许再因此陷入那个纠缠了他多年的名叫“高南舜”的漩涡,不去理会对面看着他的李志勋,朴兴秀逃避似的快速奔下楼梯回到了班里。      不关你的事,朴兴秀。高南舜的死活,和你没关系。   既然已经把他从生命中判了出局,就再也不能给他任何重新开始的机会。      不断地自我催眠着,朴兴秀坐在人声嘈杂的教室中,满心却是更加剧增的焦虑,折磨得他坐立不安。没有用,全都没有用。每催眠自己一刻,却更加深了赶向那个人身边的欲望。那欲望愈发庞大,几乎快要驱使他的行动。心慌意乱的朴兴秀根本不知道自己现在该做什么能做什么要做什么,即使坐在教室里也抓不到自己的心。      那颗向来喜欢自作主张的心。      【高南舜只要被看到骑着那辆摩托车走了就会死得很惨。我不想看到那样才告诉你的,在十字路口的台球厅前面。】      高南舜只要被看到骑着那辆摩托车走了就会死得很惨。      高南舜会死得很惨。      高南舜……   高南舜。      再也受不住内心几乎灭顶的煎熬,朴兴秀猛的起身冲出教室,迎着风向学校外跑去。冬季凛冽的寒风在此刻仿佛也变得炙热,刀割一般的刺痛也比不过内心翻涌的痛苦。他不该犹豫的,因为没有什么,再没有什么要比高南舜重要。如果高南舜出事……那根本是他不敢想象的情形。一直飞扬跋扈桀骜不驯的高南舜,是他心里最璀璨的光。朴兴秀从未想象过那道光泯灭的可能。      他明明,明明给予过他承诺。至死也会全力保护他,哪怕牺牲自己。      让那些什么该死的自尊心全都见鬼去吧。   南舜啊。      高南舜挂掉老板打过来通知要快递的物件的电话之后,骑着快递摩托来到了指定地点,果然见到了那个要递送的摩托车,从后备箱里找到钥匙之后,骑着明显是新买的摩托车驶向要递送的地点。      可能是由于冬季越发的深入,空气中寒冷的因子愈发茂盛,高南舜觉得脸颊上被寒风抚弄而得来的刺痛更加深刻了一些,出口的哈气迅速的在空中消散。这种时候会特别怀念三年前的每一个冬天,他和朴兴秀窝在自己家的小房间里看漫画吃零食来消遣时光的日子。那样温暖,而美好。      一路出神地怀念中,不知不觉就到了快递的目的地,高南舜把摩托车停在台球厅的楼下,打算上楼去找请快递的人,可是完全出乎意料的,看到了那个绝不可能此时此刻出现在这里的人。看着朴兴秀一脸惊慌的从楼上跑下来,在看到自己的瞬间一副又焦急又松气的表情,高南舜疑惑地问出口:“你怎么会在这?”      “快点把钥匙扔掉走。”      “你在说什么?”看着朴兴秀不同寻常的担忧表情,高南舜愈发感到迷惑。      “那车的主人在上面,白天吴正浩偷走了。他们为了陷害你要让你背黑锅,快点跑吧。”话音刚落就看到楼外聚集而来的人群,明显是这辆摩托车的主人身边的混混,“是你们吗?”渐渐包围过来的混混们堵住了向外的出口。身后的楼梯上又出现了几人,这样两面受夹击的状况让朴兴秀和高南舜站在原地无法行动,暂时只能两个人交换眼色观察着形势。      “借走了吗?也不说一声,高中生吃了豹子胆啊。还是你们不知道我是谁?”状似混混的领头人的男人打量着高南舜和还穿着校服的朴兴秀,一脸嘲讽地说道:“干什么呢?要收回借摩托车的租金啊。”      听到这句明显不怀好意的话,朴兴秀料想到接下来的事态发展会更加棘手,再不有所行动会更加难以脱逃,随即拍向高南舜喊着“跑啊!”率先向楼梯上跑去,一把推开因为他的突然动作而猝不及防的混混们,朝楼上的台球厅跑去。高南舜跟在他身后一脚把楼梯转角堆叠的废弃报纸和纸箱踹倒,让翻滚下楼梯的杂物妨碍着混混们的追赶。      跑进台球厅后,几个还在打台球的人不知情况并没有阻拦两个人的行动,朴兴秀迅速跑向窗边,一把拉开窗户打算跳窗逃出,却在右脚踏上窗台的一瞬间僵住了动作。高南舜跟在他身后提防着混混们的追赶,却在回头的时候发现了停在窗前一动不动的朴兴秀。情急之下根本无暇思考他这样的举动的缘由,只是焦急得喊道:“干什么呢!快跑啊!”可是因为身后的一片沉默毫无应答而疑惑地转过头看向朴兴秀。      那人同样转过头看向他的眼神却是前所未有的复杂和挣扎。那一瞬间好像根本忘却了眼下严峻的事态,高南舜看着朴兴秀的双眸,仿佛想起了什么一般,顷刻冻住了所有的动作。只剩下能够泄漏内心的眼神的颤动。      这里,是位于二楼的台球厅。   这样的高度,虽然对于高南舜而言是可以挑战逃离的可能。但对于朴兴秀而言,却是自三年前便无法企及的高度。视线不由自主得飘向朴兴秀的右腿膝盖,高南舜只觉得这一刻像是被人重重拳击,径直打在心上最脆弱的位置。没有伤痕却是致命的痛楚。      因为我,都是因为我,而失去的可能性。无法逃离的高度。      渐渐蒙上模糊的光的双眸,是高南舜,也是朴兴秀。千钧一发之时的凝视却是漫长得令人喉头哽咽。      誓死不想放弃你的抉择,如影随形的无法救赎的对你的亏欠,这是我们吗?是这么多年兜兜转转不停伤害彼此惩罚自己却逃离不开的我们吗?      迈步或奉献双手,我要怎么做,才能予你重生。       Chapter.03      好像经历了一个世纪那般漫长的对视,最终被渐渐包围过来的人所打断,带头走过来的男人看着停在窗边不再有所行动的高南舜和朴兴秀轻蔑得笑了起来:“哎呦,想跳又害怕是吗?但是怎么办呢,我们会更吓人。不知道吗?无知的小子!”      因为几乎已经被逼到死巷的形势,朴兴秀一步从窗台上跨回来,一把拽过高南舜到自己的身侧,放弃了自己跳窗而逃的办法,转而想要掩护有机会逃出的高南舜跳窗离开,看着眼前虎视眈眈的混混们,朴兴秀压低声线对身侧的高南舜催促道:“你趁现在赶紧走。”即便只能够保护他逃离这里,今天选择顺应内心的强烈逼迫跑来这个是非之地的行为也没有失去意义。没有惧怕,根本就不存在所谓的惧怕,他怕的只是在另一个人身上所可能造成的任何无法挽回超乎他想象的伤害,除此之外,对于自己可能会代替承受的任何痛苦,好似都不会影响他挡在那个人身前的决心。      即使那个人是曾经摧毁过自己的人。是让自己坠入深渊久久不敢直面日光的,那个恶魔。      高南舜侧头瞥向旁边打算逞强的那个人,心里不住地想着自己怎么可能丢下他逃跑,但是因为朴兴秀不顾自己的为他付出而感受到的久违的温暖却是实实在在的融进了内心转化成了更无畏的勇气,这一刻,只想和他并肩作战。      “准备好,我这边。”就像影子又和三年前的彼此相重叠,那些默契原来从未远离分毫,轻而易举得重返两个人的身体,宛若即刻便无人能敌。高南舜紧紧靠住朴兴秀的肩膀,背靠背面对着眼前所有想要给予伤害的人。      让我们来保护彼此吧。      “1。”   “2。”   “——3。”      两道不同的声线轻声和着,像是要开启独属于两个人的那个穿梭时光的任意门。迅速出手的瞬间让人防不胜防,朴兴秀和高南舜分两边对付着扑上来的人群,就如许久未曾如此痛快的厮打,一切渐渐找回了熟悉的感觉。拳头发力时的硬度,抵挡攻击的痛觉,躲避时窜过耳边的轻风,胸腔愈发明显的热度,内心逐渐升腾上来的快感。全都带着属于曾经的气息。      朴兴秀一脚踹开按住高南舜抱拳欲打下去的男人,拿过桌球杆挥向身后追过来的混混们,在高南舜扔出塑料凳子打翻一个人之后,最后用力扔出手上的球杆,正巧绊倒欲上前来的混混,随即跟在高南舜身后跑出了台球厅,向楼外跑去。      太痛快了。   这种感觉带着热度却又和着冬季凛冽的风,带着重重的喘息和渐渐兴奋起来的全身的细胞向前奔跑着,高南舜克制不住的咧嘴笑了起来,笑容渐渐增大的同时还能听见身后不远处混混们愤怒的叫喊声,回头看向跑在自己后面两步的朴兴秀,那人明显也一脸兴奋起来的表情让高南舜觉得这一刻前所未有的幸福。      曾经无数次和他一起奔跑在街道上,习以为常的所有飞扬跋扈仰天而呼的畅快回忆,在此刻重演却是带来从未有过的满足感,因为现在才知道珍惜,因为丢失过,所以才明白它的宝贵。这是多少个日日夜夜他所梦寐以求的场景,他们一起奔跑着,痛快地。      两个人的身影穿梭在人群之中,跑过几条街道来到主干道上后,看到车站正停着的301路公交大巴,心里暗叹着幸运,高南舜指向大巴车示意朴兴秀上车,等到登上车后车门关闭,混混们才追到车前,看着站在车内得意得望着他们挥手表示再见的俩人咬牙切齿地拍打车窗却也无力阻止已开动的公交车,被迫放弃了一路来的追赶。      看着车窗外渐渐退出视线的车站和愤怒的那些混混,仿佛暂时还褪不下全身涌动起来的那股兴奋感,高南舜和朴兴秀还站在车窗前看着窗外。      因为内心沸腾般的畅快和险里逃生的喜悦,朴兴秀已然忘却了现在的自己所处的是物是人非的如今,而非三年前那个美好却渐渐变得遥远的曾经。抬起右手揽住高南舜的肩膀时嘴角还绽放着最恣意的笑容,看着高南舜转向自己的笑脸和那双眼眸中同样存在着快意和快乐的光芒,一瞬间感受到了久违的幸福,可这一瞬间太过短暂,随着高南舜头脑清醒过后僵在嘴角的笑容逐渐褪下,朴兴秀才回过神来发觉到即使仅仅是轻柔的一揽,对于现在处境尴尬的两个人来说,这一举动也是多么的不合适。      懊恼自己竟然忘记了当初绝不再给予高南舜任何机会让两人再次靠近的决心,朴兴秀选择忽略掉高南舜眼底难掩的那抹期待,迅速的收回手转身走向刷卡机交费。高南舜跟在他身后刷了卡,回身看到朴兴秀坐在靠窗的位置望着窗外,那样明显又恢复之前的淡漠的模样让他今天好不容易有些许放下的心头的负重又重新压上了重量。      走到另一边挨着车窗坐下,高南舜也把视线投向窗外。      内心里那些说不出的翻滚着的感情,让他既迷惘又无助,两个人重新相遇之前的那三年,即使生活灰暗,即使像个掏空了灵魂的木偶一般的活着,但也就这样过来了。再没有那么多跌宕起伏的浓厚情感让他日思夜想,被缠得几乎窒息。如果说那些蚀骨的思念和灭顶的愧疚、极端的痛苦是的话,却也渐渐被独自一人越发孤独的人生隔绝在外,就好像自己成了对外界没有太多感知的假人一样,日复一日的机械地重复着应有的动作。      就像在惩罚自己,把所有鲜明的感情全都丢掉了。      可是这一次重遇,一瞬间又把那些被压抑着的所有情感全部解放出来,爆发一样的几乎要将人淹没。太沉重了,他几乎要不堪重负。但是却发现了自己内心深处的渴望,即使会被那些过于浓郁的感情逼到窒息,他也不想再回到那些行尸走肉的日子去了。看着再次站到眼前的朴兴秀,他只希望自己能多看一秒,多感受一秒,再多一点就好。      所以被逼着向外推离的时候,那痛苦要比三年前还要剧烈,因为已经品尝过分离的苦。      当以为自己被恨之入骨的时候,朴兴秀为了救他而突然出现,让他内心几乎快熄灭的希望如星星之火一般渐渐蔓延开来。      还是放不下的吧,兴秀对自己。因为这个认知,高南舜既高兴又心酸,高兴他始终还拥有着起码一丝一毫那个人的在乎,心酸的却是即使如此他知道那个人也不可能就此放开过去的伤痛重新打开双臂接受他。      他们好像一直处于这样进退维谷的境地。苦苦挣扎,却终是徒劳。      曾经给予伤害的愧疚和痛苦,如今被迫分离的不舍和心痛,眼下依旧被无条件守护的欣喜和幸福……这些都是朴兴秀带给他的。      高南舜感受着窗外冬日里愈发显得温润的日光,幻想着这一路并没有尽头,他们会一直一直这样坐在同一辆车里,向着同一个方向前进,在今后无限温柔的时光里,共同感受着阳光的温度。      可是,幻想最残忍。      当看着朴兴秀在学校前一站沉默地下了车,高南舜才彻底感受到了回到过去的无望。看着朴兴秀走在路边的身影渐渐向后退去直至消失,那样落寞而又倔强的模样,一直被朴兴秀拿来当保护色的疏离和逞强,只有他才能真正的看透。犹豫了片刻,高南舜站起身下了车,向着相反的方向往回走去。      朴兴秀看着公交车驶向远处,确认那个人不再能看到自己,才慢慢停下了脚步,俯下身子用手捂住了从刚才开始就隐隐作痛的膝盖。看着前方的地面隐忍的呼出一口气,朴兴秀忍不住随着痛楚皱起了眉头。今天那样一场混架和奔跑虽然并没有多么消耗体力,可是对于右腿膝盖带伤的他来说,已经变成了一种负担,难以承受的负担。在高南舜面前他不愿展现自己的痛楚,尤其是想到高南舜会因为那痛楚是他带来的而感到愧疚的表情,他一点都不想见到。      就这样忍着吧,忍忍就过去了。   因为这些痛,其实一点也不算什么。他明明,明明体会过更大更重的痛苦。      “腿还好吧?”      听到这绝不可能出现的声音,朴兴秀诧异地抬起头,看到慢慢走近的高南舜后,迅速换掉了原本痛苦的神色,朴兴秀恢复一脸的淡漠,望着他嘲讽地说道:“不是你的活。”      “那也不是你的活。”在距离朴兴秀两米远处站定,高南舜看着并不诚实的他,紧紧盯住他有些晃动的双眸:“不管是变成偷车犯,还是变成小混混的盘中餐,你都该装作不知道才对。”      “我不是装作知道。我只是看不惯吴正浩喂你喝水,欺负你而已。”      “所以呢?”      “……”因为发现自己找不到任何的理由反驳高南舜的话,也回答不了他的问题,朴兴秀沉默了下来,自己强装的不在乎原来早就被对方看透,他不知道该怎样再作应对。再次见到高南舜之后,自己时不时被牵着走的状态实在令人不满。他想逃离,却总是被再次追上。他把对方推开,却又控制不住担忧的心去保护。这样反反复复地纠缠真的让人厌烦透了。      “谢谢了。”   因为高南舜突如其来的话,朴兴秀暂时忘却了那些烦躁和自我嫌恶,疑惑地回问“什么?”,高南舜缓和下来的表情变得温柔,因为那双眼眸中传达过来的满满的带着既熟悉又陌生的气息的温情,也因为高南舜接下来说出口的这句话,朴兴秀几乎怔在了原地。      “谢谢你遵守约定。”      好像被击中了心底最柔软的那部分,朴兴秀微微垂下眼睑,睫毛不住的轻颤,那是封尘已久却深刻心中的记忆,那是他在他们的回忆中给高南舜许下的第一个也是最坚定的一个誓言。那是他守护他的决心。      “笨蛋玩意,废话真多。”      下一句却是仿佛让他的心瞬间麻痹,朴兴秀不可思议地迅速抬起眼睑看向眼前的这个人。记忆里最熟悉的热度滚滚而来。他记得,他全部都记得,和自己一样,对于那些回忆里的每一个细节,每一个表情、话语、动作。全都……全都像刻在了身体的所有细胞上一般的铭记着。      难道你也和我一样,每夜每夜,在独自一人熟睡之前,默默回放着属于我们的回忆,和回忆里的那些时光。      沉默的对视间,高南舜率先垂下了眼眸从他身边默默地擦肩而过,朴兴秀却像是被死死钉在了原地无法动弹,只有不断晃动的双眸透露着内心止不住的颤动。      你的存在和每一句话,却都是在向我证明,我有多么的,想念过去。      留下那人独自在原地,高南舜迈着缓慢的步伐走向相反的方向。好像被步速的缓慢同化了一般,大脑中运行着的思维也开始缓慢,渐渐退回到了那个让他刻骨铭心的回忆里。      那是朴兴秀给予他的第一个誓言,他一直珍藏在心中,不敢忘却,不愿忘却,不能忘却。      【我说什么了?别得瑟,对吧?我说没说过敲诈的话就死定了?】      对着两个跪在地上的男孩脸上各扇一掌,高南舜蹲在他们面前用着温和的声调却说着完全相反的惩罚性的话,看着已经被打的脸颊红肿嘴角带血的两个低年级小孩,身为老大的高南舜忍着内心对于他们敲诈行为的不满尽量控制着自己的火气,可是在看到右边的男孩一脸不服的表情后,抬起手想要打掉他的不服再次扇向他时却被其偏头躲开。      犯了错却不知认错,连最起码的惩罚都要逃避不受的行为彻底引起了高南舜的怒气,他盯住眼前敢怒不敢言的男孩,反而微微地笑了起来,只不过那笑容中却是带着狠虐的气息。      【躲开了呢。呵,你躲了啊。】说完站起身对着男孩一脚踹了下去,可是一脚还没有踩实就被一双有力的手臂捆住了腰身。熟知敢这样做的只有那一个人,高南舜没有迅速的反击挣脱,只是不停的挣扎着想要继续教训眼前被踹倒在地的男孩,【我靠!放手!放手!放开我!】叫喊着想推开身后的人,却被抱的更紧以至于眼看着他把两个男孩放走。      直到两个男孩落荒而逃,朴兴秀才在高南舜的挣扎之下放开了手,高南舜忍不住内心的气愤冲着他嚷起来。【我靠!干嘛啊!臭小子!】      【差不多得了吧,臭小子。把那孩子打坏了,你会坐牢的。】      【去就去呗。我因为怕进监狱就要放过那种混蛋吗?】      【我不想让你坐牢而已。】      【真是……再有一次我就生气了!】看着朴兴秀一脸吃定自己拿他没办法的表情,高南舜更加不满地提高音调,却早已不是因为两个混蛋小孩犯的错误,而是深感自己为什么偏偏遇到了一个踩在软肋上的家伙。对于他,好像自己从来就狠不起来,也无法拒绝。【你别管了!就因为你那些混蛋才越来越猖狂的!】每次自己想要狠狠教训那些犯错的小孩们的时候,总是会在中途被朴兴秀拦下,他知道自己有时候会因为怒气攻心而下手疯狂残忍,并且难以轻易抑制,可这也不应该就那样便宜那些不知悔改的家伙们。      【那我就不会放过他们。我不知道就算了,我要是知道了这件事就没完了。】      【你再这样我就不见你了。】气闷的叹口气,高南舜赌气地瞪向朴兴秀。      【哎呦,真搞笑。】迅速打断他的话,朴兴秀嘴角含笑地看着他。【你给我听好了,小子。不管你见不见我,还是躲去哪里,我到死也会无条件拦着你,不让你进监狱的。别的我做不到,这个约定我无条件会遵守的。】      那一刻像是许下了什么一生的誓言,朴兴秀的目光太过温柔而坚定。以至于在今后的多少年间都让高南舜无法忘却,他是这个世界上,第一次给他许下这样带着炙热温度的誓言的人,几乎这样温暖了他的一生。      因为内心满溢的感动和略微的不好意思,高南舜急着找话换掉现在这个太过温情的场面。忍不住的笑意还是爬上了嘴角,高南舜嘟着嘴故作嘲笑地调侃朴兴秀。【哎呦,笨蛋玩意,废话真多。】      因为他煞风景的话朴兴秀虎起脸抬手想敲向他的头,高南舜及时抬手挡了回去,转移了话题。【喂,烟呢?】朴兴秀一把挥开他的手没好气的转头说着【算了,小子。】却在下一秒忍不住笑了起来。看着这样的朴兴秀,一直以来宠着他的朴兴秀,高南舜向前跳一步凑近他身边,忍不住撒娇地笑着说着【一起抽嘛!】被不断挡回来还坚持不懈的撒娇着,朴兴秀嘴上喊着【一边去!】最后还是一把搂过他认命的从口袋里拿出烟盒。      看着朴兴秀笑意满满的温柔侧脸,那是高南舜感觉最幸福的时刻。      ……      【笨蛋玩意,废话真多。】      背对背走着的两个人,却是心怀着同一段珍贵的回忆和感情。可是现在这样进退两难的困境,因为伤害,因为愧疚,因为逞强和心口不一,被一点点越挖越深,就像深渊,落入了就万劫不复。      我们明明,是那样执着的守护着对方,在心贴心的距离之下,在我们最怀念的曾经。       Chapter.04      【以后想要做什么?】      【……成为足球选手。然后,赞助你当漫画社社长,随时去你那里拿漫画看还不用给钱。】      【……臭小子,想压榨我一辈子吗?】      【是啊,臭小子。一辈子压榨你。】      【压在我们身上的负重,不是彼此给予的伤害和残酷的分离,是我不知该如何,再次毫无顾忌的靠近你,于最近的距离,带着一生的诺言。】      合上的眼皮内缓缓流动着的橘红色带着暖意,即使尚未睁开双眼头脑也开始渐渐变得清晰,高南舜强迫自己再次进入睡眠,却在十分钟的努力无果后认命地睁开双眼,不出意料的整个房间被充斥其间的阳光照得一室明亮,一向嗜睡的他竟然也已经在不知不觉间形成了去上学的生物钟,离开学校的这几天没有一天不在要去上课的时间点自然的醒来。      高南舜枕着手臂侧躺在被褥里,静静地盯着房间的一角出了神。不知为何,从醒来的那一刻起,郑老师、姜老师还有朴兴秀的脸便不停地在脑海中交替出现,每个人都是在劝说自己重回学校。不得不承认这些劝说对他的诱惑力其实很大,尤其在昨天被朴兴秀救过一次之后,心里蠢蠢欲动的回到学校的欲望便开始按捺不住。      如果我说,我真的想回到你身边,你会相信我的真心吗?      早会开始之后朴兴秀还一直处于走神的状态,直到听见“高南舜”这三个于他而言分外敏感的字眼才抬起眼睑看向讲台,郑老师略微失望的用低落的声音点出了高南舜仍旧没来上学的事实。这事实像一根刺,在他的心里越扎越深,明明不该有的痛觉统统被感知到了,明明不该出现的胸闷至始至终盘旋在心头。这样自相矛盾的自己让朴兴秀更加的心烦意乱。      恍惚之中早会已经接近了尾声,昨天发生的所谓集体“逃课”的事件也万幸得仅收到清扫学校的惩罚,全班都松了一口气的同时朴兴秀却再次被点,和李志勋一样待在校外的他又一次面临着可能要被记缺勤的后果,心里预想到了这一点,不过无论如何他也不会后悔昨天的决定,一次缺勤换来救那个家伙一次,是百分百的值得。      全班静默的氛围突然被开门的声音打破了,就像一瞬间预感到了什么,朴兴秀看到两位老师脸上的表情,心里就浮现了那个答案。高南舜。回头看向后门处,果然看到穿着校服站在那里的高南舜。就好像身体里终于有什么从绷紧的状态下松弛下来,朴兴秀转回头不再看他,却仿佛时时刻刻都能感知到那个人的存在。犹如好多天以前的每一天一般,因为他过于强大的存在感,自己每分每秒都在被逼着感受到他的一点一滴。      就像无处可逃。所以他忍不住想要挣脱,想要将他赶离安全的距离之外。   可是真的赶走了,却是周身的空气都失去了氧分一般的令人窒息。      高南舜拉开后门走进教室,在全班的注视下向讲台上的两位老师微微鞠躬,深深呼吸一口气,好像再次回到了熟悉的环境,那感觉竟然比在家还要亲切许多。卞基德看到他激动的欢呼起来,特意唱起了《trouble maker》,高南舜却没去注意他的欢迎,向自己的位置走去,双眼一直望着那个没再看向自己的人,心里犹豫着不知该如何向他解释自己的出尔反尔,可是回到学校的决心根本无法再被动摇。      我早该明白的,能够为你做的唯一的事,根本不是再次离开你的身边,而是紧紧伴你左右,做到我最极限的守护。      “高会长,反正都要来,怎么还迟到啊?”姜老师惯性的调侃仍旧没有一次丢落,高南舜踌躇了一下还是诚实的端出了实话:“想着要不要来……”      “哎呦,真了不起,别人都是肯定要来学校,你还要考虑来不来,觉得应该来才来啊?”因为姜老师的话也算是蜻蜓点水得彻底带过了这次的退学事故,郑老师掩不住笑意的打了圆场:“今天也要平安无事的,知道了吗?”      “是。”      “好了,以上。”      高南舜看了看同学们,站起身调整了状态,“坐正,敬礼。”身体弯下去再站直,就好像仪式完成一样,新的生活再次开始,只是这次的生活不再会是他惧怕的那空虚落寞的人生,即使他还有罪未赎,还有谅未得,但那也阻挡不了他心怀希望的向往,因为再次回到的是他人生中最重要的人的身边。      这样的生活就像天天在拥抱阳光。      跟在严老师身后向外走,朴兴秀猜想不出自己又要面临什么样的状况,进了咨询室看到高南舜之后,那份迷惑更加剧了。直到姜老师和郑老师也走了进来,严老师才开始询问起两个人校内服务的情况。还剩7天校内劳作任务的自己又要和重回学校的高南舜一同面对清扫惩罚,这几乎事事相连的状况快要彻底击溃他的防线,朴兴秀深感自身的无力,好像在高南舜面前他只剩下了认命的妥协。      不过……      没有什么比校内服务更麻烦。   没有什么比在姜世灿的监督下进行校内服务更麻烦的了。      姜老师几乎是用尽了各种方法变相的惩罚着他们,甚至说是整蛊更恰当。连续不断的抱着废弃桌椅在天台仓库和楼下的仓库之间来来回回,即使是体力不错的两个人也几乎快要抬不动酸疼的小腿和手臂了。投机取巧的想去乘教师电梯还被电梯内的姜老师抓个正着,朴兴秀和高南舜忍着内心被耍一般的不爽认命的搬着桌椅。      但是等到完全把被惩罚清扫的两个家伙遗忘在脑后的姜老师在郑老师的提醒下来到天台检查,他们还是已经快速的完成了搬运的任务。看着两个人花猫一样脏兮兮的脸颊,姜世灿忍住喷笑出声的冲动,看着已经桌椅堆叠成山的仓库,夹杂着玩笑意味地赞叹道:“都弄完了吗?这么快。还挺有力气的。嗯?明天去清扫仓库。再把这些挪回原位。”      话音刚落朴兴秀和高南舜便齐齐瞪大双眼看向他,开玩笑,这话语间故意整人的成分暴露无遗,谁会这么大费周章的只为清扫仓库就把成山的桌椅在几层楼间上下搬运啊。姜世灿看着两人有火无处发的模样装作无辜的自说自话:“辛苦了,走吧。”      朴兴秀忍住翻白眼的冲动率先离开了天台,看着他消失在天台门口的身影,姜世灿转回身叫住了也打算离开的高南舜。“喂,高南舜。”看着高南舜转回身便问道:“你初中退学之后干什么了?”      “待在家里了。”      “待在家里干嘛?”      “一直睡觉了。”好像大家都很关心这个问题似的,高南舜尽管好奇他为什么要问这件事却还是诚实的回答着。      “哎呦,真了不起。睡一觉醒来就通过了鉴定考试上了高中啊。”姜世灿看着高南舜无言可对的样子,顿了片刻还是选择安慰他一句:“朴兴秀他,很沉重吧。”即使是问句用的也是肯定的语气,看着高南舜一听这句话就变得心事重重的模样,他对这两个人之间的纠结基本算是了然于胸了。“不会轻易变轻松的。但是努力还是能忍下去的。”      高南舜猜不透这话中隐含的意味,用探寻的目光看着姜老师,可是眼前直直看着他的双眼一脸认真的人却突然话锋一转:“所以就是说,把脸擦干净了再出门。”忍不住挑起嘴角笑起来,姜世灿错身走出了天台。有些事,毕竟还是需要当事人自己慢慢摸索吧。      因为姜老师的这番话,高南舜站在原地失了神,天台上持续包围过来的寒冷也抵抗不了三年前那段灰暗的记忆冲破阻拦挤进脑海之中,那段像用烙铁印在心头缠绕了多年的记忆,每回顾一次,就会痛苦一番。      ……      无论他跑到哪里,跑的再快,耳边是呼啸而过的风,带着强烈的刺痛感,还是抵消不掉心里巨大的失重一般的荡空感,好像还来不及感知到任何痛楚,只剩下令全身颤抖一样的心慌,他几乎手足无措的不知该如何停住脚步,就是那样一直疯狂地向前跑着,没有目的地,没有止息,就好像身后被世界上最恐怖的东西追赶着一样,盛着内心的恐惧感,眼角几乎被逼出泪水。胸腔里灼烧的热度快要令他崩溃。      直到仿佛再也抬不动腿,高南舜彻底崩溃般的坐倒在地,看着冬季的夜晚灯光昏暗下空荡荡的街道只剩下自己一个人,才一点点感知到了灭顶的痛苦。这一刻那不铮的事实真真正正的摆在了眼前,他毁了那个人,毁了那个这世界上他唯一想守护的人。      那一瞬间骨头碎裂的声音清晰地传入他的耳中,加上那个人悲痛的喊叫声,几乎要震碎他的耳膜,太恐怖了,没有什么比这更令人惧怕的。他发现那个人带着血望过来的强烈的眼神几乎要把他穿透,看见了他的自私,看见了他的贪婪,看见了他不能见天日的罪恶。好像顷刻之间,那个人成了这个世界上他最惧怕的,心里有个声音反复的催促,快跑,快点逃离这里,不然会死的,会活生生的痛死在这里。所以他跑了起来,把那声痛呼,那个眼神,那个人全都抛在脑后,像要抓住最后一次呼吸的可能跑了起来。      朴兴秀,朴兴秀,兴秀啊……      这个事实比死还要让他恐惧。      不知道这样在无人的昏暗街边坐了多久,高南舜才一点点扶着墙站起身,脑中一片的混乱,不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该去哪里。六神无主间被裤子口袋里手机的震动拉回了一点注意力,高南舜机械似的掏出手机也没看来电者是谁就按下接听键,直到将对方激动的一系列言词全都收入耳中,他才真正回过了神。一言未发就挂断了电话,高南舜再次奔跑起来,向着急救中心的方向快速的赶去。      看到医院楼下停着的急救车,高南舜内心重重的一颤,刚刚就是这辆车送他过来的吗?身边是来来往往的病人或家属,没有任何人能告诉他朴兴秀在哪里,他也完全无法理智的思考要如何去找到他,内心的慌乱几乎把大脑蒙蔽,高南舜木然的向前走了两步,目光四处游离着没有目标。      兴秀啊,你在哪儿,在哪儿呢啊……      重重的撞击玻璃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后,高南舜恍惚地抬起头看向声音的来源,却正对上了朴兴秀的双眼。那一瞬间好像终于直面了内心的恐惧,高南舜看着朴兴秀盛满双眼的痛恨,刚刚一路跑来的勇气全部都被消磨殆尽,再无力向前迈出一步。抬起右手无力地想要挡住什么似的,可还是不敢再去对上朴兴秀的目光,高南舜清楚地听到心脏逐渐被封住的冰冻声,像是被扔进了无底线的悬崖,带着渗入骨髓的冰凉,把灵魂彻底的抽离开来。      只有离开这里,只有这样才能勉强的活着。对,只有这样。      像是丢失了仅剩的灵魂,高南舜努力稳住晃动的身体转身沿着来路向外走去,他感受得到身后一直盯着自己的灼热的目光,可是他再也不敢也无力去承受那几乎要把他燃烧成灰般的视线,他只能逃跑。      快步跑出医院之后,却又忍不住再回身向里走,高南舜在原地徘徊了许久,终究还是到了忍耐的极限,再无力支撑早就虚脱一般的身体,一下坐倒在花坛边,回头看向愈发显得庞大而冰冷的医院,再也无法忍受住压抑已久的眼泪,嘴角止不住的颤抖,和着从心脏不断蔓延至全身的剧痛,无力地用手捂住双脸痛苦出声。      对不起,对不起,兴秀,对不起。我知道我说几千几万几亿次的对不起都无法补偿你丢失的一切。我几乎想替你杀了我自己,可是这也无法改变你被我毁了人生中最高的梦想的现实。我是那个毁掉你的梦想的大恶人,我是把自己人生中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朋友的梦想毁掉的大恶人。我是啊……      你会恨我吧?你已经开始恨我了吧?      太可怕了。我不敢站到你的面前,如果从你口中亲耳听到要我滚出你的生命的话,估计会枯竭的吧,我的人生。我宁愿成为懦夫,也不要千分之一可能的你的厌弃。      求求你原谅我。      多少个日夜独自躲在曾经两个人嬉笑欢闹的房间的角落里,一堆泡面零食维持着每天需要进食的能量,高南舜像是要用这样几乎废掉一样的生活惩罚着自己,好像再也无法挺胸抬头的面对窗外的日光,只能躲在有着曾经温馨的气息的角落里默默地流泪。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所有的回忆,还有自己的罪恶,不停地用那痛彻心扉的苦折磨着自己。      被痛苦击碎了灵魂,被思念磨灭了意志。   然后完全把自己封闭起来。世界上再没有可以感知的色彩和感情。   一切都成了黑白。      ……      那段回忆太浓重,带着沉甸甸的黑暗,让他惧怕去回想却又不敢不去铭记。高南舜轻轻的擦拭着脸颊上的脏迹,心情低落地垂下了头。      校内服务一连进行了几天,直到开始考试的那一天才暂且停止。考完两科后的休息期间,朴兴秀突然觉得内心稍微泛起的烦躁感搅得人呼吸不畅,索性站起身出了教室。来到垃圾处理间前想要抽根烟来缓解烦躁感却看到了正在打扫的保安大叔,佯装无事的从大叔身边擦过,朴兴秀想了想觉得还是去天台的仓库比较合适。谁知道刚进了仓库拿出烟要点火,就又被那个紧追不放的家伙跟了进来。      看着高南舜反身关上大门,朴兴秀拿下嘴里的烟不耐得叹口气。真是有够烦人的,为什么要这样时时刻刻地跟着他。以前也没有发现这小子原来这么的厚脸皮。      “你不打算考完吗?”      “关你什么事?”说完继续低头点火,朴兴秀一点也不想去理眼前这个家伙。      高南舜刚想劝他别再抽烟,就听见了仓库外逐渐靠近的脚步声,慌忙之中一把夺下对方手里的烟扔到地上,不顾朴兴秀不满地瞪着他说着“干什么臭小子”用力把他拉到了仓库角落里的柜子前。高南舜压低声线说完“有人来了,快进去”后朴兴秀才不再反抗地钻进了柜子里,等到高南舜也躬身挤进了柜子里关上门,仓库的门才传来了打开的声音。      “谁把烟头扔地上了啊?”状似保安大叔的声音在门外响起,高南舜侧耳听着柜子外的动静。身边的朴兴秀略微不耐得动了动身子,担心发出声音被保安大叔发现,高南舜一把用手抓住了朴兴秀的手臂,在他耳边压低声线说道:“别动。”      他不会想到朴兴秀现在有多难受。因为柜子的狭窄两个身高超过185CM的男生不得不紧紧靠着挤在一起,高南舜抓着他手臂的手,在他耳边吐出的声音都因为这狭小昏暗的空间而被无限的放大,几乎瞬间就让他全身震颤了一下。慢慢的像有什么在燃烧似的,逐渐蒸腾上来的闷热感让他想要立刻破门而出,可是碍于门外还在的保安大叔不得不听高南舜的话保持不动。      身边包围着的气息竟然仍旧如此的熟悉,那是高南舜独有的。一直到现在他都记得清清楚楚,连他自己都没有想到。两个人紧挨着的位置隔着厚重的衣服也隐隐传来了对方的体温,因而在冬季寒冷的空气下也能感受到些微的温暖。朴兴秀忍不住侧头看向昏暗中那个人的侧脸,却正撞上对方也在同时望过来的双眸。      在隐隐从柜子的缝隙中透过来的微弱光线中,他多年来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注视着他的双眼。那一瞬间像是被凝结一般的视线,再也无法移动分毫。就那样仿佛时间没有尽头又或时间就此停止,静默的凝视被拉得越发绵长。      曾经有多少次,他这样凝视过他的眼睛。   曾经有多少次,目光在那颗左眼角下的泪痣上流连忘返。   又已经有多久,他没有再这样专注得,像是世界瞬间变空白只留下对方一般,深深地看进对方的眸中。      好像触摸到心。   好像看到我的存在,被你温柔的注视。       Chapter.05      【我凝视着你,就像凝视着一个旧伤口。】      如果空气不会自动压缩的话,那么一定有什么存在着,一点点填充其间,让它变得愈发紧密,让它紧紧包裹在身体的四周,逼得朴兴秀几乎无法喘息。高南舜好像也终于感觉到一丝的不适,缓缓地松开了紧抓着他手臂的手,目光刚刚转移开一秒又重新看向他,可是被朴兴秀生硬地躲开了。      确定听到保安大叔走远的脚步声后,朴兴秀再也忍受不了在柜子里停留一秒,用力的踹开门一脚踏了出去。瞬间包围过来的新鲜空气带着凛冽的凉意,让人清爽的同时也不禁有些寒冷。朴兴秀不耐烦地低头拍着身上的土,高南舜站在一边看着他的动作,还是忍不住开口说道:“抽烟加逃考,你不知道处分期间再次被抓就会加重处罚吗?这可是无条件强制转学啊。”      看向一脸正经的高南舜,朴兴秀心里的烦躁感卷土重来,不知为何就是看不得他这一副好像多么为自己着想担心的模样,一句回应都懒得给予,干脆转过身去推仓库的大门想着赶紧离开这个倒霉的地方。当发现无论如何推拉都无法打开的大门是因为被大叔上了锁之后,朴兴秀几乎快要忍不住破口大骂。      无奈地仰头闭了闭眼,朴兴秀尽量耐住性子转过身重新看向那个人:“喂,给你的朋友们打个电话吧。”现在的情况也只能寄托在班里那群家伙的解救上了,但是高南舜在身上摸索了半天也没找到手机之后,他才想起因为下一科要考英语而交上去的手机根本不在身上。      因为这倒霉透顶的情况,朴兴秀觉得自己连破口大骂的心力都被磨光了,只不过想找一个安静一点的地方抽烟缓解下心情,却一连串的发生了这么多该死的倒霉事,最后还被困在了如此狭小寒冷的空间里,并且无法找人支援,不过最最令他介意的,是和这个人一起被关在这个空间里,和高南舜一起。      “你干嘛不考试出来啊?”高南舜看着他,口中呼出的哈气在两人之间迅速的消散,“学习那么好的家伙……”      “就为了找那个搞不清事情的家伙。”      “没错,”看着朴兴秀极具穿透力的眼神,高南舜有一瞬间几乎没有勇气再去对视,“那种家伙什么事情做不出来。”      “那现在要怎么办呢?”走到这个地步根本出乎他的意料,朴兴秀开始有些痛恨他们的命运,好像一直在被作弄,一直在被嘲笑,一直生活在悲痛和寂寞之中。      “都知道了。以前的,三年前的事情都知道了。”看着朴兴秀明显压抑着感情的模样,高南舜犹豫了片刻还是决定坦言相对,他们一直缺少一次真挚的交谈,重逢以来总是处于你追我躲言词相撞的状态,对于他所渴望的回到过去完全的相差甚远。如果一直保持这种状态,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再次鼓起勇气看着他的双眼自我表达,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次和他这样单独相处在一个对方不能再有所逃避的空间里。      所以就是现在,我想告诉你我的心。   耐心的,看看它好吗?   兴秀啊。      几乎快到忍耐的极限了,朴兴秀偏转头呼出一口气,狠狠瞪向眼前这个令人气愤的混蛋小子:“我问你是怎么知道的,臭小子。”      垂下眼睑轻轻呼吸几口气,像是要把全身的勇气调动起来,高南舜按捺住想要流泪的冲动,抬起眼眸再次看向朴兴秀的双眼,吐出在肺腑之间已经酝酿多年的带着酸涩的那三个字:“对不起。”说多少次也不够,我明白,我都明白,可我不想做那个连“对不起”三个字都说不出口的混蛋。      “我让你闭嘴了吧?”为什么你总是在道歉,总是在重复着这三个最让我痛恨的字眼,“我就当没听到。”对不起?你以为我愿意听到你的对不起吗?你以为听到你的对不起我就会不再痛苦不再拥有那样沉重的过去了吗?高南舜,你以为你究竟做了些什么。      “是个失误。就像我当时那样……”看着朴兴秀转身再次大幅度地去推动仓库的门,一副不想再听他说话的模样,高南舜加快了语速说着,心里急切地希望他能听到,能听到他所有的心声,不要再那样无视他。“就算我再混蛋,也没有想过会是这样的情况。”      真见鬼!   一瞬间再也压不住内心几乎决堤的愤怒,朴兴秀发泄似的推了几下明知不可能打开的大门之后迅速转过身一把抓住高南舜的领口,咬着牙一字一句地吐出被逼到口中的话:“我知道!我说我知道是失误!”看着高南舜满眼盛满的歉疚和哀痛,紧咬住牙也止不住的颤抖,用尽全身力气忍住一拳打向他的冲动,朴兴秀压低了声线:“给我闭嘴。”      “可那也是我的错啊,”这样径直看进朴兴秀灼然的双眸之中,高南舜的眼眶渐渐地泛红开来,轻眨着眼想要逼回悄悄探头的流泪的冲动,紧绷住下颌平稳着声线,却撑不住开始变得低落的语气,“我错了。”      “是失误,还是你的错,会有什么不同。”鼻翼轻轻的颤动,朴兴秀放空的声音像是被曾经的伤痛打击到再也无法对任何抱有信赖感,就这样把高南舜想要靠近的心狠狠地挡在高墙之外。      不要这样,求求你。      再也忍不住那些温热的液体侵蚀着双眼,高南舜看着眼前的这个人逐渐被模糊在水光之中,带着熟悉而沉痛的剪影,还有一直以来都被自己深深想念的执着而滚烫的目光。      “所以说,什么都不会变。这不是努力就会改变的事情。”喉结上下滑动着,高南舜咬着牙忍着痛看着朴兴秀,视线一刻也不敢转移,好像一旦移开目光就再也见不到了一般地深深凝视着,泪光在眼眸中轻轻的颤动,维持着最后的平衡不在一瞬间滑落。      “对不起了,臭小子。”再也掩饰不了哽咽的声音,高南舜嘴角颤抖得几乎想痛哭出声,“我、我要愧疚死了。”你知不知道,究竟知不知道,我快被折磨死了。这几千个日夜,被那愧疚和心痛腐蚀地只剩下一副躯壳的我,这样站着都会瑟瑟发抖,体内刮着空荡的风,带着尖利的棱角,每穿过一处都是血淋淋的伤口。而我每天每天,就是这样反复的看着这些伤口,然后用关于你的一切折磨着自己。      “抱歉不能说对不起……”      再也忍不住那爆裂开来的愤怒,再也看不下去那样带着决绝的悲痛双眸,朴兴秀一拳打向高南舜的脸颊,“闭嘴!混蛋!”看着被打的扑到身后堆叠的桌椅上的高南舜,朴兴秀用力的深呼吸平稳着自己过于波动的情绪。      像是终于找到了可以发泄的途径,高南舜甚至希望朴兴秀可以狠狠地打他,狠狠地,把他最起码应该承受的惩罚全都施加过来,哪怕可以让他心里好受一点,不要再那样生不如死的痛着。“你早该这样了,在学校门口再次遇到的时候,看到我的时候就该打我的。”      “不,那是三年前的,那时候的话一定会的,你全都要受的。”      看着朴兴秀咬着牙发狠的眼神,高南舜一心急切地希望有什么可以补偿他,只要是自己能够做到的就一定会去做。慌乱中一眼瞥到刚刚打向自己的朴兴秀的左手,一把抓过来把他的拳头抵在自己的胸口,高南舜目不转睛的盯着他:“所以说,你再打我啊,臭小子。就把我当成三年前,再打我啊。”      可是朴兴秀只是那样目光一错不错地包裹住他,却迟迟没有动作。就好像从他的眼中能看出他藏在内心的挣扎,高南舜几乎惨败地在内心笑起,这种悲喜交加让他止不住的想哭。      你明明,明明就放不下我啊,混蛋。      “怎么了?下不了手吗?连打都下不了手,为什么要躲开呢?让我不要装作认识你,你还是诚实点吧,你明明心里想要杀死我百千回的!”顺着他的伪装说着完全反义的话,高南舜快要被这样挣扎不休混乱不堪的局面击溃,究竟是为了什么,要让他们再也无法向对方坦诚自己的内心。      像是被窥探了内心最隐蔽的角落,朴兴秀一把推开高南舜,抽回自己的手臂,“没错,你这家伙!杀你百千回都不够!你能怎样?你能怎样?!”双手用力推向高南舜的胸膛,朴兴秀痛恨极了他这样轻易地把自己看透,再也找不到地方可以躲避,再也不能轻易地否认自己一直残留的在意,好像这些年的努力全都白费,在看到他之后瞬间就溃不成军。      我忘不掉你,这个该死的事实,让我更加痛恨我自己。   你为什么要一直逼我?为什么?!      可是他忘记了一件事。   当成山的桌椅塌落下来,纷乱错杂地砸在高南舜身上,将他狠狠掩埋在下面,当这一切清清楚楚地在他眼前发生,当高南舜闭着双眼躺在地上失去了意识,他才知道自己究竟做了些什么。内心骤然升起的恐惧和慌乱像爆炸一般,巨大的声响震醒了他,却又让他脑中一片空白,几乎无法思考。      朴兴秀手足无措地站在倒塌的桌椅旁边,看着躺在那里一动不动的高南舜,瞬间像是被电击一般,心痛到麻痹。      不要,不要,不要出事。如果你出事了……我……   南舜,南舜啊……      “南舜啊!”冲上去把桌椅胡乱地扔向两侧,朴兴秀拼命地想要靠近掩埋在桌椅下的高南舜,心里的恐慌像鬼魅,几乎要把他吞噬,让他连声音都哽咽不堪,连喊他的名字都颤抖不止。“南舜啊,高南舜!”      一下跪到地上抱起高南舜,朴兴秀摇晃着怀中的人,不停的唤着他的名字,可是却换不来一丝一毫的回应。他终于体会到了那种痛苦,就像三年前那个还十分年少的高南舜,用自己的双手亲自给予最在乎的人伤害,这带给自己的痛苦绝对要比被伤害的人剧烈上一百倍一千倍。      求求你醒过来,要我怎样都可以,只要你没事。为什么不睁开眼看看我,骂我胆小鬼也好,只要睁开眼看看我就好。南舜啊,不要这样惩罚我对你的狠心好不好?   我现在,真的很害怕。      “喂!喂!南……南舜啊……”带着哭腔的呼喊也没办法把高南舜从昏迷中拉回,朴兴秀几乎到了崩溃的边缘,再也无力去隐藏内心的感情,这一刻对高南舜的担心和心疼让朴兴秀像个孩子一样不再按捺情绪的波动,泪水快要溃败而出。      六神无主地呼喊许久之后,朴兴秀逼自己早已经一团凌乱的头脑冷静下来,想到要找人来开门好带高南舜出去,朴兴秀动作慌张地想要起身却也不忘轻柔地扶着高南舜的头把他的身体平放回地上。      疯狂地砸着仓库的门希望哪怕有一丝可能被哪个人听到他的呼救,朴兴秀用已经情绪崩溃的嘶哑哭声不停喊着“喂!开开门啊!来人啊!开门啊!喂!”      我不管了,什么都不管了,只要有人能救他。   快来人救救他,求求你们。   快救救他。      我不想再一次失去我在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人。      “开门啊!来人啊!喂……”      思维渐渐在一片模糊中被拉回,伴随着太阳穴处的隐隐作痛,高南舜睁开眼最先看到的是覆满灰尘的白色天花板,耳边充斥着一旁那个家伙嘶哑尖锐的喊叫声,侧头看向他难得一见的失控模样,高南舜淡淡地低声埋怨着:“啊……吵死了。”心里却是掩不住的暖意滚滚而出,如今卸下面具的朴兴秀,好像只有在他遇到危险的时候才会出现,才会鲜活的让他感觉终于重新找回了当初属于自己的那个朴兴秀。      因为桌椅的碰撞,除了伤到的左手之外,身上还是不免有些酸痛感,高南舜挣扎着慢慢坐起身,耳边的喊叫声和砸门声也随之停止了,看向回头看着自己凝固了表情的朴兴秀,高南舜带着调侃的语气问他:“你的手不疼吗?”      “没受伤吗?”朴兴秀几乎僵在原地,看着刚刚昏迷不醒把自己吓出一身冷汗的高南舜现在神色清醒的望着自己,一时难以回神的只能傻瓜似的问出这句话。      “受伤了。”费力的撑着身子坐到身后的椅子上,高南舜抬起左手示意着,嘴角忍不住微微翘起。      “……”偏过头深深呼出一口气,朴兴秀开始体会到了令人虚脱的后怕感,这样折磨着心脏的情绪让人浑身发软,可是偏偏,偏偏高南舜就是能轻易让他品尝到这蚀骨的折磨。他已经再说不出任何,这样一次崩溃般的情绪爆发似乎花掉了他所有的精力。再次看向就那么望着他的高南舜,只能勉强吐出几个字:“你活该啊,臭小子。”      双腿止不住的发软,朴兴秀慢慢挪到柜子前靠了上去,在短暂的沉默中费力平缓着颤抖的心跳。      “挺可怕的。”      高南舜突然出声打破了这片静默,以为他是觉得刚才的昏迷可怕,朴兴秀靠着柜子滑坐到地板上,垂下眼帘看着自己因为砸门而变得发红的双手轻描淡写地回到:“你不是没事吗。”      “我怕你为了踢球,扔下我去首尔。”      “……”朴兴秀看着前方的角落沉默了,第一次听到高南舜诉说当初抛下自己逃跑的原因,心里面竟然带了几分的平静,三年来每分每秒都无法原谅的,下一秒要比上一秒更恨的,这个人扔下自己离开的事实现在却也能够如此冷静地面对,就好像因为这次重遇,渐渐缝合了这些年一直破裂的伤口。“结果不是没去吗,混蛋。那时候为什么要逃跑啊?”      “怕你真的抛下我。”好像因为这一次推打和昏迷而终于驱散了内心的苦闷,有一种劫后余生的平静感,高南舜把目光游移在天花板的边缘,夹杂着舒缓的呼吸慢慢地道出自三年前就纠缠着自己的感情:“怕你真的不会再见我这样的混蛋了……那时候,我只有你。你亲口说出那样的话,我就没有地方可以去了。不管是哪里。”      “……”一直以来,都沉浸在失去了足球又被高南舜抛弃而感受到的毁灭性的绝望感和痛苦之中,他像是双眼被蒙上了血泪一般丧失了所有理智的思考,无数的为什么在心头盘旋,执着于他的离开,质疑着他对自己的感情,不甘着仿佛自己自作多情般的赤心,却是从未能站在高南舜的角度感受对于自己的歉疚和恐惧失去的痛苦。就那样恨了一个人,寻了一个人,记了一个人三年之久。      当初的自己,除了足球之外只有高南舜。即使高南舜仿佛要比足球重要的多,但是失去高南舜的话,自己最起码还能拥有足球拥有梦想。可是却未曾想过,只有自己的高南舜,如果失去了自己,就只剩下一无所有。      那段彼此相依为命的日子,无论过去多久,也依旧无法磨灭在心底深深刻下的非对方不可的依赖,一旦分离就像是人生的废弃,紧紧抓着彼此不放才能够小心翼翼得保持在这个世界上存活的平衡。好像只有对方才能带给自己快乐和幸福,才能让自己拥抱最绚烂的青春。      时光再美,抵不过愈深的感情。      ……      标着【重症监护室】的房门一打开,就看到坐在地板边用毛巾擦着双脚的朴兴秀,高南舜对着看向自己的朴兴秀抬手惯性地打了下招呼,无视他带着笑意问到的【怎么又来了?】径直脱掉鞋子跳上了地板坐下来。      【妈妈怎么样了?】      【每天都一样。】朴兴秀擦着脚带着无奈的苦笑压低了声线。尽量不去吵到身后睡着的母亲。      【别担心。明天一定就会好起来的。】      因为高南舜的安慰,朴兴秀忍不住轻笑出声,【天天都这么说。】      【真的,你就相信我吧。】用最真挚的语调想让朴兴秀能一直坚定地抱着希望的心,高南舜抬起手笑弯了双眸:【晚安。】说完侧身背对着朴兴秀躺了下来。      跟着高南舜躺倒在他和母亲中间的地板上,朴兴秀用一只手臂枕在脑后,看着天花板却低声问着身边的人:【你回家睡多好,干嘛每天过来?】      【这里更舒服。】      【为什么?】因为高南舜的话,朴兴秀侧过脸看向他,视线落在高南舜刚刚进屋还没有缓解室外的寒冷而微微发红的耳垂上。      【有义气,这就是义气。】      莫名的就像吃了甜的东西一样,忍不住嘴角上翘捧起笑容,因为那过于浓郁的温馨和幸福而感觉又安逸又满足,朴兴秀忍着笑意抿住下唇,侧身抬起高南舜的脑袋把手中的毛巾垫到他的头下,想让他睡得更舒服些。重新躺回原地后还是忍不住调侃他一句:【撒谎。你是不想待在空房子里才来的吧?除了我,你都没人找吗?】      侧脸看着身边这个人,即使用着调侃的语气,内心那源源不断的欣喜和满足感却还是趋向饱和,高南舜对于他的依赖感和感情让他一直以来都深深体会着身为一个平凡的人最细微的幸福,点点滴滴的充斥在生活当中。连他自己都无法解释,这样就能够轻易满足的安乐感到底从何而来。但是只要高南舜在他身边就足够了,想不通的事就不要去想,高南舜需要他,他需要高南舜,所以他们要一直一直这样在一起,这就是最重要的事。这样就足够了。      因为朴兴秀正中他全部心思的话,就像自己被逼到墙角,所有都被一览无余一样,高南舜说不出话来,索性闭上眼故意打出呼噜来装睡。身后的人有所动作的悉悉索索的声音在耳边放大,他抱着双臂不再发一语,那人便也不再故意逗他些什么。      撑着头侧身看向貌似这么快就入睡的高南舜,朴兴秀留意到他轻颤的睫毛,忍不住撇嘴笑起来,装睡的家伙。注视着他的睡脸片刻,伸手越过高南舜拉过那边的毛毯仔仔细细地盖到他身上,朴兴秀最后抚了下他的手臂平躺下来。      【晚安。】      这个家伙,就像他小心翼翼珍惜着的宝贝一样。睡在自己爱着的母亲和高南舜之间,朴兴秀觉得自己就像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不,不是像,于他而言,这就是最幸福的人生。      昏黄的灯光下,听到身后传来那声略带沙哑的【晚安】,就像回到了最舒适的母胎一样,被流动在身边的安全感层层包裹住,高南舜闭着双眼微笑了起来,动了动脑袋枕在毛巾上找到舒适的角度,慢慢迎接着最安稳的睡眠。      因为有身后那个人的存在,一直匮乏的安全感却是再未消失。好像只有在他身边,才能遇到黑夜里深沉而安详的睡眠。      这样幸福。      ……      再次陷入了沉默的仓库依旧充斥着瑟瑟的寒冷,但是就像不约而同都被那段回忆的温度暖了心房,朴兴秀和高南舜晃动着双眸,各自咀嚼着内心的百感交集。      无论何时,回忆不会变。   被缝合又或被撕裂的伤口,泛着陈旧的痛。   每次看到你,都挡不住的澎湃的感情。反复纠缠着造就着如今的我们。   我是否一直在原地踏步。      但是。   你一定要记得,回忆中的我们,被时光雕刻的最美的模样。   总有一天你会明白,那些所代表的只是,那么一个字罢了。       Chapter.06      每次陷进那些回忆里,都会无法自拔。而每次回到现实,就像是经历了漫长的跋涉,全身筋疲力尽的只剩下了鼓噪的心跳声。   每次的回忆,都是五味陈杂,又苦又涩,又酸又甜,让人疲倦。      朴兴秀掏出烟盒,抽出一根默默地点上,烟雾很快便在依旧静默的仓库里缭绕开来,顺着气流卷出窗外。高南舜也再未出声,只是低着头轻轻扭动着受伤的手腕,就这样两个人不知在沉默中静坐了多久,仓库外才传来了脚步声和开锁的声音。      一听到开锁声,朴兴秀立刻站起来踩灭了手中的烟头,挥手驱散着还未散去的烟雾,高南舜干脆脱下校服外套用力抖动着,手忙脚乱之间仓库门已被打开。看着站在外面盯着他们的姜老师,两个人全都僵住了动作。      姜世灿走进仓库来回观察着他们,目光刚落到高南舜带着细碎伤口的左手就被他紧张的用校服藏了下去,再看向倒成一片的桌椅,已经七分料想到这两个家伙被关在仓库期间都发生了什么。低头看向高南舜故意踩在固定位置的脚,不出所料,踢开之后便露出了一根燃至一半的烟头。      俯身把烟头拾起来,发现还是较为名贵的牌子,姜世灿盯着两个人讽刺道:“抽这么好的烟,你们简直是富二代啊。嗯?”看着垂着头说不出话来的家伙们,刚想再教训两句就被身后一声严肃的问话打断了。      “在这里干嘛呢?”      严老师板着脸来到仓库门口,和姜世灿点头致意后用审视的目光看着高南舜和朴兴秀,接着用毋庸置疑的口吻说道:“抽烟的出来。”      朴兴秀心中一顿,抬眼看向严老师,犹豫着要不要站出去。没想到还是被抓到了,高南舜之前说的话不是没有可能,逃考加抽烟可不是多么小的错误。      “不出来吗?”      听着严老师愈加严厉的口气,朴兴秀垂下眼睑任命的想要迈步出去,却出乎意料的被姜老师的话打断了。“严老师,那个,我想到了年轻时候抽烟的经历,于是我……”姜世灿抬起手将掌心的烟头拿给严老师看,巧妙的顶替了朴兴秀的行为。      一向爱整人的老师突然做出的包庇行为让高南舜和朴兴秀同时诧异的看向他,严老师的目光在三个人之间来回着,最终像是终于体会到姜老师的苦心,索性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着他如此解释了:“这是逃考试的家伙们,你好好教育他们吧。”      看着严老师走出天台的背影,姜世灿回过身重新看向明显松了口气的朴兴秀和高南舜,脸上带着得意的笑容:“乖啊,你们现在是我的盘中餐了。跟我来。”      如果再有人说他是冷血的只知道学习效率和成绩的老师,那是不是太说不过去了呢?姜世灿笑着带头向办公室走去,顺口扔给身后跟着的某人一句话:“把手从裤兜里拿出来。”      一丝不苟的在姜老师的监督下把办公室打扫干净后,又被遣去商谈室写忏悔书,因为算是被姜老师救过一次,同时还被他拿严老师来作威胁,也不想郑老师再伤心,高南舜和朴兴秀拿着纸张乖乖坐到了商谈室里。碰到姜世灿这个克星,实在让他们不得不屈服,等到从商谈室里出来,夜色早就悄然降临,学校已经差不多人去楼空。      两个人一前一后地向着教学楼外走去,刚要踏出楼外,高南舜就一眼瞥到了正从学校正门翻身进来的之前想要教训他们的混混们,随即一把抓住还未发现什么依旧向外走的朴兴秀的书包把他拉了回来,不顾朴兴秀的反抗用手捂住了他吐出咒骂声的嘴。      等到看清从正门走过来的是那些人,朴兴秀才停止了挣扎,一把甩开了高南舜的手,小心地躲在柱子后面观察着靠近的混混们。“跟我来。”高南舜说完便转身带着他再次走进教学楼,从教学楼的后门跑出去后来到了学校外围的栏杆处。      动作利索地攀上栏杆跳到了外面,高南舜转身抬头看向依旧站在栏杆内的朴兴秀。朴兴秀看着眼前略高以至于他的伤腿会有些负担的围栏没有动,某些时刻,一切都在告诉他他有着一个拖人后腿的负担,告诉他他不再能够像当初一样潇洒的跟在高南舜身边,追上他的速度。      看了他片刻,高南舜走近围墙底下,抬手拍了拍自己的肩膀示意他踩着自己的肩下来。可是等到他用手支着墙壁过了许久,朴兴秀却只是勉强地抓着围墙狭窄的边缘慢慢爬了下来。看着因为跳跃带给右腿些微冲击而轻呼出声的朴兴秀,高南舜无奈的用手指挠了挠脸颊。      一想到不知道要这样逃到何时就感觉心烦意乱,朴兴秀站直身却不想去看身后那个人的脸,只是低声问道:“要逃到什么时候?”可是高南舜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句“不知道。逃到不能再逃的时候。”因为这句话就像点燃了内心某处的导火索,朴兴秀压抑着那些又开始滋生的愤怒转过身看向高南舜:“你认为那些人会放弃吗?好像知道我们是谁才来的。早晚都会被抓到还能怎样?”      为什么你总是在逃避?现在是这样,当初也是这样。明明知道会有无处躲藏的一天,为什么还要像个胆小鬼一样逃避现实?你真的那么擅长逃跑吗?   你知不知道,我最恨的就是你的这一点。      “那个到时候再说。”      看着高南舜一脸理所当然的表情,朴兴秀完全不想再和他争论下去,气闷地叹出口气,最后看了一眼他,错身迈步选择了离开。高南舜转身看着朴兴秀离开的背影,刚想跟上去就被腰背之间传来的酸痛感刺激了神经,“啊,这不是学校是劳改所啊。”抬头看向围栏内的学校无奈地抱怨着,“唉,真是的。”说完快步上前追向渐行渐远的那个人。      姜世灿绝对是世界上最折磨人的存在。   当高南舜和朴兴秀背对背坐在商谈室里看着面前的试卷时,心里便不约而同的感叹到。姜老师竟然逼迫两个人认认真真的进行一次试卷答题,从未专注过学习的高南舜和耽搁太久以至无心再去努力的朴兴秀认为最麻烦的就是考试,可是却被逼迫着不得不答。等到写完试卷所有内容被姜老师收走,已经是几个小时之后了。      因为被要求去上晚自习,朴兴秀沉默地站起身向外走,却因为身后高南舜的话顿住了脚。“你要去吗?”转过身看向同样站起身看着自己的高南舜,朴兴秀几乎能听到左胸口下那颗心诉说着疲惫的声音。      他累了。折腾了这么久,因为伤痛,因为梦想的破碎,因为被背叛被抛弃,因为失去,因为许多许多,几乎快要消耗了他所有的生命力和心力。再也不想困在那些庞大的回忆和痛苦中无法自拔了,至于高南舜,这个他所有痛苦的源泉,几乎让他惧怕了。      失误也好,因为害怕而逃跑也好,怎样都好,既然他已经得到了曾经执着于的那个答案,既然他已经发现自己无法再继续恨下去,那么就这样吧,他已经不想再过那些过于沉重的日子了。现在的他,只渴望安宁。      “到此为止吧。不管你怎么做,我们也回不到以前那样了。你和我都不能当作没有发生过,也不能忘记。能这样吗?”看着高南舜无力地垂下头去,朴兴秀还是不得不承认,他正感受着心脏被缓慢的捏紧的那种沉痛感。即使会痛,也没有办法再回到过去了。这样悲凉的现实,是无法任我们逃避的啊。“所以就这样吧。”      被一点点掐灭了希望就是这样吧,高南舜低着头强忍着不去表现出过多的痛苦,这样的划清界限让他太过于失落,还以为在仓库那样坦白了内心之后能换回一丝一毫的转机,没想到离自己的奢望反而越来越远。不怕朴兴秀一直怀抱着对他强烈的恨意,就怕他对于他不再有过多的感情。这样淡然的疏离更加让人倍感折磨。      可是那是朴兴秀的愿望,他不得不答应。      “好吧。”轻声应着他的话,高南舜慢慢抬起头看着他走出门外的背影,内心是百般交错的挣扎,不想放开,想要紧紧陪在他身边,想要再次看到他给予自己的笑容,那深深的欲望一直埋藏在心底,现在却不得不被更深的压制。一想到两个人疏远的可能就仿佛心脏绞缠在一起,压抑的让人窒息。      真的好痛苦。      高南舜站在教学楼二楼的露天走廊看着下面稀稀疏疏向校外走着的学生,没过多久就看到了他等着的那个人。高南舜在看到朴兴秀的身影后,目光便一错不错的锁定在他身上。这样的距离让他无力,好像近在眼前,却又无法靠近。以后的日子,就要这样站在远处默默注视着度过吗?      高南舜无奈的叹了口气转身打算离开,却在不经意地回头之间发现了从校外停下的面包车里下来的男人正是想要抓住他们的混混。看着朴兴秀离校门越来越近,高南舜急忙一边拿出手机拨通他的电话一边快速的向楼下跑去。      从兜里拿出振动着的手机,发现是高南舜的电话后朴兴秀不耐烦的接起:“干嘛啊?”可是对方言简意赅的扔下句“在哪儿?有事找你,上天台,我现在过去。”就立刻挂断了电话。虽然不知道这家伙又要搞什么鬼,但朴兴秀最终还是选择压下不理他直接回家的冲动转身向教学楼走去。      看着朴兴秀正往回走的背影,高南舜才微微放心下来,迅速转身走向了围在校门外马路边的混混们。刚走过去就被两个家伙抓住了手臂防止逃跑,领头的男人笑着看着他:“来了?今天不折腾吗?”      就像心电感应一般,一瞬间内心里有股强烈的预感,朴兴秀停住了向教学楼走去的脚步,回过身重新看向状似平安无事的校门口。心里那股预感愈升愈高,一直在告诉他高南舜的行为太过反常,明显想把自己骗回学校的行为一定掩盖了什么不想让他碰到的事情。顺着那太过强烈的直觉他再次向着校外走去,步伐随着内心越来越加重的不安而加速着。      直直地看进眼前这个男人的双眼,高南舜淡然地说道:“先换个地方,学校人多。”说完甩开抓着自己的手臂,主动地踏进了混混们的车内。      朴兴秀刚刚走到学校门口,就看到了跟着那些混混们一起上了车的那个人,不敢相信一般死死盯住那个熟悉的身影,等到面包车的门被拉上才反应过来迅速的跳过了马路边的栏杆,拼尽全力追赶在开动起来的面包车后面。      “喂!高南舜!喂!”即使速度再快也赶不上眼前的车的速度,看着越来越远的面包车,朴兴秀忍着右腿传来的刺痛感疯狂地跑着,高声喊着高南舜的名字,却还是无法阻止继续前进的面包车。      等到再无可能靠奔跑追上那辆车,朴兴秀筋疲力尽地停下了脚步,弯下腰拄着双腿剧烈的喘息着。右腿抗议般扩散着阵阵的痛楚,朴兴秀皱着眉看着早已走远的面包车,就像注视着高南舜本人:“疯子。”      混蛋小子,为什么要这样,让我欠你。      既然代替了朴兴秀来这里,挨打就是必须承受的。高南舜主动地下跪求打让混混们感到既好笑又兴奋,不受反抗的拳脚相加更令人爽快,五六个混混们一齐用双脚踢打着被踹倒在地的高南舜。      每一脚落在身上,每一下痛感都让高南舜回想起那些遥远的过去中,为了帮他抑制中毒般打人的冲动而被朴兴秀举行的“挨打训练”。以至于现在的他忍耐的功力愈发深厚,咬着牙忍着被踢打而带来的痛楚,高南舜在内心默念着朴兴秀的名字,就像魔咒一般,为了他而忍耐的打,好像也没有曾经那么难过。      等到被一直在旁看着的李志勋打断了混混们的“惩罚”,高南舜已经无力再站起来,听着那小子说出实情却又忍不住的想笑,终于算是懂事了,不知为何会略微感到欣慰,就好像自己多么期盼他们的改善似的,也许是吧,自从郑老师来到2班,自从重新遇到朴兴秀,他好像又活过来了一般,重新燃起希望,重新相信温暖。      靠在台球桌的边缘,即使能感觉到额角流淌下来的温润的血液,体内不停叫嚣着的疼痛,高南舜还是忍不住咧嘴笑了开来。再一次成功地守护了朴兴秀,那种喜悦和着被痛打后变态般的快感以及血液的味道让他兴奋,就好像完成了一次战役,他取得了胜利。      我说过我会在你身边守护你,我就一定会做到。      朴兴秀拼命地向着台球厅的方向跑去,夜色降临后的冬季寒冷更甚一步,他却觉得满心都是炙热,那份煎熬着的担心和微起的怒意让他浑身带着痛似的燃烧着。快速爬上二楼一把打开台球厅的玻璃门,却不防一个身体狠狠的撞到自己怀里,下意识伸手抱住他,两个人一起倒向了左侧的楼梯。      等到看清倒在地上的是被打的浑身发软脸带鲜血的高南舜,朴兴秀怔在了原地,只能紧紧地注视着眼前这个人。高南舜艰难地喘息着抬起头,看到朴兴秀的瞬间惊讶地瞪大了双眼,看出他眼中的震撼后闭上眼垂下了头,“被逮到了。”不想让他发现的,不想让他感到歉疚,只想默默地守护他就足够,可是还是被他撞见了,无法再隐瞒。      高南舜强撑着身体想要站起身,身上的伤让他酸软无力,毕竟那是些社会上的混混,比起之前爱打人的吴正浩来说,他们更知道身体上哪些地方比较脆弱,所以自己的伤几乎全在身上。      看出他的辛苦,朴兴秀下意识地伸手搀扶住他的手臂,却在对上高南舜的眼睛后反应过来慢慢松开了双手直起身,慌乱的晃动着双眸。他还无法接受眼前的事实,即使明白高南舜会替自己挨打,也无法想象真正见到后自己的感受。      失了神般挪着步子向外走去,他知道那个人蹒跚却固执地跟在自己身后。他的脑中几近空白,只有高南舜替他挨打这个事实不停的盘旋,就这样慢慢地向家的方向走着。不知过了多久,到了家门前不远处的围墙边,他才缓慢停住了脚下的步伐,转过身看向捂着胸口撑着身体跟在他身后的高南舜。      因为朴兴秀不发一语只是那样默默地看着他,高南舜再也无力强撑着疼痛的身体,颤抖着扶向身边的墙壁靠了上去。      并没有随着高南舜的动作移动目光,朴兴秀盯着刚刚高南舜站过的那个位置突然开口:“替我挨打了吗?”      视线从眼尾轻轻扫向身边的人,高南舜看着前方淡淡的回应道:“也没怎么挨打。”就是担心他会有这样的想法,担心他顾及着自己是“替”他挨打,高南舜忍着伤痛努力打起精神稳住自己的声线。      “我们不是说好不这样了吗?”      “我也想那么做。”仿佛连呼出的哈气都带着颤抖,高南舜垂着眼睑无力地说道。      你不会明白的,你无法想象的,我有多么的难以割舍。这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怎么可能让我当作一切就此结束从此各不相干?就算会有更大的伤害和痛苦在前方等着我,我也做不到就这样放下你不管,因为我知道,没有什么比失去你更让我痛苦。我已经深深体会过了。      像是被那些疯长出来的愤怒和愈加浓烈的心痛逼到极致,朴兴秀反而嘲讽的嗤笑出声,转头将目光牢牢钉在高南舜的脸上:“呵,真有你的,你这样难道我的腿就能好吗?难道我就能重新踢球了吗?”为什么老是想着补偿我补偿我?那些早就造成的事实怎么可能轻易地被补偿,一直抱着这样的心在我身边停留着,我就不会痛苦了吗?      高南舜转头对上朴兴秀的双眼,目光中带着因为不被理解不被原谅而燃起的炙热痛苦,就那样死死地看着眼前的人,好像因为内心翻滚着的焦躁重新获得了力量,猛的站直身面向他:“你让我怎么办?不能装作不知道,更不能当作没事发生过!”完全被逼到死角的内外交困感让他崩溃,朴兴秀要求的分道扬镳简直就是对他的威胁,让他站在原地几乎再找不到前进的方向。      “所以你的意思是要继续这样下去吗?”      “不知道。只要是让我碰上的我都会去做,臭小子!我知道无论我怎么做都补偿不了你,所以哪怕是装装样子我也要做,是我把你的腿废了,是我把你的前途葬送了!”终究是再也藏不住心里所有爆发的感情,高南舜无法再按捺住内心的强烈欲望,想要挽回渴望重新开始的念头太过于强大,每日每夜压在他的心头,几乎要将他压垮,将带着哽咽的话语喊出口,就像要把所有的罪恶感都展露出来好让朴兴秀能真正看到他忏悔的心一般。      可是朴兴秀却带着更甚的情绪一把抓住了他的衣领打断了他的喊声:“你这笨蛋!你早这样多好……”看着他脸上几近扭曲般痛苦的神情,加上他口中吐出的完全无法理解的话语,高南舜皱着眉视线紧锁住他的双眼,不敢挪动分毫。心跳不由自主的加速,好像他即将要明白一个一直没有被他察觉的秘密一般,这样近距离胶着的视线让他紧张又激动。      “不管发生过什么事,你也不该离开。没有什么比足球更重要,除了你,”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话语几乎用了他全身的力气,朴兴秀颤抖着嘴角忍着不让早已通红的双眼落下泪来,却终究还是失败了,温热的泪水滑过脸颊的那一刻,他看着同样眼泛泪光的高南舜,彻底放弃了挣扎的欲望,在这一刻完完全全把自己的心拿出来给他看。“在我不能踢球之后,你应该待在我身边的,臭小子。”      我已经没了足球了,你怎么能再让我失了你?你就那样把我一个人丢下,我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你知道吗?那比死还痛苦,为什么要掏空我的所有?   那种世界在一瞬间坍塌的感觉,没有人比我更清楚。   你为什么就是不明白呢?      把多年来积攒下来的对高南舜又爱又恨的执念全都加注在吐出的言语之中,朴兴秀泪腺崩溃的哭喊出声,却又夹杂着不稳的哽咽声,连下颌都禁不住的颤抖起来,朴兴秀看着眼前这个几乎击溃了他所有保护层的家伙,觉得自己就快把心肺都掏出去塞给他,什么都不再留,全都给了他。这样让人崩溃似的感情已经不是依赖了,他就像完全把自己的灵魂依附在他身上。      没了他就是死。   或者生不如死。      一直看着他再说不出一句话的高南舜也早已泪流满面,眼眶里流动的泪水也挡不住他眼神中传递过来的感同身受的痛苦,被他咬着牙强忍的痛哭的欲望同样使他嘴唇颤抖。如此情动的氛围下,朴兴秀再也不想收起强压在心底的那句问话,带着颤抖强硬的对着眼前的人吼道:“我是在问你!……你难道都不想我吗?”      一瞬间涌上喉间的哽咽让高南舜险些呜咽出声,泪水源源不断地从双眼中流淌而出,有着几乎要就此流光的趋势,而眼前的朴兴秀也是一样,从未有过的哭泣就这样盘旋在两人之间,看着对方的双眸就好像要悲伤到死。这份太过于悲痛的感情快让他们无力承担。要怎样才能真正填补对方心里那持续空虚的伤口,要怎样才能满足彼此心中那不断扩大的贪婪。      好痛苦,又好幸福。这样矛盾而复杂的感情他从未尝过,朴兴秀的这几句话几乎是他听过的最美又最残忍的话语。他被他在乎至此,却又狠狠将他伤害。他用自己的逃离在两个人之间划下深深的沟壑,将痛苦和思念填埋其中,让他们再看不到彼此。      作茧自缚,又苦不堪言。      人生啊,都是这样苦涩的吧。      “哪朵绽放的花不曾在风中摇曳。   这世间任何一朵美丽的花苞,都是在摇曳的风中绽放。   在风中摇曳着挺直花径。”      高南舜无力地靠向墙壁滑坐到地上,看着朴兴秀站在那里,被昏黄的路灯映照下来的影子和自己的有一小部分的重叠,眼眶瞬间重又炙热,炙热到再无力支撑眼前的世界,狠狠地闭上双眼沉浸到那片无边却带着暖意的黑暗中,却依旧感知得到身边那个人无处不在的气息。      “哪段爱情不曾经历过动摇。   哪朵绽放的花不曾被打湿。   这世间任何一朵闪耀的花苞,都是在湿雨后绽放。   经过风雨洗礼的花苞,绽放出温暖的花瓣。”      朴兴秀迈着沉重的步伐一步步向阶梯上攀登着,泪水一点点在空气中蒸发开来,痛哭着宣泄了内心过后的余韵带着怅然的平静感。四周无声寂静,他却能清晰地感知到身后那道默默笼罩过来的目光。   停下脚步的时候,他听到自己心中唯一的愿望,他想看看他,再次看看他。就如他所想,转过身就撞上那人始终如一追随而来的视线。好像一直像他一样的渴望着,渴望着。   凝结的视线像琥珀,包裹住此时此刻所有的情感。      “哪段人生不曾经历过风雨。”      那些岁月里的爱和恨,痛和伤,仿佛全都化作泪水,不曾停歇的滚落而下。   每一颗都代表着我心中的你。      是谁说过。   爱像琥珀。       Chapter.07      那样崩溃般的哭泣过后,就像把两人之间所有的隔阂都消除,内心渐渐从焦躁状态平静了下来,好像应该觉得轻松,却又带着淡淡的无法抹去阵阵余痛的惆怅。      朴兴秀踏着缓慢的步伐向斜坡上走着,高南舜忍着身上的伤痛执着地跟在他身后。入夜后的温度骤降,几乎要把人封冻起来,不远处街角的路灯从身后温和的笼罩过来,高南舜看着两个人的影子一前一后被拉的很长,最终还是停下脚步出声叫住了前面的人。      “喂。”      朴兴秀听到他的声音便慢慢顿住了脚步。看着背对着自己的朴兴秀,高南舜把在心中酝酿多时的话一字一句地道出:“我多次去找过你,听说你也搬家了。想着也许你还会出现,多次在学校周围周旋,也在漫画店待过。”逃跑之后并不是就此决绝的面对了告别朴兴秀的现实,他多少次渴望着再次遇到他的可能,多少次在任何有可能遇到他的地点徘徊,就像把心丢在了不知名的角落,他不停的寻觅着,可结果是一次又一次的失望。      “我知道。”朴兴秀突然开口,转过身看向了他:“后来我听到了传言。”      有的事如果得不到结果那就算了吧,很多东西不是仅凭固执就能够触摸得到。他和高南舜之间,已经变得伤痕累累的那份纠葛,就让它这样过去吧。他们已经消耗了这么久的时光在那些伤害与被伤害之上,最终换来的却是共同的疲倦和痛苦。如果没有一个人能率先释怀,忘记并且重新开始,那么他们将永远止步不前。      而高南舜,固执的高南舜,一直抱着对他的歉疚的心的高南舜,他不喜欢,一点也不喜欢。他想看见的,从来都不是这样的他。      这样一来,除了淡然,他们好像别无选择。      “高南舜,”朴兴秀垂下眼眸酝酿了片刻,才有勇气重新抬起目光看向那个满脸伤痕的家伙:“我们就在这里忘掉吧,那个事件……之后各走各的路吧。”      “……”想哭的冲动再一次涌动上来,但是更迅疾地是又一次打翻的酸楚,胀满着心脏以至于让它隐隐的痛了起来。高南舜颤抖着睫毛垂下视线,因为朴兴秀又一次拉开距离的话,他无言以对。      “反正也结束了。在很久以前就已经无法挽回了,你和我,重新成为朋友的事。”看着他的双眸说着这些连自己都觉得被刺伤的话,朴兴秀自虐般感受着心脏传来的阵阵刺痛,逼自己把话说得更加干脆更加决绝一些。“你每次见到我都会感到抱歉,我看到这样的你,会不舒服,所以不喜欢。”尾音随着出口的哈气消散在空气中,朴兴秀无法再看那人无助的表情,迅速掉转身向家走去。      从头到尾完全无法说出一句话去反驳去挽留,高南舜挫败地叹了口气,站在原地久久无法动弹。要让他怎么说出口?带给朴兴秀那样毁灭人生的灾难之后,连他自己都痛恨着自己,无法救赎的罪仍旧背在身上,不可能因为时间的流逝而消亡,他永远是那个伤害过他的人。现在面对着他的“不喜欢”,他又有什么权利再去强求他重新接受自己。      哪怕他们都是那样的在乎着对方。   却又不得不面对疏离。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喘息,才不会走投无路。   如此悲伤而又残酷的现实。      因为昨天晚上想着朴兴秀的事而失眠的第二天,高南舜在课间一直趴在桌子上补眠,不知睡了多久,直至感觉到手臂上传来被人拍打的触感,他才睁开迷蒙的双眼抬头看向眼前的人。发现是一脸严肃的宋夏晶后心里传来三分好奇,高南舜坐直身仰头看着她,才注意到女孩满脸不寻常的情绪。      “你就知道睡觉吗?”      “怎么了?”      “老师让你把错题笔记收上来。”看着高南舜满脸茫然的望着自己的表情,宋夏晶只觉得从早晨就一直燃烧起来的内心压抑着的情绪更加的疯长起来。烦透了,所有的事都让她烦躁无比。李江珠也好,高南舜也好,都让她觉得烦躁。      听到她的话,高南舜乖乖地站起身打算去收错题笔记,却被对方突然提高音量扔给自己的话惊得怔在了原地。“你都不觉得对不起我吗?”周围的同学在同时安静了下来,两个人俨然成为了大家关注的焦点。      看了看四周看过来的同学们,高南舜即使不明白她所指的是什么也还是决定先道歉为好,可是一句“对不起”说出口后却换来了宋夏晶更加犀利的目光:“说句对不起就完了吗?”      “嗯……”      “你知道自己有多长时间没正经的来过学校了吗?”      “很久了。”      “你不在的时候知道我……”      “我知道你辛苦了。”打断了宋夏晶难掩情绪激动的话,高南舜基本了解了她气愤的事是什么,他最近的确因为许许多多的事没有正常的尽到会长的责任,因而让宋夏晶多担了许多负担,但是那些于他而言最为重要的事,让他不得不忽略其他。“我这不是准备去收错题笔记吗?”      “……”目光炯炯的瞪视着眼前这个家伙,宋夏晶发现自己遇到烦心事就忍不住发泄到他头上的行为简直傻透了。但是不知为何,心里的烦躁无处发泄时下意识就选择了来到他身边,可是现在看着高南舜完全无心关注的反应,她只觉得自己像个傻瓜一样。      她从来不知道他心里在乎的到底会是些什么样的事,又或什么样的人。这些日子只有一个空位和许多的班级事务留给她,其他的什么都没有。这一切却又如此的让她焦躁。高南舜的存在,于她而言开始变得越来越复杂。      看着宋夏晶负气走掉的背影,高南舜无奈地挠了挠太阳穴,却不经意地对上了朴兴秀侧头看过来的视线。用同样迷茫的目光看着朴兴秀,高南舜愈发觉得貌似有什么东西被复杂化了。而他对这些事的感知度,好像一向不怎么灵敏。      从那两个人开始对话起,朴兴秀就把松散着的精神集中了起来,暗暗注意着他们的互动。连他自己也解释不了,为什么每当看到宋夏晶,心里就会有什么异样的东西竖起,让他整个人都莫名的进入了紧张状态,尤其当宋夏晶接触高南舜的时候,那种感觉会更加浓厚,几乎到了让他分神的地步。      听完两个人全部的对话,朴兴秀最终忍不住抬起头看向了高南舜,那人一脸迷茫无辜的表情,再加上刚才宋夏晶的反应,这一切让他不禁提起嘴角讽刺地笑了起来,他觉得自己一直以来探寻着的某个问题的答案好像差不多浮出水面了。      这么多年来周旋在两个人的世界里,让他几乎快忘却了,原来高南舜这个家伙,也是会有女孩子喜欢的。只不过之前的他还沉浸在过于悲痛的友情里无法自拔,所以才没有过爱情的憧憬。现在两个人应该算是正式的结束了所有的纠葛,那高南舜是不是会慢慢淡化过去友情带来的伤痛,开始培育自己爱情的希望了呢?      瞬间内心传来的针刺感让他烦躁起来,朴兴秀嘴角的笑意渐渐地隐没了下去,一想到那种可能就莫名而来的焦灼感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从来没有过的困惑现在变得愈发巨大,好像他一直在逃避着什么,如今却已经被那个东西追到了面前,快要无法回避。      高南舜抱着错题笔记走到办公室门前,刚要踏进去就听见了自己和朴兴秀的名字被提起,等到清楚地理解了严老师口中的话的含义,他只感觉瞬间被现实的当头棒喝击得全身僵硬,只能那样径直盯着三位老师动弹不得。      为什么?      那一刻内心只是哭着喊出这个疑问。为什么,为什么和他在一起就这么困难。   所有的一切都像惩罚,连和朴兴秀的重遇都像是惩罚,让他刚获了希望又重归绝望。   这样的命运,他败了,彻彻底底的败了。      出神地盯着地面听着郑老师跟他解释事情的原委,高南舜内心只剩下“要和兴秀分开了”这句话在不停的盘旋,等到终于能够开口,他却不得不面对现实:“我走吧,我转学。但是请不要告诉兴秀。”      结果到头来,他能为他做的,还是只有再次离开他这一件事。      站在天台瞭望着学校的全景,高南舜闭上眼慢慢感受着此时此刻的一切,那种终究要告别的怅然也无法掩盖住内心的焦灼,选择离开,不,是被逼着离开根本不是件容易的事。要压抑那不舍的感情几乎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可是别无选择,为了朴兴秀,他别无选择。      无论如何,我们会在同一片天空下呼吸着。   你要找回属于你自己的人生,兴秀啊。一定,一定。      朴兴秀端着餐盘走到无人的桌前坐下,看着盘子里丰富的菜色却没有什么食欲。现在这份寂寥感挥之不去到底该算是谁的错呢,这些年习惯了独来独往的自己为什么又突然不适应了这样的形单影只。正胡思乱想间,有人影晃到了对面位置坐了下来。抬头看到带着笑意看着自己的高南舜,他立刻收拢了弱化的情绪恢复强硬:“干嘛啊你?”      “这是巧合,当作我碰巧坐在你对面吧。”      因为这莫名其妙的话,朴兴秀烦躁地不想去理会对面的人,干脆站起身端着餐盘想要重新找位置,却被他再次叫住:“兴秀啊,就这么吃吧,就这一次。”重新看向低着头的高南舜,因为那话语中乞求般的意味,他发现自己无法再移动脚步,想要远离的心即刻被动摇,看着高南舜率先拿起筷子默默吃起来的样子,最终还是慢慢地坐回了原位。      拿起勺子拨弄着盘里的饭菜,他几乎并未怎么吃进去,全部的注意力好像都被转移到了对面的人身上,许久以来第一次两个人这样面对面吃饭,此时的氛围让他内心百感交集,而更令他在意的,是高南舜浑身散发出来的,那股莫名哀伤的情绪。      他像是完全不在意自己塞了多少饭菜进嘴里一样,也不考虑还能不能咽下,就那样不停地夹着饭菜往嘴里送,朴兴秀看着高南舜明显带着负面情绪的模样,渐渐缓下了手上的动作,只是抬眼望着他,想要从他的动作和表情中观察出什么。      他不会想到高南舜现在是抱着和他分别的心态坐在他对面,那股要崩溃般爆发出来的情绪让他手足无措,想哭的冲动一直在令他下颌颤抖,他只能不停的吃着东西来阻挡即将发泄出来的恨别的痛苦。再不敢抬眼去看对面的人,生怕他看到自己早已泛红的眼眸会发现什么。可是喉头的哽咽让他几乎无法再下咽任何食物,恨不得就这样痛哭出声,什么都不管了,就这样哭一场也好,在他的面前,痛痛快快的哭一次也好。因为这该死的分离,他快要招架不住了。      可是他不能。      隐隐的不安感从心底慢慢的爬上来,朴兴秀敏感的嗅到了空气中不同寻常的气息,有什么不在他的掌控之中,就要面临脱轨。可是他探寻了许久还是一无所获。高南舜的反应让他焦虑,可是又无法把握也无法轻易地问出口。只能沉默地不时看向对面的人,给自己一次机会,和他好好的吃一顿饭。      不会有事的。   虽然我知道,和你有关的所有不安的预感,从来就没有骗过我。      等到被姜老师再次叫出教室,高南舜和朴兴秀才想起还有答卷子这件事的存在,两个人默契的都把这件事忘到了脑后。可是没想到姜老师对于写错的题的惩罚是用抄写来算,把手写断了也没办法快速把抄写完成,几乎都很少拿笔的高南舜和朴兴秀面对着厚厚一沓纸的抄写任务一筹莫展。看着两个人郁闷的模样,姜老师忍不住笑了起来,搬出了早已准备好的策略:“告诉你们一个替代的办法啊。”      再次站在体育馆内,对于姜老师提出的用投篮代替抄写的办法,高南舜和朴兴秀对视一眼,默然接受了这个办法,交替着抢过篮球进行投篮的两个人,不经意下渐渐展开了篮球比赛。等到基本抵消了一半多的抄写任务时,两个人早已经累得筋疲力尽。      没再管滚落一边的篮球,高南舜走到朴兴秀身边同他一样躺倒在了地板上,用力喘息着平复剧烈的心跳。浑身都是刚刚剧烈运动过后的燥热感,闭上眼顺着呼吸,那种疲倦感几乎让他不想再起身。可是姜老师的脚步声和问话一靠近,就不得不再次撑着上身坐了起来。      “哎呦,学习也这么努力啊。嗯?”面对着瘫坐在地上的两个人,姜世灿看了朴兴秀片刻,还是决定说出口:“但是,朴兴秀。如果高南舜转学了,你要怎么办啊?”      听到姜老师的话,原本无聊的左顾右盼的高南舜立刻惊异地抬起头看向他,明明说好帮忙对朴兴秀保密,现在却被他一句话道出,瞬间便感受到左边射来的锋利的视线,高南舜只能垂下头躲避着,根本没有勇气对上那个人强烈地压迫过来的目光。      “现在还剩下50张左右,看来你要自己写了。”      难以置信地盯着高南舜的侧脸,朴兴秀只感觉顷刻间再次遭受了被背叛的刺激一般,大脑中就剩下“不可能”三个字在不停地撞击着神经。高南舜平淡而无反驳的表情像是彻底地击碎了他潜意识里的否定,清清楚楚地告诉了他一个事实。      高南舜又要从他身边逃开的事实。      移开目光投向远处的地板,朴兴秀晃动着双眸,全身都被麻痹一般无法动弹,满心都是慌乱,这个突然降临的现实让他手足无措,完全没有准备的迎接这样的事实,他连防守的可能都没有。只能像个傻瓜一样,被打击的连镇定的表情都无法维持。      “收尾给我处理好啊。”      只剩下两个人在的体育馆很空荡,却又很狭小,狭小到高南舜想隐藏自己却又无处可躲。对于可能面对的朴兴秀的质问,他完全没有心理准备也没有抵抗能力去应对。这些都不是他想面对的,他希望自己能悄然的从他身边离开,而不是这样面对着他强烈的注视慢慢走远。那会腐蚀他最后仅剩的走下去的力气。      不安地用余光观察着身边的人的反应,却只见那人如钉在了原地一般一动不动。高南舜无力地闭上了双眼,几乎可以听到内心那声难过的叹息。      我也不想离开你。   你知道吗?      把篮球收好之后,两个人依旧沉默地拎起了书包。把书包背到肩上却迈不动离开的脚步,朴兴秀就那样站在原地,几秒之后还是忍不住转过身紧紧盯住正在整理书包的高南舜。心里压抑着的情绪就快要渗透而出。      “转学?你真是什么都整出来了啊,”因为他开口而第一次偏过头对上他的目光的高南舜却又像畏惧什么一般躲开了他的直视,朴兴秀忍不住心底疯狂涌出的尖锐而怨恨的酸涩情感,嗤笑着刻意说出狠利的话:“你走了的话,我上课就舒服多了。”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开心了吗?”      离开我就那么开心吗?那么想要从我身边逃开吗?我说要各走各的路,所以就可以放心的离开我了吗?      再也维持不了故作不屑的笑容,朴兴秀沉下表情,眼眶禁不住的红了起来,带着满身满心的愤怒和心痛看着眼前这个让他崩溃的家伙。心里快要炸开的问题几乎把自己逼疯,可是他一个都问不出口,好像能顺畅的吐出的,只有那些讽刺的嘲笑。      “没有,”躲不了的话,干脆就不要躲了,高南舜转过头对上他的目光,径直说出心里的感受:“烦得要死。”      你不是我,你不会知道我现在有多累多烦多痛。所以不要再逼我了,不要再逼我了。      被李江珠强制地拉去吃热狗时,高南舜勉强维持着正常的精神状态,等到在路口和女孩分开之后,才松开了一直紧绷着的神经,瞬间被疲惫和酸楚碾压得只剩下了缓慢迈步的力气。走在回家的路上,看着自己的影子孤独的映照在路灯之下,此时此刻的他格外的想念那个人,那个他即将离开的人。      好痛苦,太痛苦了。   我舍不得,真的舍不得啊。      痛苦的闭上眼的刹那间,手腕被人狠狠地抓住,一把扯了过去。高南舜惊慌地睁开双眼,就对上了那个人带着凶狠气息的目光。      “你……”      “你又要耍什么花样?不要再拿我当借口。”朴兴秀的表情前所未有的狠戾,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他,几乎被吓得愣在了原地说不出话来。等到手腕处传来更明显的痛感,高南舜才回过神对上他的视线。      “和你没关系。”      “所以呢?是又要逃跑吗?”看着高南舜淡然得仿佛毫无所谓的表情,朴兴秀几乎想要把手中握着的手腕捏碎,然后狠狠地打破他平静的表情,“呵,你还真是擅长逃跑啊。”      “……是啊,我要逃跑。”重重的误会、不理解叠加在一起,让他连解释的欲望都失去了,只想着赶快摆脱他好放松一下快要断裂的神经。朴兴秀这样的逼迫让他更加痛苦,要在最舍不得的人面前强装潇洒,这不是他的强项。      “……”      “放手吧。”扭动着手腕想要挣脱开他的手,却被更紧地握住不能动弹,疼痛也不断加剧,高南舜垂下眼睑颤抖着睫毛,低声吐出的话轻若蝉翼。      “为什么?”      “……”      “这次又为了什么?”朴兴秀的声音哑的不像话,那藏不住颤抖的声音让高南舜心头一紧,因为他的失落而心疼着,但是又什么都不能说,高南舜咬着牙控制着开始失衡的情绪,左手指甲狠狠地掐进掌心里。      “……总之和你无关,不是说我走了后上课会舒服多了么?那就这样吧,我会走……”低着头不敢去看他的眼睛,高南舜把视线固定在朴兴秀胸前扣得整整齐齐的纽扣上,逼着自己尽量镇定的说出违心的话。每个字挤出口,就像把胸腔里的氧气炸出一分,越来越强烈的窒息感麻痹着心脏。      “少来了!以为我会信吗?不要撒谎直接说实话吧!之前赶你都不走现在突然这样,当我是傻瓜吗?!”压抑许久的愤怒掺着伤心击垮了他最后的防线,朴兴秀再也控制不了自己的冷静。      从体育馆出来后身体失控一般跟在高南舜身后,看着他和李江珠去吃热狗,自己就像傻瓜一样站在店外直直的盯着他,即使被走出店外的宋夏晶撞见,也不顾掩饰就那样固执地看着他,直到看着他和李江珠分开,独自一人走在回家的路上,心里饱胀的情绪每一秒都在不停的增长,最终突破了极限,追上去用力的抓住他的手腕逼他面对自己。那一刻千万种感情齐齐涌上心头,他完全分不清到底是哪种情绪主宰了自己。他只知道眼前这个人,真的让他好恨,好恨。      为什么要这样折磨我?      “……”仿佛听到了那根绷紧的神经断裂的声音,高南舜带着厚重的气息喘了口气,猛的抬起头瞪向一直紧紧盯着他的朴兴秀,眼眶红的仿佛要滴出血来,泪水同时在眼角滑落,“是啊!我在撒谎!因为曾经害过你不能再留在你身边!因为害过你内疚得要死!因为加害者没有权利再赖在受害者身边不走!不想离开可是不得不离开烦得要死了!”      “……”      “行了吗?臭小子。别再逼我了。”      “……”朴兴秀就那样失去了知觉一般的看着他,不再出声也不再加重力道握着他的手腕,只是那样直直的看到他的眼眸深处,目光闪烁在昏黄的灯光下,亮若繁星。高南舜慢慢挣脱开了他的束缚,闭上眼深深地叹了口气,又一滴泪从眼角滚落而下,径直滴落到他的鞋面上。看着那晕开的一点,高南舜机械般的转过身,拖着颓然的身体缓步离开。      蹒跚的步伐终于踱过了一个墙角之后,像是全身的力气全部丧失了,高南舜虚脱般靠到墙上,不停地用拳头砸向墙壁,发泄般反复低声呢喃着“烦死了、烦死了”,最终瘫软地缓慢蹲坐到地上,捂着脸也挡不住“呜呜”的哭声,就那样崩溃得痛哭起来。      不远处的朴兴秀还是那样保持着不变的姿势独自站在路灯之下,好像随着时间一同静止一般,整个人立在夜晚的寒风中隔绝了全部感知。一切就停留在高南舜转身离开的那一刻,全世界寂寥得只剩下他一个人。      我们那么近,又那么远。   只是你永远不知道,我的心何时开始泪流满面。   知道吗?你就像一把匕首。       Chapter.08      【你最想要什么呢?直接问自己的内心的话。】      【……嗯,秘密。】      【我最想要……无论何时都能看到你,在今后的一生。】      几乎不清楚自己是如何回家的,如何度过了一个浑浑噩噩的夜晚,等到第二天坐在了教室里,朴兴秀也无法回过神来,眼前总是浮现出那张泪流满面的脸庞,带着双眼满溢的不舍与痛苦。就那样牵扯着自己的心脏阵阵发痛,以至于恍惚到快要感知不到身边的任何事物。      直到早会上嘈杂的环境因为严老师的到来而安静下来,那个再熟悉不过的名字被提起,朴兴秀才从失魂落魄的状态下被拉回到现实中来。忍不住回头看向坐在窗边的那个人,心中的焦虑感像是被滚烫的开水煎熬着,即将沸腾。      听到自己的名字被唤起,一直闭目养神的高南舜睁开双眼看向了站在后门的严老师,内心在瞬间便亮起了“来了”的信号灯,那个他一直惧怕着却又被逼着面对的现实,终究是来了。      昨晚发泄一般哭泣过后,心脏只剩下淡淡的余痛,接下来所有要处理的事情于他而言都变为机械的程序,不需要感情,只是那样像抽离了魂魄一般,默默地随着指示行动。      高南舜跟着严老师离开教室之后,姜老师像是在沉思一般静默了许久,朴兴秀能感觉到他的目光正笼罩在自己身上,可是他现在内心慌乱挣扎得连自己都不知该如何是好。等到早会被淡淡的宣告结束,同学们就开始继续抱怨起成绩问题,间或有人谈论到高南舜被严老师叫去的原因。      坐在谈话声此起彼伏的教室里,朴兴秀固执地跟自己心中的犹豫不决交战着,理智抗拒着起身的冲动,可是又有更甚的欲望驱使着他走向自己想要的那个结果。就这样不知挣扎了多久,情感还是突破了理智的防线,朴兴秀慢慢站起身,拖着依旧在煎熬中的那颗心,用几近小心翼翼的步伐走到了商谈室的门外。      早会后的走廊很安静,并没有过多来往的同学,朴兴秀一个人站在商谈室的门口,紧紧盯着那扇门的门把,就像要把它洞穿。      现在在里面的那个人,不知道已经和老师谈到了哪部分,是不是还在商谈着转学的手续,是不是正在签下转学说明书,是不是已经向老师鞠躬作别……想到这些几乎让他胆战心惊,刚刚触及到门把的手又下意识的缩了回来。      被心里那股热度和痛觉绞缠折磨着得不到解脱,朴兴秀转过身就想远远地逃离,有时候他和高南舜太过相像,遇到害怕的事情就会下意识的选择逃跑,一直那样咄咄相逼地责怪着高南舜曾经逃跑的他,如今却是慌不择路的选择了同一种方法来逃避现实。      只不过在对上站在身后的姜老师投来的意味深长的眼神时,他不由得顿住了脚。这个人从始至终都了解他们两个人之间的牵绊,他一眼就能看透自己心中的纠结与挣扎,但是那样被看穿的感觉第一次让他慌乱而不是愤怒。循着本能先低头鞠躬,朴兴秀直起身沉默地想侧身离开,却被姜老师的话阻挡了脚步。      “看来你真不想,”看着朴兴秀满脸压抑的模样,姜世灿带着笑意一字一句地说道:“自己抄书啊。”说完率先转身迈开脚步,又故意装作想起什么的模样侧过身用余光望向因为自己的话愣在原地的朴兴秀:“兴秀啊,你见过被害人和加害人……一起打篮球吗?”      “……”      被害人和加害人……被害人和加害人……   不对,不应该是这样的,他和那个人,从来都不是什么被害人和加害人的关系。那样的称呼不应该加注在他们身上。他们只是……只是朋友啊。被命运耍了的,却又死也离不开对方的,唯一的朋友。      【你最想要什么呢?】   那个声音穿越几年的时光再次响彻在心中,瞬间击溃了他所有的犹豫与彷徨。      我最想要的……是什么呢?      睫毛不由自主的轻颤着,朴兴秀晃动着眼眸重新看向了身边的那扇门。      “你决定了吗?”      因为严老师的问话,高南舜才把抽离的意识拉了回来,抬眼看向坐在对面的老师,点着头轻声应道:“是的。”沉默的看了他片刻,严老师翻开面前的书找到标着转学事项的那一页放到了高南舜面前:“那来好好看看这里。”      高南舜垂着眼眸望着书上的字,却始终无法真正的看进去,就那样盯着“转学”两个字出神时,耳边传来了开关门的声音。“什么事?”因为严老师的话高南舜抬起头看向了进来的人,发现那人竟然是朴兴秀之后瞬间诧异地瞪大了双眼。      朴兴秀沉默地先对严老师鞠了一躬,听到老师说的“等下再来吧”却没有挪动脚步,垂着的眼睑轻颤着,像是最终下定了决心,清晰而坚定地叫出“老师”两个字。原本想转回注意力的严老师略带惊讶的重新看向了朴兴秀。      听到他的声音,对于朴兴秀现在的意图完全摸不到头绪的高南舜直直地盯着他,不由得皱了皱眉。“高南舜……”念出他的名字的朴兴秀将目光轻轻投了过来。像是想要用眼神让他明白自己希望他不要乱说话,高南舜更重地皱紧眉盯着他。      “……没有理由转学。”重新把目光移到严老师的脸上,朴兴秀慎重地把每一个字都咬的清清楚楚:“我不是被害人,高南舜也不是加害人。”      复杂酸涩的感情粘腻的令他说不出话来,高南舜深深地垂下头不再去看朴兴秀,心里就像乌云翻卷而来漫天的雨倾盆而下一般,压抑却又带着挣脱桎梏的快感。      “那是什么?”      “只是……”那句话深藏在他的心底,就那样叫嚣了许多年,可是却被别人,被现实,被他自己都狠狠的掩埋了,明明早该说出口的,发自肺腑的那句话:“只是朋友。没有运气的,现在……正在和解的。”      那句话以朴兴秀的声音传过来的瞬间,高南舜忍不住心中爆炸开来的“得救了”的念头,第一次品尝到了被救赎的感觉,重生般的喜悦汹涌而来,径直逼出他的泪水。太久了,他等这句话真的等得太久了,久到他以为一辈子都不可能再听到这句话。      曾经那样被他伤害的朴兴秀,因为他而痛苦了这么多年的朴兴秀,不停对着他说恨的朴兴秀,现在亲口说出他们是朋友的朴兴秀,全是他,都是他。      “高南舜,你也这么想吗?”因为严老师的问话,朴兴秀看向一直沉默着的那个人。却只见他用手不停擦拭着滑落的泪水,再说不出一个字。      “所以,这里没有加害人和受害人是吗?”看着朴兴秀重重点头的模样和低着头不愿让人看到自己流泪的高南舜,严老师满意地笑了起来。对着朴兴秀说道:“出去吧。”      朴兴秀深深地鞠躬之后沉默地掉转身走出了商谈室,看着他出去的身影,高南舜不住地抬手擦去又向外溢出的泪水,用力地咬住了下唇。      听到身后的门打开又关上的声音,就像知道那个人会跟着自己,背对着门等待的朴兴秀径直抬脚向前走去,直到听到他的声音响起才停在了原地,“谢了。”转过身看着高南舜,朴兴秀的表情中带着掩不住的笑意:“不是免费的,是有条件的。”      因为他的话高南舜再次疑惑地微皱起眉,朴兴秀的笑意越发显得温柔,轻轻的说出了下半句话:“你要帮我做所有事。”看着高南舜瞬间松动的表情,朴兴秀垂下头掩饰着笑容,转身接着向前走去。      好开心。从未想过会是这样的开心。高南舜实在忍不住低下头笑了起来,就像封冻千年的寒冰终于融化,春暖花开的美好也不过如此。抬起头就对上了已走出几步的那人又回头望过来的视线,带着许久未见的亲切和包容,那样的凝视不再带着伤痛,反而夹杂着浓浓的温情。      仿佛终于能够呼吸到新鲜的空气,高南舜深吸口气,加快脚步向着他走去,脸上的笑容掩也掩不住,看着他走过来的朴兴秀也转过身重新迈动脚步。跟在他身后的高南舜就是忍不住不时的将目光移到他身上,这种高兴得几乎想欢呼大笑的感觉令他雀跃。多少次默默地跟在他身后,只有这次带着满溢的幸福。      看着那个人宽厚的后背,高南舜恍惚中仿佛看见了三年前的朴兴秀,即使身高已经增长许多,肩背变得宽阔了,身形也更加挺拔,但是依旧是朴兴秀,从里到外从上到下都是那个独一无二的朴兴秀。他想念了三年之久的朴兴秀。他重新拥有了的朴兴秀。      想到这些就仿佛再也抑制不住激动的心情,高南舜犹豫地加快了脚步靠近他,伸出的手在空中停留了片刻,还是忍不住抱着豁出去的心态一把从后面抱住了眼前的人。      那人的脚步骤然停在了原地,却也没有像他预想的那样立刻挣开他的手,反而一动不动的任他抱着。空荡的走廊几乎没有人经过,只剩下两个人相拥的站在那里,丝毫不会被打扰。      高南舜圈住他的手臂从身后紧紧的揽住朴兴秀,把脸埋在他的肩头不愿抬起,抱住他的那一刻泪水莫名的再次决堤,像是怕发出呜咽声又像是不想被人看到自己哭红的双眼,他就那样把眼泪全都蹭到朴兴秀的校服上,额头靠着他的肩背闭上眼静静感受这个人的存在。      他没有拒绝,兴秀没有拒绝他。   现在任何一次能更靠近他的举动没有换来拒绝,都是对他最大的恩赐。高南舜几乎要破涕为笑。太幸福了,幸福的好像下一秒都会碎掉一样。这些应该只出现在梦里的情形竟然真实的发生了,真实的他能感受到朴兴秀有力的心跳声。      不知这样依偎着过了多久,朴兴秀才稍微动作了一下,高南舜也渐渐平复了激动的情绪,慢慢松开了环抱着他的手臂,抬起头后发现朴兴秀的后背校服肩膀的部分已经因为他的眼泪晕开了一片水渍,不过好在因为校服颜色较深而不容易看出来。他抬起微微红肿的双眸向上看向朴兴秀的脸庞,就对上了那人也略微发红的眼眶。      “笨蛋玩意。”朴兴秀嘲笑着他,却挡不住自己嘴角上扬的弧度。看着高南舜哭过之后红成一片的脸,朴兴秀觉得心里软得几乎要化成一池湖水,带着粼粼的波光。      就这样面对面看了对方许久,两个人都不约而同的笑了起来,好像连窗外的阳光都被吸引而来一般,时隔三年之久的相视而笑带着伤痛过后雨过天晴的美好和更加浓郁的幸福,闪着耀眼的光。      看吧,还是没有任何东西,能比得上我们的感情。   我一直相信着,一直等待着。   终于还是,让我等到你了。      谢谢你。      本以为所有的事都会这样平安的落下帷幕,没想到又突然发生了郑老师的班主任职位被撤掉的事,加上吴正浩再次回到学校,二班人心紊乱的时刻几乎没有人选择去挽留郑老师,作为会长,也因为对郑老师的感情,高南舜想方设法希望能够鼓动同学们共同帮助郑老师重新回到班主任的位置。      和金民基商量好之后,高南舜从教学楼里走了出去,四处环顾了一圈后终于在操场边的台阶处发现了李江珠那个丫头,看着她少见的忧郁模样,高南舜忍不住笑出声,缓步向她走去。      朴兴秀从洗手间出来慢步向班级走着。果然,和高南舜和解之后连心情都变得轻松许多。是个正确的选择啊。这样想着朴兴秀不禁微笑起来,把目光移向走廊的窗外,脚下的步伐却不由得停驻下来,慢慢地连笑容也消失了。      看着高南舜和李江珠并肩坐在操场边的背影,李江珠玩笑般推倒高南舜的动作和高南舜起身后拍过她的肩离开,这些景象收入眼中带来一股无形的压迫感,莫名的压挤着心肺,朴兴秀收回视线,却不知该放在哪里,目光恍惚的晃动许久最终还是重新投向了还留在操场上的李江珠身上。      难道……      他又想起了那一天。他跟在高南舜身后,他站在快餐店外,就那样看着高南舜和李江珠一起吃热狗的亲密模样。这些记忆混成一团挤在脑中几乎快要爆炸,心里有什么一直在抗议,在表达着自己的不满与烦躁,可是他只想逃开,那些念头直指的那个答案让他惧怕,他不敢轻易去掀开尚且挡在答案面前的那层薄膜。      真是……烦死了。      朴兴秀刚刚坐回座位没多久,就看到高南舜走了进来,那人径直走到金民基那里站在一群人中间不知在说些什么,就这样盯着他的后背出神的时候,前方突然传来的惊呼声才拉回了朴兴秀的注意力。      李江珠和宋夏晶的争吵突然发展成为误伤让大家乱作一团,宋夏晶整个人傻在了原地,手中握着还在滴血的尺子惊慌的看着李江珠,看到李江珠左手虎口处流淌出的鲜血,她完全说不出一句话。      最先反应过来的高南舜快速地走过去捧住李江珠受伤的手,在身上摸索了半天无果后接过了金民基递过来的手帕,轻轻按在了李江珠的伤口处,看着宋夏晶无助而慌乱的模样,他只是无奈地叹道:“怎么不小心点?”      宋夏晶看向高南舜,又看向李江珠忍着痛的脸,心里的歉疚和一种更加复杂的感受一点点膨胀开来,让她又害怕又难受,可是张口却连一句道歉的话都说不出来。      等到郑老师匆忙赶到后带着李江珠去了医院,教室里的混乱状况才有所安顿,高南舜去洗手间清洗了沾到些微鲜血的手之后回到教室,下意识的向着朴兴秀的座位望去,就看见那人不知在想些什么,整个人完全神游天外一般盯着课桌出了神。      走近朴兴秀憋着笑打量着他,高南舜刚想说什么吓他一跳,那人就突然回过神抬起了头,相撞的视线中,他看不懂朴兴秀双眼蕴含的复杂的神色,原本挂在嘴角的坏笑默默地淡化了下去,还未来得及吐出一个字,上课的铃声便再次响起。      带着疑惑无奈的走回自己的座位,高南舜还是忍不住再次转过头望向不远处的朴兴秀,可是那人再次沉浸到了自己的世界中,根本没有把目光交汇过来。      什么啊……你这家伙。      脚踩在干枯的落叶上传来了清脆的碎裂声,朴兴秀垂着头盯着被自己踩碎的落叶,许久才深深叹出一口气,抬起头环顾了一下无人的四周,走到垃圾处理间旁重重地靠到了木制围栏上。从口袋里摸出一包香烟,朴兴秀抽出一根叼在口中,慢慢地在身上摸索着火机。      所有的一切都让他的思维变缓变迟变得僵硬。刚刚发生在教室里的状况不断在头脑中重演。那时坐在座位上的他的确着急的确担心,但除了身为同班同学对李江珠应有的关心之外,高南舜站在两个女生之间的模样,好像更加令他满心焦灼。      那种即将失去的错觉,那种被抢走重要的东西的失落,那种会被忘却在角落的不安,还有那种无法言说的,带着尖锐的刺,带着酸涩的痛,划过心尖的不适,种种都让他无比的难受。      这种想法,还真是自私呢。   自私的……想把那个人紧紧栓在身边的念想。      呼出口中的烟,朴兴秀抬手拿下吸了一半的香烟扔到地上一脚踩灭,心中无法排遣的气闷无论怎样都只增不减,他看了看手中还剩下两三根香烟的烟盒,干脆全部直接扔进了垃圾袋里,转身向教学楼走去。      很奇怪,即使已经和好了,这种依旧无法满足的不安感到底是什么。      推开玻璃门踏进教学楼,朴兴秀用手挥舞着想驱散身边香烟的气息,一偏头就发现了坐在长椅上的宋夏晶。女生低着头,手指在手机屏幕上犹豫的划来划去,料想到她心中所想,看着她这副游移不定的模样,朴兴秀沉默了片刻还是选择了开口。      “要打就打吧。有矛盾尽早解决才最有效。”这两个丫头之间也像他和高南舜之间一样,明明都那么在意对方却又总是放不下某些表面的东西向对方表达自己的真心,所以总是经历着误解与伤害。基于他们的经验,朴兴秀好心的劝慰她,虽然每每看到她心中都会泛起一丝的不适,却还是看不得又一段友情像曾经的他们那样坎坷不断。      “那个……我该怎么说?”看着转身欲走的朴兴秀,宋夏晶急忙站起身问出口。这个人和高南舜从针锋相对走到和好如初,应该很了解如何去化解矛盾吧?      无奈的皱起眉,朴兴秀看着这个智商高却在感情上稚嫩的副会长,略带不耐得回道:“连这个还得我教你吗?”这点真是连高南舜都不如,学习吊车尾的他起码懂得如何对在意的人穷追不舍得请求原谅。最后看了一眼仍旧有些踌躇的宋夏晶,朴兴秀懒得再开口干脆转身上了楼梯。      也许是每段友情都会经历波折,在矛盾中历练过后都会变得更加璀璨。等到经过了哭泣和道歉,宋夏晶和李江珠才化解了连日以来纠结着的矛盾,班内的气氛也跟着温和了下来。      午间休息时,朴兴秀端着餐盘独自坐在空桌前吃着饭,刚刚想到了高南舜就见那个家伙快速端着餐盘一屁股坐到了对面的位置,还带着一脸的傻笑乐呵呵的看着自己。无奈的挤出一个笑容算作回应,朴兴秀心中一直叫嚣着的不适有了些微的缓和,看着面前认认真真的吃起来的高南舜,又被涌上来的满足感涨得翘起了嘴角。      虽然最后被吴正浩这个倒霉家伙打扰了两人之间静处的氛围,但是一天下来朴兴秀的心情总算是得到了些微的缓解。直到放学后被姜老师留下来罚抄写,那股不爽的感觉才再次卷土重来,最后索性都推到了拼命完成了抄写的那个家伙身上,带着内心幼稚却快乐的得意率先回了家。      但是,吴正浩是个倒霉家伙这句话真心没错。      原本惬意的一个晚上又被他搅黄了。朴兴秀和高南舜因为一连串的状况莫名被搅进了吴正浩偷手机的事故中,等到平白无故的被罚了擦玻璃又被要求第二天找吴正浩来上学之后,走出学校时已经到了8点多钟。      高南舜跟在那个人身后,看着路灯下投到地上的那人的影子,把每一脚都准确无误的踩在了他的脑袋的位置,因为对朴兴秀折腾他而做出小小的报复偷偷的傻笑着,一直到那个影子发生些微的变化,他才注意到那个人已经走上了路边的天桥。      “兴秀啊。”看着朴兴秀继续向上走的背影,高南舜心急的叫住他,可是看着他转回身望着自己的样子却又不知说些什么,随便扯了个话题说自己会负责去找吴正浩回学校,朴兴秀竟然也真的就那样应下来,挥手道别后要转身离开。      “兴秀啊。”慌忙中再次叫住他,高南舜心中想问出的那句话一直哽在喉中就是挤不出来,望着朴兴秀的脸他突然怎么也不好意思开口,“还有什么事?”朴兴秀佯装不耐的问着,高南舜在心里不停鄙视着自己的扭捏,可最后还是挫败地选择了放弃:“没有了,明天再说吧。”      虽然明天我也不一定能说出口啊,该死的。      “神经的臭小子。”带着笑意骂出口,朴兴秀看着高南舜仰着头望着自己的样子,心里笑他像个女孩子一般纠结。但也没再说些什么转过身迈出了脚步。      “臭小子,难道都不会饿的吗?我还想吃拉面呢。”盯着朴兴秀的背影,高南舜扬起眉叹了口气,沿着桥下的路向前走去,伴随着肚子传来的饥饿声无奈的选择了乖乖回家自己煮拉面吃。      到了转弯的地方,朴兴秀脚下的步伐愈发的变缓,直至最后停在了原地,望着桥下渐渐走远的高南舜的背影,就像能看到他这几年独自一人走在路上的模样,可以想象出的落寞今天却被一抹轻巧代替,原来获得原谅的力量会这么大,足以改变一个人整体的气息。      而自己心头那份卸下的沉重和重获的满足感又让他更加感慨,原来原谅一个人的力量也是如此之大,足以让他重新对自己的未来充满希冀,好像今后的人生只会充斥着光明,任何的阴霾都不能够掩盖他有力的心跳声。      因为高南舜,他丢失了三年之久的生命力再次随着跳动的心脏鲜活的回到了体内。   他不能再失去他,不能。      那个我一直没有给过你的答案,你知道是什么吗?   我最想要的,不是其他,只是有你在身边,仅此而已。      谢谢你再次回到我身边。       Chapter.09      【这个世界,有没有哪一刻,你想到过离开?】      【可是我,还是舍不得你。】      一大早就跑去吴正浩家蹲守,高南舜原本打算要和他打持久战直到把他骗回学校为止,结果看到穿着一身校服从家门里出来的他,就知道一切的伎俩都派不上用场了,调侃了明明准备去学校还嘴硬的不肯承认的吴正浩两句后,高南舜看了看表率先踏上了赶去学校的路程。      原本以为会迟到,结果因为他拼命地追赶时间,反而比平时早到了一些。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无所事事的时候,高南舜漫无目的的望着周围,目光落到朴兴秀空着的位置上之后便不再晃动,心里想着这家伙怎么还不来,正胡思乱想时就被围在一起讨论着论述比赛事件的家伙们的声音引去了注意力。      流言总是在不知情的人中快速传播着,被妈妈逼迫着的金民基的确压抑到了一定的极限,看着走进班内因为同学们的议论加上南景敏的刁难而隐忍地再次走出教室的金民基,昨晚目睹的事实在高南舜的脑海中不停地回放着,终究还是放心不下,他索性起身追出去和他谈了谈。      直到郑老师过来叫走了金民基,高南舜才微微放下心来,依郑老师的能力和性格,一定可以好好安抚心事过重的金民基。深呼出一口气,心情变得轻松了许多,回头自后门望进教室里,高南舜的注意力瞬间又转回了最初的原点。      那家伙怎么还不到?      走进教室直接向着朴兴秀的座位靠过去,他才发现原来那人的书包早就已经挂在了课桌旁,一直以为还没到的某人原来在更早的时间就到了。高南舜无奈的挠了挠耳侧,心里便有更甚的疑问浮了上来。      跑哪儿去了?      “嘿咻,抓到了。”      朴兴秀倏地睁开眼,就看到熟悉的后背出现在自己的视线里,高南舜坐在他身旁并没有回头看他,吐出几个字后也不再出声。就那样盯着他毛茸茸的后脑勺看了许久,朴兴秀沉默地再次闭上了双眼,嘴角却在不知不觉间慢慢的上扬了不可察觉的弧度。      凭着直觉直接登上了顶层,高南舜看到半掩着的天台的门就料想到自己的直觉没有错,果然进去之后就在不远的矮桌处发现了闭着眼躺在上面的朴兴秀。蹑手蹑脚地走过去,高南舜站在那人的身前没有出声,俯下身子偷偷的端详着他。      看起来好像睡着了似的,但是高南舜知道他肯定没有,朴兴秀这个人,虽然貌似比他强势,但其实是个比他还没有安全感的家伙,在没有安全保障的范围内绝不会轻易睡着,这点自己再了解不过。      就那样静静的看了他片刻,高南舜还是转回身坐到了他身旁,轻轻扔出一句话提醒他自己的存在。虽然知道他肯定早已察觉,但是这种幼稚的小把戏,总是令高南舜莫名的开心,所以他喜欢玩。朴兴秀也就真的不揭穿他每次都陪着他玩到底。      两个人之间维持着静默却安谧的氛围,一个枕着手臂躺在那里闭着眼静静感受着冬季清晨带着冰凉的微风,另一个坐在身边望着远处的天际默默地出神。仿佛时间开始被踏得愈发缓慢,这一刻给予彼此的静谧陪伴带来的美妙感萦绕不去,一点点自心中蔓延而出。      好久好久,没有这样全身心放松过了。两个人安静的待在彼此身边,没有任何人打扰,没有任何事压在心头,没有任何误会隔在心间。只有独属于他们的默契相伴,和冬季辽阔天空的默默俯视。      三年前的他们,因为尚且年幼,因为活力躁动,两个人相处在一起总是各种嬉笑玩闹,每天每天奔跑在大街小巷,仿佛有着用不完的力量,恨不得全部发泄出来。很畅快,也很幸福。两个人带给彼此的是最绚烂,宛如遇见铺天盖地的向日葵花般的年少青春。      而经过了三年的伤痛和思念沉淀后的如今,他们相处在一起的模式不知不觉也跟着沉淀下来,不是唯有高声欢笑才代表快乐,不是唯有打闹追逐才代表陪伴。即使仅仅是在对方的视线范围内淡淡的存在着,也变成了另一种意义上令人满足的相守。      因为视线会胶着,因为跳动的心脏都在相连。      看着你,我就能明白一切。      “喂……真睡着了吗?”不知那样坐了多久,因为过于安谧的环境,高南舜的睡意都忍不住被逼了上来,努力得伸了个懒腰赶走睡意,他回过头看向仍旧闭着眼一动不动的朴兴秀。      “唔。”真的有点陷入睡梦之中的朴兴秀在半梦半醒间听到高南舜的声音,下意识的出声回应着。原本丝毫没有的睡意因为有高南舜在身边便莫名的跑了过来,放松下来的精神让他倍感舒适。为了让自己清醒一些,朴兴秀想着话题和高南舜聊了起来。      “吴正浩叫回来了?”      “嗯。臭小子还嘴硬呢。”高南舜双手拄在身后支撑着身体,再次把视线放到了远处。      “金民基又出什么事了?”      “你知道?”      “刚来就听见他们在议论。”      “……他,昨天来过这里。”高南舜垂下眼睑,犹豫了片刻还是说出了口。而字里行间透露的含义,朴兴秀瞬间便明白过来。他睁开一直闭着的双眼,即刻进入视线的是遥远而空荡的天空。      短暂的沉默再次在两人之间蔓延开来。高南舜又一次想起了昨夜跟郑老师一起赶来这里之后看到的那一幕,他对金民基抱着腿坐在天台边的模样太过记忆深刻。那一瞬间男生满身散发出的哀伤而彷徨的气息几乎带他回到了三年前,看到了那个因为伤害和痛苦而悲痛欲绝的蜷缩着的自己。      “这个世界,有没有哪一刻,你想到过离开?”是谁在疑问,那声音飘散在空气当中,却带着沉甸甸的重量。竟然真的把心中所想问出了口,高南舜略带不安的动了动身体,不敢去看身边人的眼睛。      可那人许久不再出声,几乎让他以为他真的陷入了睡梦之中,正后悔着自己的话时右手突然覆盖而来的温度和触感让高南舜心中一震。那份既熟悉又陌生的温暖属于谁,他怀念了好久。      朴兴秀慢慢挺身坐了起来,轻轻呼出一口气,他偏过头望向身边的人睫毛轻颤的侧脸。左手慢慢收拢,紧紧握住那只因为寒冷而冻得发红的低温的手。      “我舍不得。”      终于忍不住转过头,却径直对上了朴兴秀毫不晃动注视过来的双眸,高南舜只觉得心中的震颤更加剧烈,胶着的视线根本无力移开。      是啊,因为你还在这里,我舍不得离开。      慢慢的,泪水和笑意一同爬上了眼眸,因为胸腔下逐渐升腾上来的感动和暖意,高南舜终究忍不住笑了出来,故作嫌弃的看着朴兴秀,带着戏谑的口吻嘲笑道:“肉麻死了,臭小子。”      没错,舍不得,因为那份不舍,我努力到现在,然后再次遇到你,找回你。   我不会告诉你,你好像成为了我活下去的一部分动力。      “今天就到这吧。”郑老师整理好教材,看着眼前坐着的几个男生。“从初三开始,很简单吧?嗯……还剩下10分钟,大家想干嘛呢?”      “老师,”话音刚落韩英佑就迫不及待的举起了手,略带腼腆地说道:“我…我也想写诗,请教我写诗。”      因为他的提议,坐在后排的朴兴秀无比郁闷的扔开了手中的笔,心里不断埋怨着这个小个子,为什么要提出这么无聊的建议。可是郑老师却笑着接受了,以至于每个人都开始默默思考自己要说的话。朴兴秀无奈的想着要拿什么话搪塞,视线游移了半天,最后因为心中突然冒出的一句话而定下了心思。      直到坐在前面的那个家伙说出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话,他才感到自己的决定有多么愚蠢。他竟然在不知不觉中写出了高南舜最大的喜好。      “我想吃拉面。”      高南舜说出这句话的同时朴兴秀就把手放到了本上死死压住自己写下的字。心里不停地骂着“臭小子”,也怪自己怎么那么没头脑地偏偏写下了这句话。不想表现出自己和高南舜有着一样的期盼,这种别扭的心理反而让朴兴秀连耳朵也红了起来。      郑老师执拗地推开了他的手,念出了那句话后笑着调侃道:“还有个人想吃拉面啊。”挫败地扔掉手中的笔,朴兴秀用手捂住脸,头脑中只剩下蒸腾着的“丢脸死了”四个字。      而在听到郑老师的话后,高南舜却是满心的欢喜,抿着嘴也挡不住那份雀跃,心满意足地笑了起来。      结果在郑老师对于实践的要求下,面对面坐到了拉面店的两个人,仍旧处于一个满脸笑意,一个一脸烦躁的状态。看着面前冒着热气溢着香气的拉面,还是因为放不下面子而不爽的朴兴秀赌气地推开饭勺,瞪向对面的家伙:“你干嘛写想吃拉面啊?”      抱着手臂的高南舜忍着笑,一脸无辜地看着他:“就我写了吗?吃吧。”真不知道这家伙从哪儿养出来的这么别扭的脾气,动不动就口是心非,佯装强硬地推开他。      也不知道是谁说过舍不得他。      高南舜拿起筷子刚要开动,就被朴兴秀伸过来的手抓住了手腕,“呀,要照认证照啊。”      “啊,对哈。”差点忘记了,郑老师交给他们的任务,拍一张认证照传过去表示他们真的有来吃拉面,嘟囔着“认证照”三个字,高南舜掏出手机调到拍照模式,站起身走到朴兴秀身边坐了下来,不顾朴兴秀皱着眉嫌弃的表情用手一把搂住了他的肩膀。      “端着拉面。”说完抬起手机找好角度对着两人,一直别扭着情绪的朴兴秀此时也不再固执,双手捧起拉面碗跟着身边的人一起对着手机笑了起来。“1、2、3。”随着“咔嚓”的响声,两个人的笑容一同收进了照片当中,刚拍完朴兴秀就立刻褪下了笑容恢复满脸的不耐烦,手臂不断拱着右边的家伙让他离开。      “滚开。滚啊。”      看了两眼一脸别扭的朴兴秀,高南舜撇了撇嘴抱着不和他一般见识的心态坐回了对面的位置,低头翻看着拍好的认证照,满脸都是掩不住的笑意。给郑老师发过一份之后,高南舜看着照片中两个人靠在一起的笑脸,踌躇了片刻,抬头偷看了一眼对面正在接电话的朴兴秀,还是悄悄把照片设置成了手机桌面。      反正他又不会发现,应该没问题吧。      心满意足的收起手机拿着筷子挑起拉面,一口还未进嘴里就被朴兴秀的话再次打断了:“吴正浩被混混抓去了,要还30万。”高南舜盯着对面的人同样烦躁的表情僵住了动作,几秒之后才轻叹出声:“真是多。”      “你想怎么办啊?”      “啊,吴正浩这小子真是……”朴兴秀头疼得闭上眼用手抚着额头,心里千遍万遍的骂着那个麻烦没完没了的倒霉蛋。真想就那样放着他不管让他吃点苦头少惹麻烦,但最后还是忍不下心来,站起身准备过去救人却被高南舜拉住了手臂。      “你去干嘛?不还钱的人自己解决啊。”      “那也得先救出来吧。”      “……”该死的吴正浩。高南舜看着朴兴秀一脸“正义凛然”的模样,心里对吴正浩的埋怨便更加深厚了,为什么偏偏挑这个时候又惹麻烦,打扰了他们好不容易得到的一起吃拉面的机会。“你先去吧,我等会儿就去。”有气无力地回应道,高南舜满心都是被气闷憋得想揍人的冲动,对着碗里的拉面还不死心的想起码再吃一口,可是看着朴兴秀走出店面的背影,瞬间什么心情都没有了。      YIXI!倒霉的家伙!      等到拿了同学们的迟到费把被打得满脸是血的吴正浩从台球厅里救出来,已经是一个多小时以后了。特意叮嘱三个家伙周末好好打工把钱补上,以免私自动用迟到费的事曝光,高南舜看着终于变得老实一些的三个人相继离开的背影,无奈而又稍稍放心的叹了口气。      朴兴秀看着高南舜隐约泛着稍许笑意的侧脸,对于他嘴硬心软的行为,故作嫌弃的骂道:“恶心死了。”听到他的话后反而再也忍不住那份笑意,高南舜抿着唇狡黠地笑了起来,转过身半眯着眼看向朴兴秀:“跟你学的,小子。”      再转身看向两个人来时的方向,想起了浪费在拉面店的那两大碗拉面,郁闷的心情再次翻滚而来,高南舜苦闷的叹出口气,低声咒骂道:“我的拉面……YIXI!”      看着高南舜负气向前走着的背影,就像一只被踩到尾巴的猫一样,跟在后面的朴兴秀终究还是忍不住,低声笑了出来。      好不容易收集了全班同学支持郑老师重归班主任职位的意见,结果还是无力改变郑老师要离开学校的现实,二班同学共同哀叹的时候,李江珠提出了给老师开办欢送会的建议,说是巧合也实在是巧到了一定的境界,就这样偏偏在他们动用了迟到费的时候,碰到了同学们要使用迟到费的情况。      看到朴兴秀的示意,高南舜刚要起身和他出去商量事情的解决办法,就在不知觉中被卞基德摸出了钥匙,存钱罐不见的事实一曝光,就再也无法隐瞒了,情急之下高南舜独自承担了所有的质疑,解释道自己因为不得已的原因暂时用掉了迟到费。      几个男生在楼道间讨论了片刻之后,还是决定先回教室安抚一下议论纷纷的同学们。高南舜刚刚走进教室就引来了大家的注视,站到讲台前却无法抬眼直视同学们的脸,他垂着眼睑低声说道:“真的很对不起。我知道我不应该碰迟到费,可是我也有自己的苦衷。”      “什么苦衷?”金东硕远远的站在教室最后方略带怀疑的问道,立刻就被李江珠的话顶了回来:“你知道了要干嘛!”对于高南舜还算比较了解的她一直都很相信他,所以很快便接受了他的解释,帮着他解围。      可是这并不代表所有人都会相信高南舜,面对接二连三提出质疑的同学们,高南舜站在讲台前想不出该如何劝服大家,正踌躇间却是眼前站起身的人控制住了场面。      宋夏晶站起身面向着同学们,用着严肃而坚定的声音说道:“安静一下。我会监督他的。”因为这句话,高南舜略带惊讶地看向她,想不出一向极力避免麻烦的宋夏晶怎么会主动担下这个有着风险的责任。坐在下面的朴兴秀也在瞬间盯住了表情平淡的宋夏晶,可是无论如何也看不出她究竟抱着怎样的心态说出了这番话。      “存钱罐里一共有30万3千7百块。”宋夏晶转头看向高南舜,眉眼中带着不易察觉的温柔笑意:“一天都不会多给你,所以到周一一定要交上来。”看到高南舜微微点下头,她再次转回头望向同学们:“如果到周一还拿不到,我会亲自找班主任说,行了吧?”      “这么说,宋夏晶,你现在是在替高南舜出头吗?”不放过一丝八卦机会的卞基德立刻提出了敏感的问题,然后和金东硕、金东锡一起作着动作哄了起来:“哇——这画面怎么这么暧昧呢?”      像是空气中真的有什么成分变异了一般,那种莫名的氛围让高南舜和宋夏晶同时说不出话来,只能那样沉默着。朴兴秀目光颤抖了一下,抬眼看向沉默不语的两个人,明明他是局外之人,却仿佛那句话字字都敲打在他心头,每一击都带着沉闷的重量,压的他只觉得空气瞬间稀薄。      又来了。那种感觉,挥之不去,萦绕不断,令人窒息。      不过有幸事情就这样暂时得到了缓解,虽然无法给郑老师举办欢送会,只能用零食代替,但是好在同学们不再有所追究,真正的事实平安的掩盖了下来。      唯独知道事情真相的几个男生准备下楼找个地方讨论下之后的事,刚刚走出教室后门就被走过来的宋夏晶挡住了路。“高南舜,我有话跟你说。”女生直接拉住高南舜的手臂,说完径直走到了不远处的楼梯口等在那里。      朴兴秀微皱眉望着宋夏晶的背影,感觉到身边的人投过来的探寻的视线后便立刻松开了眉头,抬了抬下巴示意他去和宋夏晶谈谈,不想再多等片刻便转过身向着相反的方向迈出脚步。心里的烦躁感愈发的旺盛起来,他知道高南舜肯定乖乖走到了女生的身边,知道他们要谈的内容无非是迟到费的事情,但是内心那股旋转着搅着心脏的不适就是舒缓不了。      甩开李利敬挽进自己右手臂的手,朴兴秀皱着眉瞪向身边一脸无辜的男生,用眼神表达着自己的不满。跟在相互搀着对方的两个小子身后慢慢的向前走着,心却像丢在了不知名的地方,刮着空荡荡的风。      体育课被改为自习之后,同学们无精打采的坐在教室里,直到姜老师从后门走进来才提起了精神。没想到的是郑老师也出现并站到了讲台前,大家既吃惊又疑惑,但也不忘大声喊着请求郑老师留下来。等到郑老师宣布了重任班主任的消息之后,大家不住的欢呼了起来,原本沉闷的氛围一扫而空。      听到依旧要留下上晚自习之后正唉声叹气的二班因为体育老师要求补体育课的话而重振了精神,就连两位老师也被邀请一同前去上体育课。来到体育馆之后,因为要进行的躲避球比赛而需要分组,两位老师轮流的拼凑着班内的同学,听到姜老师说的“高南舜,你就跟朴兴秀配对吧”的话后,朴兴秀瞬间抬眼盯住他,心里带着说不出又咽不下的闷气。什么叫“配对”啊?这话能不能说的再暧昧点?      暧昧?      因为自己心中冒出的词而微怔在原地的朴兴秀没有注意到高南舜一直带着疑惑望过来的目光,他只觉得心间像有什么燃烧起来一般,烫的他再无处可躲,今天下午开始一直焦灼着的火越发嚣张,他好像已经能看出那是什么,又好像根本还无法直视它。      “喂,一会儿谁来护谁?”高南舜看着朴兴秀一副出神的模样,观察了许久实在忍不住拉了下他的袖口,那人才一副如梦初醒般的模样略带惊吓的对上自己的视线。      到底怎么了?      “你投球吧,我没兴趣。”寥寥几个字打发掉他的问题,朴兴秀偏过头躲开他的目光。此时的朴兴秀看见他也烦,看不见他也烦,又烦又燥,自相矛盾得他自己也反感自己。      高南舜看着他一副懒得理自己的模样,不满地撅起了嘴唇,斜着眼最后瞪了他几秒,索性也转回头不再理他。      比赛开始之后,大家渐渐活跃了起来,氛围被不断推上高潮,两位老师和同学们欢快地玩在一起,就像经过了漫长的跋涉,从最初的师生不和到如今和谐的融在一起,其间是一次次真挚的关怀和理解建筑起来的桥梁。      二年二班,经历了将近一年的波折与不平,终究算是迎来了和谐而亮丽的风景。      比赛结束后郑老师和姜老师打包带来了多人份的热狗,二班的同学们围坐在台阶上分享着食物,却没人注意到从比赛结束就消失不见的高南舜和朴兴秀。      刚刚比赛开始后高南舜还带着闷气双手插兜站在人群中没有动作,直至感觉到身后的衣摆被人抓住,回头望过去发现是朴兴秀之后,他才转回头忍不住抿着唇笑了起来。      可是比赛一结束那人就立刻松了手,然后在大家混作一团嘻嘻哈哈笑闹着的时候独自转身走向了体育馆的角落,转进了洗手间。高南舜看着那人明显带着不知名的情绪的背影,郁闷的挠了挠头还是选择疾步追了过去。      刚转进洗手间的门,就看见朴兴秀俯身在洗手池前清洗着根本没碰过球的双手。看着他这样多此一举的行为,高南舜心中莫名地冒出了浅淡的不安感。朴兴秀心情不好,他看得出来。至于为什么,思考了许久回想了许久他也摸不到一丝头绪。      可是朴兴秀心情不好到对他都略显冷淡,这就不是他不明白就能够不去在意的了。      高南舜缓步走过去,站在他身后一步远的位置从镜子里看着他。朴兴秀洗着手听到脚步声后便抬起了头,在镜子中对上他的视线,竟然也没有一丝意外的神色,只是慢慢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缓慢的直起身,甩了甩手上的水滴。      “怎么了?”他开口的时候表情也不带一丝的波动,好像反而觉得高南舜莫名其妙。看着他还在故意对自己隐瞒的模样,高南舜心中的不满激增上来,但是他根本不知如何开口问他。只能依旧那样带着探寻的目光望着他,不自觉地抿起了下唇。      “到底怎么了?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朴兴秀看着高南舜明显处于纠结挣扎之中的眼神,在心中无奈的叹了口气,对于他的心思,他再了解不过。高南舜大概也是因为看出自己的不稳情绪所以有些不安吧。想到从下午开始自己对他的态度的确不太好,朴兴秀的表情渐渐软化了下来。刚想凑过去搂住他的脖子揉揉他的卷毛,就被那人突然靠过来的动作惊得反射性向后仰了一下。      高南舜想不出说什么好,索性不再多想凑身过去一把挽住了朴兴秀的手臂摇晃起来。脸上还带着露齿的灿烂笑容:“哎呦,看我们兴秀一脸严肃的样子,谁又惹你啦?别这样,笑一笑嘛,嗯?”      “……”侧头看着好久未见的高南舜最为灿烂的笑容,双眼眯成细缝却透着星星点点的光芒,咧着嘴露出整齐的一排牙齿,整张脸柔和的不像话,却也带着傻呵呵的气息,可爱得有些过分。还有点在右眼角的那颗泪痣,又一次清晰的映入眼帘。这些几乎让朴兴秀瞬间失了神,等到反应过来,他不禁大笑出声:“高南舜,你是在对我撒娇吗?”      “……”      “想那么多干什么,我才没什么事好不好。不过看在你撒娇的份上,我还是笑笑好了。”看着高南舜脸颊连带着耳垂都开始隐隐泛滥起来的红润,朴兴秀眼中的笑意更加浓厚了。原本沉闷烦躁的心情瞬间一扫而空,他突然觉得异常的轻松而安心。      这样为了让他露出笑容而努力着的高南舜,这样时时刻刻关注着他变化的心情的高南舜,这样执着的依赖着他的高南舜,他怎么能平白无故的怪罪于他呢?      看着高南舜不满又不好意思的垂着睫毛再次撅起下唇的模样,朴兴秀慢慢抬手搂住他的肩膀,目光温柔得连他自己都无法想象,心中那份几乎化作温水涓涌而出的柔软莫名的沾湿他的眼角。      因为有你在身边,我很幸福。   我很幸福,高南舜。      你知道吗?       Chapter.10      【成熟的爱情,敬意、忠心并不轻易表现出来,它的声音是低的,它是谦逊的、退让的、潜伏的,等待了又等待。——狄更斯】      “还得打听看看啊。”看着吴正浩三个人一脸愁苦的表情站在面前,相对于难以找到打工地点而言,高南舜更担心这三个家伙根本没有耐心坚持下来,几乎无力再去抱着催促的心态,他只能有气无力的重复着叮咛:“打听到了一定要坚持啊,拜托一定要啊。”      “好好干啊。”看着眼前只知道惹祸的三个倒霉蛋,朴兴秀压根没心情再多说什么,扔下一句话就转身迈动了脚步,皱着眉叹出一口气,那出口的哈气瞬间消散在凛冽的风中。      “一起走嘛。”视线随着朴兴秀的转身移了过去,看着他径直离开的背影高南舜连忙出声喊道,没再理会剩下的三个人转身快步追上朴兴秀的脚步。      “等等我啊。”加快步伐赶到朴兴秀的身侧,高南舜略带不满地抱怨着,偏头看着那人不动声色的侧脸,因为他不发一语的反应,心中的不满更加旺盛起来。又来了,朴兴秀的间歇性别扭情绪。完全想不出他这样奇怪的状态到底为何却又不得不委屈的承受着,这让高南舜感到困扰的同时又越发的气愤。      “你到底是怎么了?今天一天都很奇怪。”那样偷偷侧眼观察了朴兴秀许久,高南舜还是忍不住试探性的问出口,语气中盛有满满的疑惑和委屈。      “……都说了没什么。”用余光扫过身边的人看过来的脸庞,朴兴秀的喉结上下滚动着,犹豫了片刻低声的敷衍道。努力让精神集中到眼前的道路之上,可是心里煎熬着的烦闷感却是有增无减,惹得他心烦意乱。      也许有些事到底是无法言说,也无法掩盖的。不论怎样微笑或淡然,它就在那里,不会因为故意的忽视而消失不见。      “……”看着他明显开始微皱起来的眉心却自己都不自知的装作无事的模样,高南舜不爽地眯起了双眼,咬紧了下唇。朴兴秀在隐瞒,有什么事正在向他隐瞒。如果他连这点都看不出来也枉费他们这么多年深切的感情。      “朴兴秀!”佯装气愤的吼出他的名字,高南舜索性转过身体面对着他倒行起来,双眼一错不错的紧盯着他的双眸,企图在他的眼神中捕捉到蛛丝马迹。“到底怎么了?说嘛说嘛,嗯?”带着撒娇意味的逼问一说出口,朴兴秀的神情明显一动,高南舜知道他对自己的撒娇从来都没有抵抗力,便更甚地抓住他的手臂摇晃起来。      看着高南舜一脸探究的盯着自己的模样,朴兴秀只觉得哭笑不得。这家伙的固执他当然领教过,但是此时此刻这样的追根究底只会让他更加的想要逃开。      拜托你也让我喘口气好不好,最近因为你几乎快要烦死了。      “别问了行不行!”下意识的把内心的烦躁嚷了出来,连朴兴秀自己的都没意料到的,双手猛力推开高南舜的动作已经再也收不回来。等到看着那人惯性的向后踉跄几步,他才反应过来要伸手去抓。      那一瞬间几乎让他心跳骤停。从高南舜身后带着刺耳的喇叭声呼啸而过的摩托车擦着那人的肩膀有惊无险的错开。如果不是他在瞬间紧紧抓住了高南舜的手臂用力扯向了自己,他无法想象不只会让自己出一身冷汗的后果会是怎样。      因为那力道的惯性一头栽进他的怀里的高南舜明显还没从一系列的状况中回过神来,只是一动不动地被他拥着愣在原地。朴兴秀紧紧抓着他手臂的手在无意识中越发收紧,另一只手从书包和后背的缝隙中穿过同样用力地搂住了他的腰。剧烈的几乎带着颤抖的心跳还没有平缓下来,后背细密的渗出的冷汗让他头皮发麻,来回晃动的眼神暴露着所有的慌乱,刚刚发生的一切带给朴兴秀的惊吓根本无法形容。      死死闭上双眼,朴兴秀不顾怀里人小声唤着的他的名字和表达手臂被攥疼的抗议,只是执拗的更加加重了拥抱的力度,几乎要把那个人完全按进自己的胸膛之中。      因为你,就快要疯了。你知不知道?      一个周末下来还是无法凑齐全部的迟到费,无比沉重的负担下高南舜尽力争取着时间,同学们便也再次通融的多给出一些时间供他筹集欠缺的一部分。      直到体育课即将开始,吴正浩的身影也没有出现在学校范围内。高南舜看着从教室里鱼贯而出的同学们,倍感无奈地垮下了肩。直到最后出来的朴兴秀慢慢走到他身边,他才转过身准备给班级的门上锁。      卞基德和金东锡、金东硕从身后快速地跑过,兴奋地喊着“踢足球喽!”的话让他下意识的回头望过去,果然看到朴兴秀的脚步也停在了半途中。      足球。这两个字让朴兴秀的双脚像钉在了原地一般无法挪动,他盯着眼前倒映着天花板上的灯光的地板出了神,三年前被高南舜一脚踩断腿骨的灰暗景象再次冲进了脑海之中,那一瞬间心便重重的下沉了半米。失去了梦想的现实到底不能够让他毫无所谓的淡忘,那像一道伤疤的失去,一直刻在他的心间,只不过现在已经被另一种渴望掩盖住了存在。      他知道于自己而言更重要的到底是什么。      转过身看向身后的那个人,寂静的走廊上只留下他们两个人沉默地站在原地。果然看到高南舜垂着头满脸藏不住的低落,那股携带着歉疚和悔恨的悲伤气息再次笼罩在他身上,这是他最不想看到的他的模样。      “别做出这副表情。”听到他的话后高南舜慢慢抬起眼睑将目光对上了他的视线,“你别这样。”      我不想你一直被歉疚的心折磨着,这样待在我的身边。      “呵,”看着朴兴秀完全洞察了自己的内心的眼神,高南舜垂下眼眸仿佛无力地轻笑出声,再次抬头对上他视线的脸庞带着苦中带涩的微笑:“总是被你看穿。被你看穿,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那就别被我看穿。”      “……”      转过身跟着朴兴秀踏进班内,因为他停下的脚步也停在原地,高南舜沉默地盯着那人的后背,目光中的歉疚依旧无法掩藏。轻易放下曾经的那些罪恶根本不是那么容易办到的,即使因朴兴秀的重新接纳而开心,即使因为再次相伴在他身边而满足,他也不可能就此完全忘却自己做过的事犯过的错,他不是那样没心没肺的人。      “让你别被我看穿。”再次转过身望向他,看出高南舜仍旧低落的情绪,朴兴秀尽量放松着心情,用最真实的带着笑意的表情望着他。“我旷课,你去上课吧。”      看着朴兴秀独自走向他的座位的背影,高南舜在心中不住的叹气,垂下头却是再说不出任何,便沉默的转过身走出了教室。      侧身趴到课桌上闭上双眼,朴兴秀想要小憩片刻,可是心中的苦涩就那样赶走了所有的睡意,无力地直起身,望着空无一人的教室,突然莫名地感受到前所未有的空荡荡的寂寞。      我们要走的路,好像还很长。      好不容易等到吴正浩回了学校,出乎意料的是他竟然直接带来了足够多的钱填补上了迟到费的欠缺。想着终于解决了这件棘手的事得以放松下来,却没想到又好巧不巧的撞上了申慧仙新买的手机丢失的状况。      和姜老师一起站在讲台上环视着所有的同学,郑老师略带无奈地说道:“怎么又发生这种事啊?你们怎么办啊?”      “老师,不一定是我们班的同学。”不希望因为自己的事让大家蒙受怀疑,申慧仙率先开口解释道:“刚才体育课的时候丢的,当时据说没锁门。”      听到这句话姜老师径直看向高南舜所在的位置,疑惑地问出口:“高会长,怎么回事啊?”负责锁门的会长没有锁门,这种情况也只有他才能解释了。      听到姜老师的问话朴兴秀心中一颤,那期间只有他留在教室,因为他留在教室所以才没有锁门,这个事实一旦暴露出来,怀疑的矛头便会直接指向他。尘封许久的那段往事再次跃上心头,他曾经犯下的错误带来的惩罚仿佛死神的镰刀一般悬在头顶,随时随地都有可能径直劈头砍下。这一切都让他倍感惶恐。      “我忘记锁门了,对不起。”在大家的注视下经过瞬间的慌乱,高南舜努力镇定下来尽量自然的回复道,自然的绕过真实的情况。感受到右边投过来的熟悉的视线,他迅速将目光迎了过去,看着朴兴秀略带苍白的脸色,就知道他正处于不安的煎熬之中。      “好,不是我们班就好。”郑老师即刻便相信了眼下的说法,耐心的劝导起来:“但是要是瞬间失误的话,谁拿走了,就放回原处吧。都知道失物招领的箱子在哪吧?今天之内放回去的话就不追究责任了。虽然不容易,但是鼓起勇气的话,就能一口气撤下一生留下的内疚和失误。知道了吗?”      晚自习一经取消,大家都兴奋地收拾着东西陆续离开,卞基德拍过朴兴秀的双肩,故作恭敬地深鞠一躬后侧身走开。朴兴秀却是坐在位置上几乎无力动作,心中隐隐焦灼着的不安仍旧没有消退,那股不祥即将临头的预感带着让人颤抖的压抑。      同样坐在位置上没有动作的高南舜正在仔细地回忆着每一个细节,用手撑着下巴盯着前方出了神,可是思考了许久也没有一点头绪。这件事发生的实在过于神不知鬼不觉。      这样过于巧合的状况发生在此时,同学们便惯性的把嫌疑牵引到了多次犯事的吴正浩身上,即使相信不是他做的,但是众口难调,仅凭高南舜他们几个人的信任也无法为他证明清白。      放学之后便把吴正浩三个人叫到了垃圾处理间,高南舜看着吴正浩尽量委婉的询问着填上迟到费的空缺的钱从何而来,却被因受冤枉而不满的吴正浩几句话堵得哑口无言。看着吴正浩负气地离开,李志勋和李厉敬一筹莫展的模样,高南舜无力的垂下了眼睑。      感觉到靠在一边的人久久未曾出声,高南舜看向朴兴秀,疑惑地问出口:“你怎么什么话都不说?”      盯着不知名的地方仿佛已经出神的朴兴秀没有移动目光,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句“不是体育课的时候不见的吗”,因为这句话感到更加疑惑的高南舜皱了下眉,不解地问道:“那又怎样?”      “……是啊,”听到他的话,朴兴秀顿住了原本的情绪,转过头对上他的视线,带着仿佛自嘲般的语气轻声重复道:“那又怎样。”      看着朴兴秀再次转回去的侧脸,高南舜隐隐感觉到他在因什么事而困扰着,可是却无从猜测,把注意力全部集中到他脸上,也探究不出所以然来,只得沉默地移开了目光。      第二天的清晨,空气中的寒冷依旧不减,高南舜独自走进学校的大门,刚抬起头注视前方就看到了从警车上走下来的两个警员,望着他们四处张望着走进教学楼的背影,心中即刻预料到他们是因为班里手机失窃的事件而来,高南舜没有想到这件事最终真的会惊动到警察,心底那份潜藏的担忧更加浓重了起来,因为直觉告诉他会有更加糟糕的情况出现。      而在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朴兴秀站在那里望着警车车顶上闪烁着的红灯,内心就像被那闪烁的光搅得波涛汹涌,眼神慌乱地不知该如何镇定下来。太快了,这一切发生的太快了。虽然他早就预料到会有这样的一天,但是也没有准备好今天就面对这样的现实。      就要这样公开了吗?      郑老师和姜老师正坐在办公室内还没来得及去开早会的时候,就被突然而至的警员打断了原本的交谈。同样没有料想到事情会发展到如此严重的状况的两位老师也倍感惊讶,但是面对着严峻的事态,也只能由他们出面先去教室叫出目前嫌疑最大的吴正浩。      正在同学们对于此次事件议论纷纷的时候,因为走进教室的两位老师便一律噤了声。郑老师刚刚小声告诉吴正浩和她出去一下,全班的氛围正在僵持的时候,原本答应在走廊等候的警员就径直拉开教室前门走了进来。      姜老师立刻迎过去小声地说道:“我不是说不要进教室……”还没说完就被面前的人打断了:“对不起,老师。不是吴正浩同学。”      “什么?”因为这句话全班同学连带两位老师都一头雾水的交换起了眼神。      “确认了下监控录像,那个同学是在体育课之后来学校的。”      因为他的话郑老师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但是还没来得及轻松多久,就被警员接下来的话惊得僵在了原地:“但是这个班有叫朴兴秀的吧?”      就像一记重锤砸在心间,朴兴秀全身不禁颤抖了一下,垂在桌面上的目光也不住晃动了起来,他能感受到全班所有人瞬间投过来的视线,其中同样包括着左侧窗边那个人炙热的目光。      “朴兴秀是谁?出来一下,要去一趟派出所了。”      完全因为眼前的事实震惊得大脑一片空白的高南舜只知道本能地看向不远处坐着的那个人。在不知觉中连双眼都变得通红,因为这个对朴兴秀来说过于残酷,对他而言更加痛苦和荒唐的现实,他就像正沉浸在美梦中突然被硬生生敲碎了梦境,整个人感受着从头到脚的瞬间冰凉。      踌躇了片刻还是慢慢站起身的朴兴秀仿佛仅此就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忍不住侧过头望向自己最在乎的人,就看到那人震惊到僵硬的表情。那一刻心脏像是被绞缠在一起,极端的痛了起来,瞬间就让他的双眼也慢慢的爬上了酸涩湿热的触感。      率先转回头躲开他的注视,朴兴秀慢慢走上讲台,刚从姜老师的身后绕过,就被两名警员大力地抓住了双臂拉出了教室。      姜老师尽力安抚着同学们,却是阻挡不了每个人心中的纷纷猜想。高南舜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仿佛一切都再也无法感知,只有满心的慌乱快要冲破眼眶转化为泪水。      姜老师还没离开他就迅速起身跑出了教室,站在走廊上紧紧盯着商谈室的门,他知道朴兴秀现在就在里面。他想冲进去问他,他有很多的问题想要问他,他想紧紧把他护在身后不让任何人碰他,他想死死抓住他不让他去那个冰冷无情的地方,他想很多很多,可是他什么也做不了。连向前迈出一步都做不到,只能独自站在原地不住的发着抖,被内心的惊慌失措啃噬着。      直到看见朴兴秀被警员拉着从商谈室内出来,径直走下楼梯,他才反应过来跟着追了出去。拨开堵在教学楼门口议论纷纷的人群,高南舜快步跑向已经走近警车的那个人。      一把抓住朴兴秀空余的另一只手臂把他的身体转向自己,高南舜死死盯住眼前这个人的双眼,就像要透过那双眼眸抓住他的灵魂。“怎么会是你?”冬季的寒风迎面吹来,因为寒冷把他的双耳冻得通红,可是这一切都影响不了他,现在的他好像只看得到朴兴秀一个人,双眼之中只能放得下他一个人。      “不是我。”凝视着他的目光泛红开来,带着隐隐闪烁的泪光。朴兴秀努力稳住颤抖的下颌吐出声,却依旧带着苦涩的哽咽。      “不是你为什么说是你?!”再也抵挡不住疯狂涌出心底的那份恐惧与心痛,高南舜忍不住抬高音量喊了出来。你让他怎么接受这个现实?朴兴秀,在他心目中那样聪颖优秀而且温暖的朴兴秀,现在要被警察当成嫌疑犯带回警局接受调查。他怎么可能接受得了?      “……因为我没有好好生活。”再也不去努力掩饰那份哭泣的腔调,朴兴秀用不住哽咽的声音,紧紧抓住高南舜的目光缓慢道出。      根本无法理解他话中的含义,高南舜皱着眉望着他,说不出一句话。      “为了跟你玩,我暂时忘记了。”模糊了双眼的泪水就差顷刻便能滑落下来,朴兴秀带着颤抖的声线一发出,就像把心头最苦最涩的那份往事道出,淹没头顶的悲痛让他无法再多说一个字,只能那样万般不舍的望着眼前用一脸疑惑惊慌的表情看着他的高南舜。      “好了,走吧。”      在警员的催促下,朴兴秀被拉到警车旁坐进了车内。留下高南舜一个人站在原地再无法动弹,双眼通红的仿佛能滴下血来,那流动在眼眶之中的泪水只需一秒就能滑落下来。他出神地盯着之前朴兴秀站过的地面,连转身的力气都不再拥有,整个心都被掏空,大概也就是这般的模样。      等到他终于能够有所动作,高南舜缓慢的转过身,望着那辆逐渐远去的警车,只觉得自己的心就像遗留在那上面,离自己越来越远,越来越远。就像再也找不回来。      坐在警车的后座上,终究是再也无法忍耐,朴兴秀放肆地哭了起来。宛如那些苦涩而悲伤的感情全都浇注在了眼泪之中,前所未有的伤心让他再也无暇他顾,就那样痛苦而无声的哭着。      曾经没有你在身边,我过着行尸走肉般的生活。   活得就像一个死人一般。   我变得不再如你所怀念的那般干净而明朗。      可是这样的我,还是一直在渴望着,能够和你再次相遇。   只有你能拯救我。   你明白吗?       Chapter.11      看着警车就那样鸣着笛远去,好像把他的心也带走了一般,高南舜站在原地,内心慌乱得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动作,冬季的风凛冽得像要把人一刀一刀割裂开来,可是他什么都感受不到了,通红的双眼就那样放任泪水一点点蔓延上来,流泪也没关系,让谁看到都没关系,忍耐什么的在此时根本算不上什么,因为他人生中最重要的,胜过所有一切,甚至超越他自身的那个人,已经被带走了。被带到他们眼中最冰冷无情的那个地方,可是他无能为力,因为明明他就是那个罪魁祸首,他就是那个恶魔,让自己最在乎的人毁灭的恶魔。      一步步艰难地向回走,高南舜也不知道自己应该去哪儿,能够去哪儿,想见朴兴秀,此时此刻前所未有的想见他,想问问他有没有感到过害怕,因为他现在很怕,怕他永远不能带给他光明和幸福。怕他因为这罪恶再没有资格待在他身边。      走过班级的门口,可是却不想进去,现在的他,只想在只有自己一人的安静领域,等待着那个他现在无比想念的家伙。靠在墙边闭着眼咀嚼着内心的恐慌和心痛,没有人能体会到他现在的感受,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那感受该如何去承接,他从来没有过这样的痛苦,恨不得远远逃离,却又死也割舍不掉。      即使痛苦不堪,即使罪孽缠身,也放不开死抓着你的手。      这样的我,不要赶离你身边,好不好?      面前的警察一直和郑老师说着什么,朴兴秀却根本无心去听,眼神晃动得掩不住内心的焦虑,明明最应该担心害怕的是因为这次的事件有案底的自己该怎样洗脱该死的嫌疑,可是总是被脑海中那个双眼通红一脸惊慌的面孔挤走所有理智的思考。高南舜那样担惊受怕的眼神他抵抗不了,现在最担心最害怕的是那家伙会不会又愧疚感作祟,然后扯着为他好之类的狗屁理由退出他的人生。这恐惧感呼啸而来,赶走了所有其他的情绪占领了高峰,让他坐立不安。      直到郑老师拍了拍他的肩膀,朴兴秀才反应过来站起身,看着郑老师微微放松下来的表情,便明白了自己可以安心的离开这里,松一口气的同时却依旧放不下心来,比起面对警察局,他现在好像更害怕面对那个家伙。      和郑老师促膝谈心之后,这一阵内心压抑着的苦闷消散了许多,和老师道别之后,朴兴秀缓步向家走去。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盯着那漆黑的屏幕看了许久才下定决心按了开锁键,可是出乎意料的,屏幕上并没有显示任何来自于那个家伙的信息,内心稍稍放松的同时却也隐隐的不安起来,如果是这样的话,就代表着今晚一定要逼自己面对现在最不想面对的人。高南舜一向固执,尤其是对重视的人或事,这点他最了解不过。      于是故意的放慢了脚步,甚至绕了远路,只是希望回家的这条路再长点,再长点,离自己最害怕的那种可能再远一些。但是当他走上斜坡,看见靠在栏杆上那个熟悉的身影后,所有的侥幸还是被现实击得破碎不堪。      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到那个低着头靠在栏杆上不知在胡思乱想些什么的家伙面前,朴兴秀按捺住内心的慌乱佯装无事。发现了眼前出现的双脚,高南舜抬起头,在看到今天一天都没有从他脑海中离开片刻的那个人后,瞬间有点手足无措,勉强的站直了身体对上他的视线,高南舜突然有了想流泪的冲动。      兴秀啊,我现在,突然想抱抱你呢。      “怎么现在才回来?”强打着精神稳住声线问出这句话,高南舜一点点细细观察着眼前的这个人,距离郑老师给自己发的平安短信已经有了一段时间,现在才回来的朴兴秀,想必也不是像外表那样平静吧。      “谁让你等了?”朴兴秀故作轻松的调侃他,希望能让现在略显凝重的气氛缓和一些,看着高南舜的眼神,却还是不自觉地温柔了起来,带着些许的笑意。      高南舜没有理会他的话,只是再次垂下眼睑打算从他身边擦过,“走吧。”      “去哪儿?”一瞬间心脏像沉入了湖底,朴兴秀第一次不想跟他一起走,低头看着他刚刚站过的位置,声音不自觉地跟着情绪一同低沉了下来。      停住脚步的高南舜抬起头目光坚定的看着他:“我有话跟你说。”每次都是,和他说话的时候,高南舜的视线总是紧紧得锁定在他脸上,好像一直在用自己的双眼和他传达语言表达不了的感情,不过,也许自己更是如此吧,每时每刻,都想把目光放在他身上,即使什么也不说。      “下次吧。”内心的恐惧感再次露头,朴兴秀无奈得闭了闭眼。可是高南舜毫不动摇的态度紧逼着他,让他无路可退。“跟我过来臭小子。”看着他从面前低着头擦肩走过,那垂着的睫毛不知掩盖的是什么情绪。第一次看不透他,兴许是被内心的恐慌混淆了洞察力,又或许是自己拒绝去察觉他哪怕一丝决绝的气息。隔一段距离跟在高南舜身后向外走,朴兴秀深感一种被抓住再也无法逃脱的无力感。      “要去哪里啊?”终究是忍不住问出一句,这种无法把握的感觉他不喜欢,尤其是对方是那个自己最在乎的人。走在前面的人顿住了脚,转过身对上自己的视线,就那样对视了两秒才一字一句的回答:“去吃拉面。”      看着他再次转身的背影,朴兴秀有一种被打败的认输感,他好像一直拿这家伙没办法,拉面,那是他们多少次的共同回忆。“每次都是拉面。”故作嫌弃的嘟囔着,却忍不住内心的柔软,这样执着的高南舜,他其实很喜欢。认命的抬脚跟上他的步伐,不料一脚踩进了路边的雪堆里,冰凉湿润的冰雪瞬间灌进朴兴秀的右脚鞋里,弄得袜子也湿透了。“啊,真是的!”因为这倒霉的状况,朴兴秀忍不住低声咒骂着。原地跺了跺脚赶紧跟上前面的人。      一前一后慢慢走着的人,好像就是这样过着的人生,我一直都跟在你身后,不,是我们一直都在彼此的身边,这样决定的人生,已经不是命运,是我们的期望。      看着高南舜打开面前的门,这里和三年前一样,散发着再熟悉不过的气息。朴兴秀站在门外不再动作,高南舜走进门将鞋拖在玄关,转身看向门外站着的人:“进来啊。”      “不是说吃拉面吗?”      “煮就行了啊,好久没吃了。”高南舜回头看了看家里,再转回头换上了一副温柔的表情,说完径自走进了屋里。朴兴秀站在门外沉默了片刻,还是关上门走了进来。因为潮湿的右脚而小心翼翼的走进屋里。      坐在矮桌前的地板上等着的时候,朴兴秀一点点环顾着整个房间,这里是3年前高南舜和自己所共同拥有的区域,两个人共有的安乐窝,高南舜的家人不在的时候,他们总是一起在这里度过独属于两个人的时间。在两个人空白的三年间,他一直是一个人在这个地方生活着吗,是不是也在这个地方,因为想念自己而度过几个不眠之夜呢。      因为这点遐想,朴兴秀忍不住笑出声来,这样的自己,真是一点儿都不像外人眼里的冰冷硬汉形象啊。“笑什么?”端着煮好的拉面锅出来的高南舜看到坐在那突自笑着不知道在想什么的朴兴秀,好奇的问出声。      “没什么。”用咳嗽掩饰着尴尬,朴兴秀坐正身体看着放到桌上的拉面锅。高南舜把盖子打开后,热气腾腾的拉面一入眼帘不禁有点勾起食欲,这么晚没有吃饭也着实有些饿了。可是因为不再言语只是默默挑起一筷子拉面放到碗里吃起来的高南舜,朴兴秀片刻的轻松再次消亡了。      就那样注视着面前低头吃着的人,朴兴秀等着他先开口。感受到那目光,高南舜抬起头对上他的视线,因为嘴里的拉面而鼓起的脸颊不再咀嚼,就那样定定的看着他。终究还是等不下去,朴兴秀看着那样略显可怜而又让人心疼的高南舜,夹杂着叹息询问出声。      “不是说有话要说吗?”      艰难地咽下嘴里的拉面,高南舜垂下眼睑逃避着朴兴秀的问话:“吃完再说。”能够和他再次一起吃拉面一直是他的心愿,那么多次,即使鼓起勇气也说不出口的,有了机会却又被打扰的,和他一起吃拉面的愿望,如果能在今天实现就好了。自己是个贪婪的人,很早就知道了。这么可恶,这么可恶的我,陪我吃一次拉面好吗?      说完逞强的继续大口吃起拉面,却因为对面持续笼罩过来的目光而再次停了下来,高南舜犹豫着抬头对上那个视线,看到他仿佛不曾远离过的目光,滚动的喉结压抑着自己快要爆发的情绪,努力稳住声线问出那句话。      “到底是怎么生活的?”你在惩罚我吗?      “……”      “为什么没好好生活?”用你的痛苦加上我的痛苦一起惩罚我吗?      “……我在想还会不会有像你一样的家伙。”      太痛苦了,那样的生活。真的太痛苦了,我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自己。因为对你的罪,我承受了自己给自己的惩罚。现在你来告诉我你一直在别处给予我的惩罚,我会崩溃的。可是我活该,对不对?因为罪人都是我,只是我。      “怎么?像我这样的家伙你准备见一个就打一个?”高南舜尽力维持声线的平稳,可是却掩盖不了逐渐变红的眼眶和浮现出来的泪水,这样看着朴兴秀,看着他在自己面前说着所有对自己的恨,他很怕下一秒就会支撑不住。      真的很恐怖,这样的心痛让他怕了,看着眼前即使略微颤抖也强忍着和他对视的高南舜,剧烈的心痛比他想象中还要令人恐惧。眼眶的湿热让他也要跟着垮掉。对面这个混蛋家伙,好像比想象中还要让他割舍不掉。      “……我是想和那种家伙交朋友,你这臭小子。”咬着牙根忍住哽咽的声音吐出这句话,朴兴秀的眼眶彻底的红了起来。      嘴角的颤抖,喉结的滑动,终究还是落下泪来,高南舜垂下视线,再也忍不住自己的情绪,哽咽地低喃着“傻小子。我那样对你,你还……”一滴又一滴的眼泪不停的滑落,他低着头不愿再看到对面的人过于痛心的双眸。      在高南舜的话语间,朴兴秀的眼泪早已径直滚落下来,再一次,两个人面对着面,看着对方肆意地流泪,好像只有在这种时候才能哭出来,好像只有面对你才可以让我这么心痛,好像只有你是我死也不能放弃的。      即使被你毁了我的人生,即使被你灭了我的梦想,即使被你背叛得心生绝望,即使那样混蛋的你最终还是抛弃了我,我还是中毒一般渴求着哪怕一个像你的人。但是没有了,再也没有了,那之后我才发现,好像一个人用尽所有的力气也只能在一生之中遇到仅仅一个如此重要而紧密的人。所以你走了之后,我再也没有力气也没有可能去找寻到第二个你,花尽所有心力也无法忘掉的,只有你。      这么深,这么深的羁绊,你要让我怎么恨,你要让我怎样对你置之不理?      人生、梦想、最重要的珍宝……好像这些都比不上你在我身边。如果你说我是你人生中最重要的,那我们还真的是过分的默契。      这一生都不要对我感到愧疚,更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我又是怎么对你的?”听到他的话,高南舜迟疑地抬起头看向他,“连一句疼啊难受啊的话都没说过,可怜的家伙。”好像所有的痛苦和委屈都被发现了一般,终于有一个人来拥抱最脆弱的自己,那种被救赎的感觉让高南舜深深低下头,可是嘴角的颤抖更加剧烈,眼泪持续不断的掉落下来。“咱俩彼此彼此。”因为早已泪流满面而禁不住哽咽的朴兴秀停顿了片刻稳住自己的情绪,再开口时声音轻若呢喃:“所以南舜啊,就别再觉得对不起我了。”      高南舜低着头再也说不出一句话,就那样不再掩饰自己的泪水,胸腔里激荡着的情感几乎要汹涌而出。抽动的鼻翼被一滴滴泪打湿。看着那样哭着的他,朴兴秀觉得好像所有压在心间的重担都被瞬间抛开了一般,就这样再次重见天日。      用手擦掉脸上的泪水,试图振作起来的朴兴秀提醒着他“面该烂了。”挑起拉面吃了起来,高南舜用手背擦掉眼泪,跟着他认真的吃着拉面,心间流动着的那种温暖的感觉,好像是许久不见的幸福。      你,好像真的是我的命运啊,臭小子。      相隔多年再次两个人睡在一起,明明应该有的些许尴尬却丝毫没有。自然得就像两个人昨夜就是这样熟睡一般,即使不再是自己平时睡的软床,即使是睡在这铺在地板上的单薄的被单上,没有枕头没有被子,可是高南舜却觉得这里是最舒服的地方。就因为身边的这个人。      偏头看向身边侧身对着自己枕着手臂好像已经睡着的朴兴秀,高南舜微笑了起来。即使过了3年,你好像还是我认识的朴兴秀。这场战争一般的过往,已经纠缠了他这么久,久到他已经不愿离开这痛楚,因为那个人是朴兴秀。吴正浩说的没错,这个人,在自己眼前毫无防备的睡着的这个人,就是他的死穴。      翻身背对着朴兴秀,高南舜用同样的姿势枕着自己的手臂,可是却没有丝毫的睡意,双眼直直的注视着前方,不住的在内心回想着自从和朴兴秀重遇后发生的这许许多多的事情,以及其中两个人之间跌跌荡荡的感情纠纷。在出神的回忆中感觉到一丝寒冷而下意识蜷缩起身子的高南舜被后背突然靠近的温暖拉回了注意。      还没反应过来回头去看就被一只有力的手臂揽住了腰,高南舜低头看向腰间,再熟悉不过的那只手臂,“干嘛啊?”刚想转身看向那个家伙,就被紧紧的从身后拥住了。那手臂上传来的力量让他紧紧得贴靠在身后的人的胸膛上,不由得也变得暖和了一些。      可是这一系列的动作却让高南舜的身体瞬间僵硬了,隔了三年之后,亲密的动作两个人之间也不是没有过,但是总感觉都比不上这个动作携带着的气息令人紧张,其实两个人的性格都是属于讨厌婆婆妈妈的,连走路时都是清清爽爽的并肩走着,即使他很喜欢能够和朴兴秀更亲近一些,但是基于朴兴秀的性格来考虑,这样连平时爱黏腻的女生都很少有的动作,实在不得不让他在意。      “你没睡着?怎么了?”不再试图回头,高南舜用手肘顶了顶身后的家伙,片刻之后才听到一声模糊不清的回复。“不是冷么。”朴兴秀的声音因为他把脸埋在高南舜肩颈处而变得发闷起来。呼出的气息暖暖的瘙痒着高南舜颈部的皮肤,让他不禁轻颤了一下。      这样的话,虽然是暖和了,可是好像更不可能睡着了吧?      高南舜用食指挠了挠颊边,向外微微的挪动希望能空出一些间隙,可是朴兴秀立刻就更紧的贴了过来。无奈之下干脆不再别扭什么,高南舜反而用力向后拱了拱,更紧密得靠在他身上,这样好像彼此的呼吸起伏都变得一致起来,身体的温度也融合在一起分不清彼此,连心跳都好像成了同一频率。将一只手臂枕着脑袋下面,高南舜犹豫了片刻,还是慢慢把另一只手覆在了扣在腰间的那只手上。      然而没想到的是,这竟然是许久以来睡得最熟的一个夜晚。      直接导致的后果就是两个人第二天双双起晚,手忙脚乱的穿衣收拾的两个人还不忘责怪对方不叫醒自己,虽然因为迟到而烦躁,可是谁也不能否认这个早晨温暖得好像世界上所有的美好都涌了进来。高南舜一边穿鞋一边催促着朴兴秀,低头的时候也禁不住咧开嘴笑了起来,好幸福,好像淋了一场雨,痛哭了一场,然后有一次深深的睡眠,第二天在阳光中重振旗鼓整装待发一样,生命里只剩下光明。      直到被朴兴秀的抱怨惊扰了想象,高南舜回过神来看到他拿着自己右脚的鞋皱着眉抱怨,拿过来看了看才发现被雪水弄得又湿又臭根本没办法穿。看着像个孩子似的不停絮叨的朴兴秀,高南舜无奈地踢掉鞋子再次进了房间:“等着。”      “怎么还不来?”朴兴秀穿好校服,也走向屋内,只见高南舜拿着一双新鞋出来一把扔到他胸前,快速接住那双鞋:“这是你的?”“是你的,不记得了吗?”那一瞬间高南舜温柔满溢的微笑不禁让朴兴秀微怔。“之前你缠着我说只要被招到首尔就买给你,说是不想被首尔的孩子小看。知道为了它我发了多少传单吗?”那一刻心中坚定地为了你而做的努力,好像没有任何杂念夹杂其中,只是一心一意想要完成你所有的期盼。      “怎么没扔掉?”“扔哪儿啊。”两个人相视而笑,高南舜提醒着他快要迟到的事实,想着姜世灿折磨人的惩罚方式,朴兴秀不再犹豫跑到玄关穿鞋,随口念叨着“小了啊!”在高南舜的催促下还是勉强穿下跟着关门跑向学校。      每天,每天,如果能这样一起从睡梦中醒来,再一同奔向学校,那应该是我最快乐的想象吧。      等到尽最大的能力飞奔进教室,早会也已经到了收尾的阶段,姜老师毫不留情的调侃径直扔了过来:“哎呦,看来你俩关系越来越好了,还一块儿迟到。公平地每人给你们罚上一分。快进来坐吧。”      对视后的两人在郑老师带着无奈的微笑中回到自己的座位,姜老师环顾着全班:“现在大家都解开对朴兴秀的怀疑了吧?”      在纷纷点头的同学中,一瞬间有些彷徨的朴兴秀下意识地看向自己最信任的那个方向,看到高南舜带着比自己更甚的愉悦的笑容后,心里所有残留的紧绷感全部松懈了下来,从今天起,好像就能昂着头站在那个人身边了呢,在最炫目的阳光下,拥抱几年不曾出现过的笑容。      在我的人生中,几乎大部分时光都被你的存在覆盖着。   因为你而欢笑,因为你而痛苦,因为你而逐渐成长。   然后得以面对最真实的自己。      其实,你一直都在带给我不尽的光明和幸福,你知道吗?       Chapter.12      【爱,从来就是一件千回百转的事。不曾被离弃,不曾受伤害,怎懂得爱人?——张小娴】      在图书室和郑老师谈完话之后,高南舜迈着缓慢的步伐走在教学楼的走廊里,看着身边零零散散擦肩而过的同学,心中盘旋已久的那股温热的情绪渐渐地沉淀了下来。他终于感受到了学校的温度,不烫,带着温和而舒适的暖意。原本那样厌恶着学校的他,现在也开始慢慢依恋上了学校带来的独一无二的感觉。      停下脚步望向窗外难得晴天的广袤天空,高南舜深深呼吸出一口气,慢慢的闭上了双眼。      可能,也因为有那个人在,所以很安心。      过了片刻高南舜再次睁开双眼,刚打算直接回教室,就被楼下不远处一闪而过的那个身影吸引了注意力。发现那人前去的方向是垃圾处理间后,心下了然的高南舜皱起眉头无奈的啧了一声,随即转身迈开步伐加快速度赶去了与之相同的地方。      朴兴秀百无聊赖地漫步在操场边缘,环顾着清晨早会后人际寥寥的操场,顷刻间觉得有些无趣。不知为何越来越不习惯原本持续了三年之久的形单影只,现在竟然连片刻的安静独处都不再是曾经的最爱了。越想越觉得难耐,索性在身上摸索出烟盒,朴兴秀看着里面零星还剩下的几支香烟,犹豫了片刻还是抬脚向着垃圾处理间的方向走去。      避过了摄像头能够拍摄的角度,确认了四下无人,朴兴秀放心地抽出一根香烟摸出打火机准备点上,小小的火苗刚刚蹿身出来,就感觉到脖颈被人用手臂狠狠的箍住。      “呀!臭小子又躲这干坏事呢?”      高南舜的声音清晰地在耳边炸开,吓得朴兴秀差点夹不住手中的香烟。连忙用手抓住依旧缠在脖颈上的手臂用力想要挪开,却被那人用劲反抗着不肯拿下。嘴里喊着“要被你勒死了臭小子”,朴兴秀侧头望过去,险些擦上那人近在咫尺的唇瓣。这次是真的受到了惊吓,朴兴秀手中的香烟和打火机一并砸在了地上。      也因为这过近距离的面对面而突感局促的高南舜这才慌忙放开了缠着他不放的手臂,可是放下的双手却又像无处安放似的无措地晃动着。“啊,谁、谁让你又跑来偷偷抽烟的!”佯装无谓地回应着,高南舜率先蹲下身捡起地上的香烟和火机,把香烟径直扔进了垃圾袋内,然后自顾自地把火机收进了自己的口袋里。      因为刚刚的“惊险”还无法回神的朴兴秀沉浸在迷茫之中,却是清清楚楚地被自己左胸口之下的剧烈震颤刺激着全身上下的细胞。等到反应过来高南舜的话,他不着痕迹的轻抚了一下依旧带着颤抖余韵的胸口,略带局促地开口:“不可以吗?”      因为他的话高南舜暂且忘却了刚刚的状况,抬起双眸认真地对上了他的目光:“朴兴秀,和我做个约定吧。”      “……”因为高南舜突然变得异常认真的表情,朴兴秀一时无法跟上他的思路,无言地盯了他片刻才再次出声:“什么?”      “既然我已经戒掉了烟,你也戒掉过只不过是再次拾起来,那从现在开始,和我一样戒掉吧,好不好?”说这句话时高南舜的表情很难形容,但是朴兴秀总感觉那其中有着他能隐隐约约感受到的不一样的地方。因为那人眼中闪烁着的明亮和温柔,他忍不住挑起嘴角微笑起来。      “好。我答应你,约定。”      “呀,臭小子,你能不能不要总是挑食?之前不是挺能吃的样子么?”朴兴秀看着被挑进自己盘里的萝卜片无奈地皱起眉。      “你以为之前是我想吃?既然你不挑食就好好吃下去吧,废话那么多。”高南舜反而一脸理所当然的模样继续挑着自己盘里仅剩无几的萝卜片,连一小块也不愿放过。      “你……真是……”看着眼前这家伙一副认准自己拿他没办法的模样,朴兴秀觉得自己实在是太放纵他了,刚想再多训几句被却身边靠近过来的身影打断了思绪。      看着吴正浩默默地端着餐盘走过来径直坐下就开始吃饭的一系列动作,朴兴秀和高南舜齐齐无言以对,沉默地对视中却能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出相同的略表嫌弃的情绪。朴兴秀转过头再次看向吴正浩,实在忍不住心中的不满开口道:“喂,跟你朋友们去吃啊。”      这家伙自从认服之后还真的秉持着只要在学校吃午饭就蹭到他们俩人身边来的信念。惹得两个人原本舒适的一起吃饭的氛围全被打破了。对于这点朴兴秀的不满已经积累得不是一点半点了,几乎到达了深厚的地步。      没想到的是不但吴正浩连理都不理他的话,就连李志勋和李厉敬两个小子也端着盘子跟了过来,吃饭的阵仗一瞬间从两个人转变得十分浩大,朴兴秀用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来回瞪着眼前三个不识相的倒霉家伙,回头便对上了高南舜同样满脸不爽的表情。      “啊,真是……”      “闹腾死了。真是……”      最后对视了一眼,朴兴秀和高南舜同时选择站起身换座位吃饭。看着他们的反应李志勋连忙开口问道:“真是……你们觉得丢脸吗?”      看着三个人一副一起吃饭天经地义的表情,连嫌弃的话都不想再多说,两个人在“怎、怎么了啊”的抱怨声中径直背对背转过身做到了其他桌前。      真是……连顿饭都不让人好好吃,倒霉的家伙们!      相背的身影内心却是带着相同的独白。      原本觉得所有的事故都已结束那么波折的生活也就告一段落了,没想到又因为多疑的南景敏的猜想让事态再一次爆发。李志勋无端被怀疑让吴正浩三个人都十分气愤,在教室中的争吵愈演愈烈,情急之下欲动手打人的吴正浩虽然被朴兴秀拦了下来却是踹得课桌翻倒了下去,重重砸在了宋夏晶的小腿上。      看着女生倒在地上痛苦的呻吟出声,朴兴秀急忙挪开翻倒的桌子扶起她,低头看到明显受伤的女生的小腿,说着“去医务室吧”便立刻扶着她向教室外走去。      向着医务室的方向走着的时候,朴兴秀低声询问着“疼得厉害么”,得到“还好”的回复后便不再多言,宋夏晶被他扶着手臂慢慢向前走着,忍不住抬头望向他的侧脸,看着那人一脸认真的模样,心里不禁微微泛起了一丝疑惑。      明明是个温柔的人,为什么平时总是一副冷漠疏离的模样呢?难道没有人会让他时刻在意着么……不对,有一个人。那个人对他而言绝对是不一样的吧,怎么会把他忘掉呢。      不知为何想到这点反而感到有些阴郁,就像有什么不祥的预感慢慢爬上脊背,令她拒绝再去思考那些越剪越乱的问题。可是一旦没有什么来吸引注意力,小腿上的痛觉便更加明显的传达上来,宋夏晶咬住下唇尽力忍住不让自己的痛呼出声。      高南舜拿着刚刚修好的班里的遥控器登着楼梯,刚要转方向就碰上了下楼的李江珠,女生欢快的模样让他想起了刚刚在宣传栏看到的她获得第一名的消息,和她击拳祝贺着,女生却略带不满的说着“就用嘴说啊”。      “那还要什么?”      李江珠还没来得及开口,就看到高南舜的目光被楼梯上的方向吸引了过去,等到她回头望过去,就看到朴兴秀搀扶着宋夏晶两个人站在楼梯上默默地望着这边。      望着不远处的两个人,高南舜内心疑惑着他们两个人怎么会凑到一起,可是视线一落到两个人搀扶着的双手,就被心中另一种更甚也异样的感觉掩盖了原本的疑惑。不过一注意到他的视线落下的位置,那两个人同样触电般自觉地松开了接触着的双手。      还没等他说什么,李江珠就率先惊讶地问出口:“宋,你怎么了?”说着跑上楼梯代替朴兴秀扶住了宋夏晶。“没事吧?”宋夏晶轻声说着“没事”,在女孩的搀扶下慢慢走下楼梯,留下朴兴秀独自站在楼梯口不再动作。      从高南舜身边走过的瞬间,还是忍不住用眼尾余光瞟了他一眼,觉得应该说些什么,却终究是无话可说,略带僵硬的氛围下仿佛连空气都变得扭曲,为了避开这份怪异,宋夏晶没再停留地径直被李江珠扶着走下了楼。      目光轻轻从擦肩而过的女孩身上掠过,高南舜抬起眼再次望向仍旧站在楼梯上的那个人,莫名的连面容都透露出一丝不开心的情绪,可是他却不自知。慢慢踩着台阶走到那人身前,高南舜装作随意的问出口,却掩不住语调中略微扭曲的气息:“什么事啊?”      仿佛怕他产生任何误会,朴兴秀故意作出一脸嫌烦的表情皱着眉简洁地说道:“吴正浩。”      “又是他?”原本异常地不爽的情绪因为再次犯事的那个倒霉蛋更加的滋生起来。又是因为他,这家伙怎么总是惹祸?总是牵累别人?高南舜不想承认自己这次无比的抱怨他。那股烦躁的感觉搅得他看朴兴秀都深觉不爽,可是就连骂也觉得自己根本没道理可讲。      无奈地顿了片刻,他烦闷地扔出一句“装不知道吧”。朴兴秀同样无奈地垂下视线抿起唇:“已经知道了。”      两个人并肩向着教室的方向走去,高南舜在心中踌躇了片刻,还是把酝酿已久的问题嘟囔了出来:“没想到你变这么绅士了,怎么会最先扶着她出来?”这种事从没见你做过啊,怎么也会是金民基卞基德他们做吧……      “……”听到他的话,朴兴秀心中微微一颤,稍稍偏头瞟向高南舜的侧脸,看着那人难以捉摸的表情,犹豫了片刻声音低沉的道出:“是你也肯定这么做吧?”      “……”      仿佛冰冻的空气瞬间出现破绽一般,那股僵硬的氛围开始变得凝固,两个人都不再开口,沉默瞬间嚣张得扑面而来。好像能够感知到那份异样究竟为何,却又好像连一丝一毫的头绪也无法抓住,就连脚下的步伐也变得愈发沉重。      分明有什么东西,错了位。      朴兴秀在天台找到高南舜的时候,那人俨然已经沉入了睡梦之中。放缓了步伐慢慢走到他身前,低头望着闭着双眼对他的到来浑然不觉的高南舜,朴兴秀无奈地弯起了嘴角。这家伙和他不同,无论在哪里,只要有困意,他就能睡着,一点戒心都没有。况且现在这个时候,烦心事多的要死,他竟然还能呼呼大睡。      高南舜侧身枕着自己的手臂,微微躬身躺在矮桌上,呼吸平稳仿佛遇到一场美好的睡眠。就那样细致地看了他许久之后,朴兴秀放轻了动作坐到他身边。      看着他身边安静地睡着的这个人,就好像所有憧憬都变为了现实一般,又满足又幸福。这一刻内心胀满的温热感动让他不知该如何是好。至今还对于重新有高南舜陪在身边的事实抱着如梦一般的不真实感,那三年的灰暗时光带给他的打击太过巨大,让他时时后怕如果未能再次遇见他会是怎样的落寞人生。      所以现在看着他静谧的睡颜,朴兴秀几近痴迷般无声地笑了起来,心中所有的不安与烦闷全都一扫而光。他的视线牢牢锁定在他的脸上,满心都是他再无暇他顾。      出神的看着高南舜时,就像是被蛊惑一般慢慢抬起了左手,朴兴秀的双眸忍不住地颤抖,等到手掌心传来温热滑嫩的触感,他只觉像被电击一般,心悸得难以言喻。这一刻仿佛世界都被抽空,连他的头脑也变得空白,只记得这是高南舜,他抚摸的脸颊,属于高南舜。      鬼使神差中,朴兴秀慢慢地俯下身去,视线里那双眸紧闭的面容愈发靠近。这一刻,仿佛风也停了,云也静止,只留下震耳欲聋般鼓噪的心跳声。离那唇还差几厘米的距离之时,他听到了一声轻轻的呓语。动作僵在原地的瞬间,高南舜的睫毛轻微地颤动。      立刻收回左手坐直身体,朴兴秀目光晃动游移在前方的水泥地面上,心跳尚未平息的此刻他几乎不敢去看身边的人。那样满心慌乱的坐了许久,终究是忍不住,朴兴秀偏过头再次望向那个人。高南舜依旧保持着那般的姿势沉沉睡着,对刚刚未落的吻浑然不知。      沉默的凝视仿佛持续了一个世纪那般漫长,等到终于移开了视线,朴兴秀缓缓抬起右手捂住了发红的双眼,伴着空中凛冽的寒风,他的双肩也不住地颤抖起来。      朴兴秀,你完了。      宋夏晶的妈妈因为吴正浩令宋夏晶受伤要召开校园暴力委员会的事一传开,高南舜几个人头疼的事就又开始了。在天台逃避性的睡了一觉之后,高南舜明白自己还是不得不面对现实,于是走进教室后便在宋夏晶的位置前停下了脚步。      “说说话吧。”      “那个……”站在楼梯口,对上女生直直注视过来的目光,高南舜觉得关心的话实在无法轻易说出口,勉强的囫囵出声问道:“腿没事吗?”      下意识低头望了一眼自己受伤的小腿,宋夏晶心中忍不住升上一丝带着甜味的欣慰,外表却还是维持着面无表情的模样,轻点着头回应道:“嗯。”不得不承认,她其实一直在等高南舜的关心,可是那人之前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实在让她拉不下脸再跑过去发泄一次心中的不满。不过现在看着他一脸纠结明显不好意思说出口的样子,心下隐藏的那些不满便也逐渐烟消云散。      “嗯,吴正浩……”踌躇了片刻还是决定直接进入正题,高南舜径直道出了此番谈话的核心人物。      “吴正浩怎么了?”抵不住心中瞬间膨胀起来的失望,宋夏晶移开视线不想再去看眼前的人。她没有想到会是这样,本以为他是想要表达对自己的关心,结果他全然把这关心当作了铺垫,真正的目的只是关心吴正浩的安危。      “学校暴力委员会你准备怎么办?”对女孩的异样情绪浑然不知的高南舜还在执着的问着话,宋夏晶出神般盯着不知名方向的表情都变得落寞起来。她不该寄希望于这个家伙身上的,明明看得出来他是个很少在乎什么的人。可是之前种种被关心被帮助的情况,几乎让她以为他们已经成为了不同他人的一种“盟友”。      结果只是她以为罢了。      看着女生不出声的样子,高南舜不确定地试探性问道:“过分的要求吗?”结果女生直接射过来的视线意外的尖锐:“嗯。”看着高南舜为难地低下头的样子,终究还是不忍心,宋夏晶松了口低落地回应道:“怎么能赢我妈妈呢?”看到高南舜表示理解的点着头,再也忍不住心中的那份烦闷感,女生不满地抱怨着:“丢脸死了。”      “不用那样……”以为她是觉得妈妈的决定让她在同学面前丢脸,完全没抓到重点的高南舜接口安慰道。      “你这样更丢脸啊。”      “不要误会。不是说你。”      “我说什么了吗?只是……”看着高南舜一脸根本不懂自己心思的迷茫表情,宋夏晶和他继续对话下去的心情完全没有了,干脆直接转身走回了教室,留下高南舜一个人站在原地。      看着女生明显负气离开的背影,还是想不出她纠结的原因的高南舜无奈地叹出口气。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盘旋不断。      女生,实在是个麻烦的存在。      “呼,累死了。”一下躺倒在地板上的高南舜闭着眼发出压抑许久的叹息,班里的这些事几乎搅得他焦头烂额,这一连串的情况弄得他快要觉得他们是没办法平安的升上三年级了。可是即使前路一片漆黑,高南舜还是相信这些都只是磨练罢了,他们一定会跨越一道又一道障碍,一路向前。      就像,就像他和朴兴秀一样。      “哎呦,还能抱怨啊,那还不错嘛,还有口气在。”因为肚子上一瞬间增加的重量,高南舜佯装痛苦的惨叫出声,然后用力一拳击向那个把头枕在自己肚子上的家伙的胸膛,可想而知被稳稳的接住了拳头。朴兴秀笑着紧紧握住他的拳头,侧转身将脸对上他的脸,因为转动的头弄得高南舜的肚子一阵发痒,他也跟着笑起来一边嘴上喊着“痒死了臭小子!”一边用仅剩的一只能活动的手不停推着朴兴秀的头。      可是却在对上朴兴秀的目光之后渐渐停下了手上的动作。那只握拳的手还被他紧紧得抓在手心之中,朴兴秀没有理会他刚刚的推阻,就那样侧躺在他的肚子上看着他,目光毫不动摇地锁定在他脸上,直直看进他的眼眸中。      即使在灯光明亮的室内,那双眼眸也明亮若繁星。      一瞬间心跳不禁有些紊乱,高南舜想说点什么打破这份让他略有些无措的宁静,可是眼神左右晃动了半天不敢再去看那依旧执着的目光,他也想不出此时此刻说些什么才能顺利的打破安静而避免尴尬。什么时候他们俩之间也有可能出现尴尬了呢?这样逃避了几秒,还是忍不住抬眼再次对上那令他心脏颤动的视线。      没有变,从来就没有变,朴兴秀一直都是用那样一种目光,深沉而又坚定,固执而又倔强的注视着他。只是曾经的他,看不透那目光代表着什么而已。      这样无声的凝视不知持续了多久,因为用一支手臂支撑着身体,即使是高南舜还是感到有些疲累,他没再催促朴兴秀走开,只是慢慢撑起上身坐了起来。朴兴秀也就沉默地抬起头,但却没有坐起来,只是再次将头枕到他的腿上,面对着他闭上了双眼,而握着他的手的那只手也松开来,双臂紧紧缠绕上他的腰间。      最近他好像很喜欢这样抱着他。      这样的氛围下,高南舜突然觉得其实什么也没必要说,不用说,不能说,他突然喜欢这片静谧,仿佛空气中流动着的都是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秘密。看着朴兴秀只在他面前展现的最纯真而放松的神态,高南舜觉得心上涌出来的那份带着甜味的暖意几乎可以培育出一朵花来,他抬起手一点点梳理着朴兴秀的头发,不作任何言语。      这样的静默持续了许久,被朴兴秀微哑的声音打破:“那之后……”      高南舜低头看着他,他的双眼并未睁开,只是就那样沉声低喃着,抱着他的腰的手臂紧了紧,继续着刚才的话语:“很多时候,我一个人睡的夜晚,都会停不了的发抖……在你离开之后。”      好像一瞬间失声了一般,高南舜觉得被哽住的喉苦涩不堪,眼泪从没有像这次这般迅疾地涌上眼眶,心脏像被人一点点捏紧,逼得他喘不过气来。      这该是多么沉重的打击,是我带给你的……是我。兴秀啊,我,为什么要这么重视我呢?如果不这样的话,你不会这么痛苦的。      抚摸着他的发丝的手不住的颤抖,瞬间低落下来的泪水砸在他的眉梢,腰间的拥抱更紧了,那道低沉的声音持续着,不曾停歇,好像要把这几年的空白填补,统统补偿回来,不曾了解的过往,没有看到的疲惫,无法陪伴的恐惧,难以体会的痛楚。还有那无法替代的想念。      被月光打散的黑暗中,朴兴秀用手撑着头侧身看着那个已经昏昏沉睡的人。眼睛周围淡淡的红晕暴露出刚刚那一场痛哭,他觉得有些无奈又有些自责,即使有那颗泪痣缀在他的眼角,他还是觉得是因为自己才让他变得这么爱哭。一点点移动着目光细细的看过高南舜的脸庞,他希望时间就静止在这一刻,只这一眼就永恒,他便可以一生都只去注视着这个人,再无一刻的分离。      小心翼翼得凑近那个呼吸吞吐着的鼻尖唇瓣,那一瞬间的初次轻吻,带着既虔诚又悲痛的轻颤。      好像再也抵挡不住收拢不了的感情,就这样即将决堤,朴兴秀感到又期待又害怕,高南舜之于他,好像已经过了最高的界限,不,根本没有界限,可是他也在那极限之上,太危险了。连他自己都把握不了,如果摔下来,会不会粉身碎骨。      那一次分离让他认清了这个人谁也无法替代的重量,可这一次重逢,又让他渐渐发现了深藏于自己心底的那个饕餮一般吞噬一切的贪婪欲望。想要他,拥有他,比谁都想。什么都不想要,什么都可以失去,可以抛弃,只要能拥有他就足够。谁也没办法替代。即使被他毁了自己的所有,踩碎再多的骨头和梦,他也不在乎,因为一整颗心都悬在他身上,只要有他在,自己就是活着的,就是活生生的人。      这样带着猩红滚烫的鲜血的感情,不得不承认,这就是爱情。       Chapter.13 上篇   【总在快乐的时候,感到微微的惶恐,在开怀大笑时,流下感动的泪水。我无法相信单纯的幸福,对人生的起伏悲喜,既坦然又不安。】      “YIXI!这帮小子跑得一个比一个快!这个会长当得也太没威信了……”高南舜抬手把扫帚驾到肩膀上,站在教室后门向外张望着,看着已经空无一人的走廊无奈地叹口气,回过身望向了靠在窗边的那个身影。      朴兴秀低头调整着手机的媒体音量,指尖在屏幕上轻微地划过,即使带着耳机也能听出高南舜的话中饱含的不满与烦躁,稍稍抬高视线瞥向站在不远处冲自己嘟着下唇表达郁闷心情的人,最终还是冷酷地选择了袖手旁观。      “你还是快点打扫吧,因为你连饭都吃不了。”      “……”高南舜瞪着双眼盯住那个连头也不抬的家伙,不爽的情绪立刻翻倍,忍不住抬起手中的扫帚佯装出要扔向对方的凶狠模样,嘴里威胁般嘟囔着“欠揍吧臭小子”却发现除了装狠终究是拿他无可奈何。      把播放音乐的音量调小了一格,朴兴秀抬头望向弯着腰边扫地边哀怨地念叨着“哎呦我的腰啊”的高南舜,男生把校服外套脱下来扔到了自己的课桌上,因为弯下的脊背变长的发尾溜进了衬衫的衣领内,这么一看就发现高南舜的头发长了许多,虽然仍旧毛茸茸的蓬在头顶,但是发旋部分已经可以隐约看出和栗色卷发相区别的黑色发根了。      高南舜心中一直有个不成文的定律:即使没有过多的钱来享受生活,也一定要去烫一头栗色的卷发。朴兴秀曾好奇地问过他,得到的答案是“因为很适合我啊,不觉得吗”,虽然他仍旧表示难以理解,但是不得不承认,这样的高南舜,很可爱。每每在他顶着蓬乱的卷毛对他撒娇的时候,朴兴秀几乎都无法按捺住拥他入怀的冲动。      在朴兴秀看来,明明比自己矮不了多少,已经十分高挑的高南舜,搭配上这样一张过分秀气的脸,却是出乎意料的和谐。他的眉毛弧度很和缓,和自己的截然不同。内双的眼睛不知是因眼尾的细长还是睫毛过于纤长,总是带着一抹明媚而柔情的气息,但是他记得那双眼眸变得通红时蕴含的粼光,总是令他心脏颤动。还有鼻尖,朴兴秀喜欢他鼻梁的弧度,柔和自然得实在是俊俏。嘴唇……就是这个弧度,调皮或者是撒娇时微微挑起一边嘴角笑起来的模样,就像是盛开的桃花一般……      眼前越发靠近过来的高南舜的双唇让朴兴秀不由想起了之前那个夜晚偷来的初吻。那个深深烙印在他心头的吻每被从回忆中翻出便会烫得他满心悸动,压抑太久的对高南舜的渴望哪怕得到一丝一毫的满足都让他全身的细胞为之颤栗。而现在就在眼前的高南舜,仿佛与他仅有咫尺之隔,只要稍稍前倾,他便能够再次吻上他。      ……等一下。怎么回事?      “兴秀啊~”高南舜弯起的眼睛像是掬起了一捧星光,在夕阳的映衬下美得难以言喻,可是因为这句带着笑意的轻唤,朴兴秀像是被重击一般从漫天的思绪中跌回了现实之中,当他发现刚刚的自己一直在盯着高南舜出神而现在和他只有咫尺之远的高南舜正带着了然的笑容眯着双眼看着他时,他几乎腿软得差点跌坐到地上。      慌乱中把目光挪开四处游移着,朴兴秀下意识向后面的窗户贴近了几分,睫毛轻颤着不敢再次抬起眼睑望向那个人,他想装作自然地开口却被声音中的颤抖出卖了内心的惊慌:“干、干什么?”      高南舜的笑容忽而变得好不得意,不顾扬起的灰尘再次把扫帚驾到了肩膀上,猛的抬起空着的手用食指挑了一下朴兴秀的下巴,戏谑的开口:“那么专注地盯着我做什么?爱上我啦?”      像是被揭穿了内心深处最隐蔽的秘密,一瞬间如擂鼓般跳动起来的心脏让朴兴秀全身都僵硬了起来,右手在裤兜里用力地握紧了手机,仿佛连那机身也变得滚烫,他的手心渗出了细密的汗水。下巴被高南舜的手指接触过的小块皮肤也灼烧起来,那热量一路蔓延至心口让他几乎说不出话来。      我爱你,我的确爱你啊。   可是你,究竟何时才能明白。      “得瑟什么!脏死了,臭小子,快点干完活走人!”      到底还是逃避地绕开了高南舜的问话,朴兴秀站在心脏颤抖而悸动的余韵中久久无法动弹,看着高南舜带着仿佛抓到他的把柄般兴奋的笑容去做打扫的最后收尾,蜷缩在一起持续用力到麻痹的右手手指才缓缓放松下了力道,像是心中紧绷的弦也跟着颓然松弛下来,朴兴秀突然有了想哭的冲动。      他幻想过,对高南舜告白的场景。      那个人笑着拥过来,头靠在他的颈侧让蓬乱的卷发搔痒到他的耳朵;或者双眼涌上瞬间涨满的泪水,然后轻轻握住他的右手再慢慢收紧缠绕的手指;又或者,是他僵掉脸颊的线条,用满眼的不可思议和复杂情绪回敬他的爱语;还有更痛的,是他难掩失望和反感的微皱起眉,却要逼迫自己压抑住情绪勉强面对……      他幻想过很多很多,可是无论是哪般模样,他都不敢妄加判断。因为难以推着自己迈出那一步,所以他只能一次又一次苟且的活在上一秒或下一秒的惊慌之中,独自咀嚼着心酸的爱。      等到高南舜收拾完所有的东西,两个人走出教学楼,夕阳基本上已经接近于地平线的位置。映得半边天空都是带着暖意的橘红色。      朴兴秀挂掉打给姐姐的电话后转过身,看到高南舜靠在墙边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右脚在地面上轻轻的摩擦着,整个人隐隐散发着一股莫名的失落感。就那样站在原地望着他,朴兴秀没有立刻走近,只是站在两米开外默默地观察。      又开始乱想了吧,你这家伙。      连自己都感叹的,好像无论高南舜在想些什么,都能够被他一览无遗,这个人在他面前透明得不可思议,如此高的契合度让他喟叹,绕了一大圈弯路再次回到他身边的高南舜,就像是命运安排好的那个唯一的注定。所以他倾其所有的爱上了他。      “喂,臭小子。”      听到他的声音后高南舜一脸茫然的抬起头看向他,朴兴秀看到他眼里掩藏不了的伤感略微无奈地叹了口气,然后慢慢地笑了起来,眼里带着柔和而狡黠的光:“去买零食吧。”      像是终于明白了他的话,高南舜的表情缓和了一些,深深吸口气重振了精神,又恢复了往日在他面前孩子似的模样,双眼之中有着掩不住的兴奋:“要去就快点!”说完一把拖过他的手臂向学校大门走去。      几乎快把超市搬空了,高南舜兴奋地东挑西选,把两个人爱吃的所有零食都扔进了朴兴秀手中的购物篮子里,看着篮子里就快要装不下的零食,朴兴秀无奈地摇头,嘴角却是忍不住的上扬。已经好久没吃零食了,仔细想想的话自从和这家伙分开,他便失去了吃零食的欲望,每天活的浑浑噩噩,连饭都常常食之无味,又怎么可能还有心气来买零食吃呢?      等到抱着两大袋零食往家走,高南舜还是一副笑眯眯的迫不及待的模样,朴兴秀拎着零食袋子在他斜后方走着,看着高南舜脑后蓬着的毛茸茸的栗色短发,忍不住就想伸手去摸。有时候看着这个人,再焦躁的心也会慢慢平静下来。就像是在寒冷的冬季从早晨醒来,看见一室的阳光耀了双眼一般,又明亮,又温暖,美好的令他心动。      正盯着他出神的时候,高南舜突然转过了头,朴兴秀来不及收回的过于温柔的表情被捕捉得分毫不差,一瞬间仿佛僵硬得只能机械地向前步行一般,他连忙移开目光随意的望着前方不远处的高南舜的家门。      看着他装模作样避开自己的注视的窘迫样子,高南舜差点忍不住喷笑出声,转回头咧起嘴把所有笑意先排遣,再次看过去那人还是一副正义凛然仿佛在走模特步似的架势。      “快点臭小子!”笑着骂他一句之后还是忍不住,高南舜轻声嘟囔道“装什么装,真是的……”一连向前跑了两步,才感觉身后那人稍微加快了步速。      提着从超市买回来的两袋零食,高南舜在玄关踢掉鞋子率先跑进了房间,看着他这样期待满满的模样,留在后面关门的朴兴秀禁不住笑了起来。好像的确久违了,两个人窝在高南舜家的小房间里吃零食看漫画的那些温润时光。      幸好,他们的时光再一次重合了。      把两大袋零食都倒在铺好的被垫上,高南舜甩掉书包盘腿坐了下来,抽出一本漫画书笑着对身边早已侧躺下的朴兴秀说道:“知道吧?从现在起先说话的人就要当奴仆。”“哦,当然。”朴兴秀盯着手中的漫画,头也不抬地应道。      这是两个人之前最常玩的游戏,虽然幼稚却让他们异常钟爱,奴役输的那一方带来的乐趣让他们对这个游戏欲罢不能,仅有两个人围出来的世界仿佛也绚丽得缤纷多彩。      靠在衣柜上的两个人许久都不曾开口,只有笑声时不时地漏出。直到朴兴秀的声音响起,算是最终打破了这片安谧:“你一直住在这里吗?”高南舜偏头看向身边的人,心里因为得胜而雀跃让他忍不住笑了起来,按捺住那股兴奋感,他将目光重新放回漫画书上,轻轻地“嗯”了一声。      “退学后都干什么了?”很早就想问他了,可是一直被许多事耽搁至今,朴兴秀翻着手中的漫画书,心思却全然没有放在书中的画面之上。      “吃,睡觉。吃,睡觉……又睡觉。”同样盯着手中的漫画,高南舜用最简练的语句概括着那段时间自己可以用“颓丧”来形容的日子,无论怎样想都只有吃和睡觉是唯一的主题。      “那怎么想着又上学了呢?”朴兴秀也不顾自己究竟有没有看完漫画中的人物对白,也不顾是否消化了读进去的字的含义,就那样一页页翻着书,等注意到后才发现自己已经完全跟不上剧情发展了。“你不喜欢学校的啊。”      终究无法再装作认真的看下去,高南舜放下手中的漫画将头靠在身后的衣柜上,游移着视线的焦点最后还是选择盯住对面的墙,淡然的开口:“只是……觉得不能这么活着或者死。”抬起眼睑转过头望向朴兴秀,那人便仿佛感受到他的内心一般同样转过头来对上他的视线。      “首先起来出去了,但大街上都是大人,没地方可去啊除了学校。”这次视线落到了前方的地板上,高南舜带着一丝笑意简述着当时的情形。因为他的话朴兴秀连目光都变得僵硬起来,他早应该想到的,离开自己的高南舜,作为一个即使有家也无处可归的人,怎么可能活得更好。“也想起妈妈说一定要拿到高中毕业证的。”      听出他话中稍稍放松下来的意味,朴兴秀的表情也不由得掺进了一丝欣慰的笑意:“做的好,臭小子。”      “但是……”原本放下心来低头重新看回手中的漫画书,又因为高南舜的话拉回了注意力,朴兴秀再次转头望向身边的人。“去倒杯水过来。”      原本略微上扬的嘴角霎时间垂落下来,朴兴秀听着高南舜的使唤完全无法反应,带着不确定的语气的声音发出来都异常的低沉:“我?”      “你先说话的,你现在是奴隶。”满脸得意的撅起嘴唇,高南舜用着标准南舜式的慵懒表情宣布着游戏结果。      “啊,真是……”懊恼自己竟然全然把这件事忘在了脑后,朴兴秀憋屈地叹口气,移过目光到那人脸上就看到一副小人得志般的笑容,他摇着头不想再看认命地站起身向房间外走,边走边回头又看到那人径直舒服地躺倒在自己刚刚坐着的位置。      按捺住不爽的情绪倒来一杯水,没想到高南舜竟然耍他一般的让他先放回去一会儿渴了再喝,朴兴秀简直忍不住想把水兜头从他脑袋上方浇下去,但是因为愿赌服输又不得不听他的话,无奈的就着手中的杯子喝了两口水后便顺手放到了门边的矮柜上。      可是看着躺在那里吃薯条看漫画一副皇帝模样的高南舜就是不顺眼,朴兴秀一把拿起旁边柜子上的枕头装作不经意地扔到了他脸上,然后装模作样地蹲下来拍着他的背道歉。      如果相信这家伙真的是不小心他就不是高南舜了,猛的坐起身把手中的漫画书往身边一扔,高南舜无法按捺住心中的不爽,一跃而起打开柜门拽出另一只枕头驾到了肩膀上摆出一副准备作战的姿态,动作一气呵成不能再连贯。朴兴秀看着他的反应下意识把枕头档在身前向后退了一步:“干嘛?”      冲着朴兴秀就跑了过去的高南舜猛的把枕头砸到他脸上,接着就用右手臂压住对方的后脖颈膝盖向上顶着他的胸膛。朴兴秀被迫压低腰身却突然用空着的两只手一把揽住高南舜的大腿向上一提就把他抱了起来。      整个人腾空被架到朴兴秀的身上,几乎都可以轻易抬手碰到房顶,高南舜这才小声叫着慌了神。可是朴兴秀稳稳的抱着他丝毫不带晃动,游刃有余得像是做过多次一般,高南舜半趴在他的肩上,两个人身体间还挤压着两个软软的枕头,那人却不受一丝影响。      “放我下来,我错了。”这才知道用可怜巴巴的语气求饶的高南舜回头也只能看到朴兴秀的后脑勺,那人丝毫没有放他下来的意思,竟然抱着他直接走动起来,等到后背被撞击到柜门上,他才反应过来朴兴秀打算如何惩罚他。      “呀!你……”双腿被朴兴秀稳稳的箍在他的腰间,可是上身却因为撞击松了劲,高南舜不由得向下滑了一些,担心自己摔到地上又因为后背的撞击而倍感折磨,他用力攀住朴兴秀的肩膀想要稳住自己的身体。现在反而不想从他身上下来了,因为很有可能是被摔下来的。慌了手脚的高南舜只剩下手忙脚乱的往朴兴秀怀里钻,死死扒着他就是不愿松手。      “啊!哈哈……等下!你……”后背还在被他撞着柜子,高南舜上身后仰的几乎只能抬头仰视着朴兴秀的脸,那人低头望着他,嘴角绽放着最邪性的笑容,一脸“看你还敢不敢惹我”的表情。“我错了!错了……呀!”      看怀里的家伙被自己折磨的不轻,朴兴秀虽然感觉意犹未尽但也舍不得再继续欺负他,就那样抱着他离开了立柜,结果男生再次怕摔一般更紧的搂住了他的脖颈。看他那担惊受怕的模样,朴兴秀就禁不住想笑,可爱,怎样都可爱,小得意的奴役他的模样也可爱,慌张害怕的求饶的模样也可爱,因为是高南舜所以怎么看都可爱,可爱得他一点儿都不想再松手放开他。      可是终究还是不得不放开。故作凶狠地把高南舜的身体往旁边的矮柜上一扔,朴兴秀松了双手就打算退身让开,结果没想到的是反而被高南舜用双腿死死的夹住了腰不松开。      “臭小子你竟然敢让我后背撞柜子?!”即使被放开了也深觉不爽,高南舜看他想退开就下意识的把本就缠在他腰上的腿缠得更紧,用力往自己这边一揽的同时伸手抓住他的衣襟就拽了过来。      因为猝不及防的被腰间和衣服带过来的力道拉过去,朴兴秀不但没有成功退开反而踉跄地向前扑向了高南舜的方向,那人却全然没意识的还继续着手中的力道,嘴里嚷嚷着“找揍呢是吧?最近早就觉得你皮痒了!”直到朴兴秀因为惯性整个人半压到高南舜的身上,两个人的胸膛间只隔着他的双手。为了稳住身体朴兴秀连忙把双手拄在高南舜的身侧两旁。      等到回过神来就只剩下一个拳头般的距离,在两个人的鼻梁之间。      应该向后躲开的,应该这样的,两个人都应该。可是竟然谁都没有动,可能是被吓住了,也可能是因为其他什么,总之就是保持着这样的姿势这样的距离不知度过了多么漫长的时间。      朴兴秀觉得自己满眼都只剩下了一个高南舜,除了他再也承载不下其他。那双明亮异常的眼睛仍旧闪烁着最令他心动的光芒,那光芒现在正在透过他的眼睛点亮他的心。仿佛都可以感受到因为刚才的打闹而变得紊乱的高南舜的呼吸,那轻拂过来的气息像是搔在他的心头,带着痒,连着蜜,让他的心悸动无比,全无章法的剧烈跳动起来。      太危险了,太危险了,这样的距离,这样的距离下的对视。这简直让他紧张到头皮发麻,他觉得他会暴露的,他的心跳声已经重到快要破胸而出,胸腔内的震颤连带着他全身都轻微抖动起来。他会发现他爱他的,他是不是已经发现了?他为什么还要这样看着他?他为什么不躲开不推开他?      他可以继续爱他吗?   可以吗?      他觉得自己就要哭了。可是他还是那样发着抖,带着即将灭顶的心跳和悸动慢慢向前靠近着,靠近着,一寸又一寸,一点点缩短着两个人之间仅剩的距离。他看见他正一眨不眨地望着他的眼睛,他觉得他也在向他靠近,又或许没有?或许他在慢慢毫无察觉的后退,不然为什么不知何时他已经紧紧靠在了墙上,再没有了退路。可是他没有躲,也没有推开他,不出声拒绝,却也没有主动地回应。他只是那样用着炯炯的目光紧紧抓着他的双眼。      仅这一点就让他激动的快要哭出来。      【正处于风口浪尖,同志们辛苦。】      再也忍不住,他笑了,咧开嘴用力地笑了起来,太过于满足,到底是不是件好事?      我爱你,我爱你。无数次要对你说,想对你说的,就是“我爱你”这句话。   你知道吗?你能明白吗?你看到我的心了吗?   泪流满面也好,笑逐颜开也好,都是正在向你告白的,我的那颗温热跳动着的,只属于你的心。       Chapter.13 中篇   【一刹真情,不能说那是假的。爱情永恒,不能说只有那一刹。】      他一直笑着,直到高南舜慢慢睁开了双眼。      那目光带着一丝迷茫,就好像此刻连他自己也无法抓住自己的心。朴兴秀收紧了脸侧的线条,满心的紧张再次卷土重来。片刻也不得安宁,他的心一直倍受干扰,颠来倒去的已经疯掉。      高南舜的目光一开始并没有直接对上他的视线,好像在细细地回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想般只是出神,想不出他现在的反应究竟代表了什么,朴兴秀第一次觉得自己没有把握,看不透他,这是很罕见的,所以他略带踌躇地慢慢把身体向后移,一点点与他之间留出足够两个人思考的距离,双手也缓慢地下垂到身侧,但依旧紧紧的握着拳,此刻他的手心里满满的全是汗,又粘又腻。      那人攥在他胸前的手早已放开,腿也再自然不过的慢慢退下,还未来得及并拢,就听到一阵熟悉的铃声在不知哪个角落慢慢响起,声音越来越大,直接打破了两人之间略微僵硬的氛围。      像是被电到一般,朴兴秀全身都惊跳了一下,下意识直接看向高南舜的双眼,那人也明显是一副刚刚回神的模样,眼睛渐渐变得明亮起来。还没等他率先开口说什么,高南舜就猛的跳下来站直身体,吓得朴兴秀向后一仰险些摔倒,不过有只手紧紧抓住了他的手臂拉回了他。      “接电话啦!”只一刻高南舜就松开了手,自顾自地环顾着房间找着铃声阵阵的手机,等到想起把校服外套扔在了房间外便径直开门走了出去。只剩下朴兴秀独自一人站在房间内仍旧无法自然地动作。      从始至终高南舜还没有真真正正的看过他一眼,他不知道这代表了什么。他只是难以抑制那份要命的心悸和越来越难以忍耐的心动。这样太危险,可是他觉得刺激,对于爱情,对于一个人,他从未有过如此庞大的渴求。      朴兴秀慢慢放松开紧握的双拳,动了动双脚活动着身体,几乎全部僵硬的身体这才像活过来一样有了接触外界的感知。他缓步挪动到立柜前便重重靠了上去,抬起右手抚上左胸膛,那个位置下还在猛烈跳动的心脏能够轻易被感知,这种感觉比坐了最惊险的云霄飞车还要刺激千万倍,他激动地快要吐出来。      该怎么形容,高南舜对他来说和毒药没有分别。      “臭小子,今天你做饭吧?”      游离出去的思绪因为一句话被拉回,熟悉的声音从门边传来,却让朴兴秀原本渐渐平息的心跳再次剧烈抖动起来,几乎算是张口结舌,他看着高南舜从门边探进来的头愣了许久之后,才消化了他的话开口应道:“知道了。”      一顿饭吃得和往常的每一顿毫无差别,高南舜自然得像是之前发生的一切都只是朴兴秀的幻觉一般,他觉得应该开口,应该问些什么,却发现连他自己也发不出声。高南舜既没有像他曾经想象过的那样用失望和厌恶的表情面对他,也没有笑着过来亲密地拥抱他回应他的爱,他只是和他接了吻,然后泰然处之,仅此而已。      朴兴秀不知道,他究竟该哭还是该笑。      窗外的月光好像比往日的哪一次都要明亮,几乎耀了他的眼,朴兴秀平躺在地板上仰头艰难的望了一会儿窗外的月色,终究还是按捺不住内心的欲望,侧过头把视线落到了身边的人身上。高南舜背对他安静地躺着,呼吸平稳俨然一副已经睡着的模样。      而他的全部睡意早就不知道被赶去了哪里,朴兴秀低低的叹出一口气,放轻了动作翻转身体面对着高南舜的后背。视线牢固的黏贴在他身上,看过他毛茸茸的后脑勺,看过他露出一小截脖颈的衣领,看过他微微弓起的脊背,再看过他蜷缩起来的双腿。朴兴秀的眼睛丝毫感受不到困意带来的疲倦,他觉得自己从没有这样精神过,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身边这个人身上。      看着他安稳睡着的模样,就已满足。      但是朴兴秀不会知道的是,高南舜炯炯的目光,直直地笼罩在对面的白墙之上,同他一样,几近彻夜未眠。      郑老师的课后补充班是个经常出现新鲜情况的地方。李志勋公开对韩英佑进行的道歉让所有人又惊讶又感到欣慰。就好像日子终于被他们熬过了最艰辛的时刻,美好而温暖的风景开始接连不断的出现。      看着三个小子打闹着离开的背影,高南舜同朴兴秀一起靠在大厅的玻璃门前,带着一丝笑意却故作嫌弃地开口道:“呀,虽然是好事,不过我怎么觉得有点丢人呢?”      “他们几个太过分了。”望着身影越来越远去的那几个家伙,朴兴秀微皱眉了然地接口。      “是啊,”瞥了一眼身边的人同自己一样嫌弃的表情,高南舜眯起眼不无得瑟的说道:“我们应该早点欺负他们的。”说完故意撅起嘴作出惋惜的表情,在感受到旁边投过来的视线之后也迎去了目光。      着实对高南舜感到无语,朴兴秀嫌弃的目光这次扔给了他:“你觉得光荣是吧,臭小子?”说完径直向前迈步打算走出去,却因为两个人并肩的平行位置而卡在了一起,侧头垂下视线看向绊住自己的高南舜的肩,朴兴秀低声骂着“YIXI!”一把推开他率先走了出去。      高南舜眨着眼望着也不等他径直向前走的朴兴秀的背影,撅起的嘴唇没有放松反而加大了弧度,在心里不住得排遣着对朴兴秀的别扭脾气的不满,却也无力再说他什么,索性抱着“大人不计小人过”的心态抬脚追了过去。      朴兴秀双手揣在裤兜内故意放慢了脚步向前走着,心里一下下跟着自己迈步的节奏数着数,猜想着高南舜会在哪个数字下追上来,他想着应该会是在十以内,果然数到八的时候,高南舜就用肩膀撞了过来。因为那力道朴兴秀不由得向旁边踉跄了一步,但是很快又重新稳住了脚步。      偏头装作淡然地望过去,那家伙的表情还带着尚未散尽的不爽韵味,一瞬间忍不住差点笑出声来,朴兴秀用力咳了两声阻挡那股冲动,抬到嘴边的手刚要放下却被身旁的人一把抓住了小臂。他疑惑地转过头就对上了那人连眼神都被点亮的兴奋表情。      “呀!我们去吃拉面吧?”      “……”朴兴秀再次感到十分无语,他们又不是第一次去吃拉面了,高南舜每一次都能够像第一次那般兴奋,拉面的魔力为何会这么大,他真的很好奇。同时因为高南舜满心只对拉面执着的状况,朴兴秀实在感到挫败,他的顺位好像还要排在拉面之后吧?不得不承认,因为这幼稚的小心眼心思,他下意识的反应是回绝:“不去。整天吃拉面,你早就消化不良了吧?”      “……去吧去吧,嗯?我今天想吃了嘛。”拿出杀手锏,撒娇,高南舜抓着朴兴秀的手臂来回晃了起来,想着那人这下该是带着无奈的笑容点头答应了吧,结果没想到他竟然直接用另一只手推掉了自己的双手,然后带着不变的神色坚定地再次拒绝。      “……你到底去不去?”高南舜的心情也开始不受控制地跌落下来,不仅仅是因为他不能去吃拉面,朴兴秀这样生硬的不顾他心情的回绝让他感觉心口被堵住一般的难耐,他们明明,明明应该是另一番光景的……可究竟应该是哪般模样,他又根本说不出来。被拒绝的不满加上那些混乱思绪带来的烦躁让他不由得生起气来,气朴兴秀,也气他自己,总之就是不开心不高兴不满足。      听出他的话中带着些许的气愤,朴兴秀心下一瞬间犹豫起来,他是不是应该逗逗他就答应了呢。可是这样带着后悔情绪的心理一浮现出来,他却突然感到被另一种掩藏得更深的悲哀击中了。      你总是这样,总是这样,一面让我战战兢兢,原地徘徊的不敢动作,一面又理所当然地享受着我因为爱你所以会无条件放大的宠溺。可是你,什么时候才能明白我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呢?      沉浸在思绪之中默不出声的时候,朴兴秀没有注意到高南舜一直紧紧盯着他的视线,等到回过神来,只看到那人负气着大步向前拉出距离的背影。又心酸又无奈,这份心思最终还是让朴兴秀挫败的认了输。对于高南舜,他终归还是一句无可奈何。      加快步速追赶上去,朴兴秀大胆地直接抓住高南舜的手腕把他揣在裤兜里的手拽了出来,然后从手腕顺势向下紧紧抓住他的手,高南舜的手略显冰凉,骨节处带着冬季里冻出来的微红。朴兴秀的视线直直地盯着前方的路并不侧头看他,只是低声说了一句“走吧,去吃拉面”就不再出声。      其实心跳早在瞬间加了速,但是高南舜并没有抽出手,所以朴兴秀感到既满足又觉得不够,紧了紧手上的力道才发现了哪里不对,微微松开劲摊开手掌再次握住,这次手指根根插进对方的指缝之间,再次加重力道便能清楚的感受到高南舜手指的纤细,虽然他早就知道,但是这是第一次亲自感受到,这种新鲜感让他莫名的兴奋。      高南舜侧头望着朴兴秀不动声色的侧脸,感受着与自己十指相扣的手掌心传来的温度,不由得低头咧嘴笑了开来。好吧,他承认他是知足常乐的人,只因这样的一句话一个牵手就能得到满足,坏心情一扫而光,他开心得连脚步都轻快起来。      看着对面埋头吃拉面许久都不愿抬头看自己一眼的高南舜,朴兴秀深感既挫败又无奈。拉面,世界上为什么会有这种东西的存在呢?明明不是什么健康的食物……正盯着高南舜对着自己的头顶胡思乱想着却突然撞上了他抬起头后迎过来的目光,那眸中满载的满足和幸福让朴兴秀原本不断发酵的对拉面的不满瞬间一扫而光。      算了,只要高南舜感到满足,还有什么不可以呢?      “开心了吗?”故意用揶揄的语气问着他,却也掩不住唇角露出的一丝宠溺的笑意,朴兴秀看着高南舜因为一碗拉面就分外满足的傻呵呵的模样,眼眸中藏着自己也难以想象的温柔。      “嘿嘿嘿。”努力咽下口中的拉面,高南舜说不出什么话,最先咧开嘴傻笑起来。该怎么说呢,与其说他分外钟爱拉面,不如说他最喜欢和朴兴秀一起吃拉面。不过这种感受他是绝不会轻易告诉眼前这个家伙的。      “……傻瓜一样。”佯装嫌弃地摇了摇头,朴兴秀垂下眼眸刚要认真去吃自己碗里的面,就感受到口袋里的手机不住的震动起来。      刚掏出来就一眼瞄到屏幕正中央显示的“李志勋”三个字,心下一沉,不好的预感再次袭来,朴兴秀看了一眼对面吃得正香的高南舜,停顿了几秒按下了接听键。      “正浩出事了,来医院吧。”      因为得知了吴正浩作为加害人要召开校园暴力委员会的事情,正浩爸爸一怒之下竟然不惜打伤吴正浩,李志勋和李厉敬架着他到医院治伤,结果面对着高额的医药费一筹莫展。等到高南舜和朴兴秀急匆匆地赶到,面对着这样复杂的状况也是无能为力,最后把郑老师找来才算交上了医药费获得了回家的自由。      可是回不了家的吴正浩面临着无处可归的境况,直到朴兴秀提议去高南舜家住,看着郑老师拜托的眼神和几个小子一脸期望的模样,高南舜有些跟不上思路,但还是默认地点了头。      原本想着带一个吴正浩回家睡觉应该不算太吵,结果看着自顾自脱下袜子钻进被窝的李志勋和李厉敬,高南舜深感自己的决定是个严重的错误。      两个小子还完全无意识的嘟囔着“挺暖和,还算不错啊”,躺到枕头上靠着对方舒适的闭上了眼。高南舜和朴兴秀抱着手臂站在旁边从始至终看着他们这副无比自觉的模样,被弄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盯着天花板不爽地吐出一口气,高南舜低头不罢休地用右脚踹着李厉敬的后背,不满地催促道:“呀呀!赶紧走啊,快点……”说到最后尾音无力地垂落下去,因为他知道这两个小子不可能会那么听话的。      李厉敬抬起身子径直从李志勋身前翻了过去,躺到了紧靠着墙的吴正浩和李志勋之间,抬头向上望着高南舜的方向用一副理所当然的语气说道:“把正浩放在这,怎么走啊?”说完再次钻进了被子里。李志勋还变本加厉地用脚伸向电灯开关的方向示意高南舜:“给我关下灯啊。”      使唤人的口吻让高南舜心中的不满愈发激增起来,闭上眼忍着火气用手指挠了挠眉心,他还没来得及再说些什么,朴兴秀就扔下一句“你们这些家伙真是不听话啊”径直转身拿下了柜子上的另一床被褥和枕头铺到了地板上。“哎呀,真是的。”      “你这又是闹哪样啊?”看着朴兴秀自顾自的铺好被褥就要睡下的样子,高南舜想起都是因为他的提议才让家里变成这般混乱的模样,不由得也把不满牵引到他身上。叉着腰站在原地瞪着朴兴秀,可那人只是说着“这本来就是我的位置啊,臭小子”便把枕头拿过来垫在了头下。      “……”这是要怎样?这都是要怎样啊!你们这些臭小子!什么会长啊,当得一点威信都没有!就连朴兴秀都不顾他了……高南舜拼命按捺住内心不断升级的想揍人的冲动,最终还是压抑不住上扬的声调不由得喊了出来:“YIXI!你们真的不起来吗?!”      谁知回应他的竟然是一片沉默中隐隐冒出的呼噜声,就像出拳打在了棉花上,高南舜深感再无当年威慑力的自己只能任这帮小子嚣张的无力。无奈地叹出一口气,走到门边关了灯,回身看向裹着被子舒服的入睡的三个外来客,再看向抱着手臂安稳的闭上眼躺在一边的朴兴秀,高南舜心中残存的不爽无处排遣,索性直接进行身体报复,从朴兴秀的肚子上狠狠地踩了过去。      “啊!”      还没等朴兴秀消化掉肚子上传来的痛楚,又被人抽掉了头下枕着的枕头,后脑勺直接磕到了地板上带来的痛觉让他不由得咒骂出声:“YIXI!”      抬头就看到高南舜紧挨着自己舒服的躺下,脑袋枕在从自己那里撤下的枕头上,还用一副找角度般的模样闭着眼拱了拱,像是感受到了自己的注视,高南舜也睁开眼瞥了过来,对上他的视线后朴兴秀便不再多说些什么,直接躺到了地板上再次闭上了眼。      “别打呼噜啊。”闭着眼低声叮咛道,高南舜一接触到枕头的柔软就不由得开心起来,恶作剧般整到朴兴秀还让他哑口无言的报复就足够令他心满意足。感受到左臂和那人接触的位置隐隐传来的温度,心里就像被阵阵的暖风吹拂着,异常的舒适。      即刻安静下来的房间在昏暗中渐渐进入睡眠的氛围,只是偶尔有被子的摩擦声和睡梦中不知谁的呓语声传来。可是在闭着眼酝酿了许久之后,睡意还是没有造访的状况让高南舜郁闷地睁开了双眼。不知为何,以往和朴兴秀一起睡的时候,闭上眼睛基本可以在十分钟之内睡着,但是今晚他已经默默等了半个小时之久,还是无法沉入睡梦之中。      是因为还有别人在吗?      偏头看向躺在右边早已沉沉睡去的李志勋,鲜明的对比愈发令高南舜感到郁闷,再转头望向左边的朴兴秀,那人还是之前躺下后的那副模样,抱着手臂的姿势几乎没有变过,闭着的双眼让整个睡颜静谧得不像话。已经睡着了吗?      放轻了动作悄悄地转身面向朴兴秀,正面对着那人躺在一起好像还是第一次。两个人以前睡在一起时要么是背对背,要么就是并排平躺着,在睡梦中很少翻身的他们从未在睁开眼后就看到对方的睡颜。所以这是高南舜第一次细细地观察朴兴秀睡着时的模样。      从侧面来看的话,朴兴秀的鼻梁真的很挺,那线条从额发下蔓延而出,顺着鼻梁滑过嘴唇径直延伸到下颌隐匿在脖颈间。月光从身后松散地探寻过来,他在朦胧而暧昧的黑暗中用目光一点点摸索着他的容颜。      连那眼神都在不自觉间变得迷恋而难以自拔。   你知道吗?      抬起的右手食指刚忍不住想要抚上那人的脸颊,就看到那双原本紧闭的眸子猛的睁开。吓得他迅速地撤下了右手紧紧收在怀内,可是毫无遮拦的凝望着的双眸却忘了移开也忘了合上,径直对上了那人转过头望过来的视线。      那一瞬间,令人窒息般的凝视把时间都牵得漫长。      等到回过神来,高南舜压低了声线轻轻开口:“没睡着吗?”      “……”朴兴秀望着他,视线不带一丝晃动,同样放轻动作翻转了身体面对他,嘴角不由得上扬起来:“你不也是一样?”      “不知道,我睡不着。”感觉到身后有人轻轻翻身的动静,担心会把他们吵醒,高南舜干脆不再出声,仅用口型放慢了语速和朴兴秀交流着。      “失眠吗?”朴兴秀也学着他用同样的方式表达着,摆着口型的同时抬起手臂枕在了脑下。看了看他枕着的手臂,高南舜默不吭声地直接抬起头移出自己枕着的枕头,拍了拍枕头的右侧示意朴兴秀枕上去,然后自己直接枕在了最左侧。      盯着高南舜于黑暗中莫名晶亮的双眸看了片刻,朴兴秀也沉默地慢慢移过脑袋靠到了枕头上,不由得身体也向对方靠近了几分,放下的手臂不经意间和高南舜缩在怀中的手臂搭在了一起,挤在两个人面对面用身体勾勒出来的空间里感受着对方的温度。      【正处于风口浪尖,同志们辛苦了。】      最后是他被高南舜吻住了额头。这下睡意才源源不断翻滚而来。在逐渐模糊的视线中,朴兴秀看到那人抿起嘴角绽放了最甜腻的笑容,恍惚的意识中,他不由得也笑了起来。      我好爱你,高南舜。   我好爱你。      “晚安。”   不知是谁轻轻地道出,那梦就像甜蜜噬骨的期盼,让人轻触着爱人难忘的容颜。      黑暗中的月光其实才是最隐秘的窥视者。   再次躺下身面对着墙壁,吴正浩逼迫自己进入睡眠状态,却在数秒之后失败的再次睁开双眼,盯着墙上壁纸柔和的纹路,他的眼神前所未有的闪亮。      爱?那是一道没有答案的题目。   至少他从未曾找到。      此起彼伏的心跳声,是你在心满意足,还是我在百般压抑。   这样的人生,你想象过吗?       Chapter.13 下篇   【我承认天底下再没有比爱情的责罚更痛苦的,也没有比服侍它更快乐的了。——莎士比亚】      第二天去学校的阵势从两个人变成了浩浩荡荡的五个人,从教室后门依次进去的时候便惹来了众人的注视,卞基德和金东硕等人带着满脸的惊疑来回望着他们,还不忘站起身对着朴兴秀连连的鞠躬。      看到吴正浩一脸的伤痕后同学们议论纷纷的声音根本无法被忽视,朴兴秀侧头用余光瞥向身后最后一排的三个小子,在心中无奈地叹出一口气。吴正浩烦躁地闭上双眼,靠在储物箱上一句话也不想说,现在的他再也没有心情对着所有议论他的人愤怒的威胁回去。      片刻后便得到了让吴正浩去商谈室的通知,看着他带着满身的闷气从后门离开的背影,朴兴秀略有些隐隐的担心,事情发展到这种态势不知道该如何化解,下一步能不能走得通实在无法把握,心下有些恍然的时刻他下意识选择回头去看高南舜,却见那人站起身径直向着教室前方走去。      高南舜走到讲台边站到宋夏晶的课桌前,女生仍旧保持着回头望向教室后门的姿势并未发现他的到来。抬手用食指的骨节敲了敲她的桌面,看着女生回过头转移过来的视线,高南舜用不大不小的声音淡然地说道:“你出来一下。”说完率先转身走出了教室。      宋夏晶猜不到此刻他叫自己的意图,带着疑惑起身跟了出去。看着两个人一前一后离开教室的背影,一直看着他们的南景敏带着意味深长的笑意思考了片刻忍不住开口:“他们两个什么时候这么熟了?怎么好像有种不同寻常的意味呢?”说完便得到了具恩惠回头望过来表示赞同的目光。      教室后方的人也没有遗漏掉刚才的这一幕,卞基德带着同样的疑惑却是用着不同的起哄意味大声地八卦起来:“呀呀呀!难道咱们的会长大人和副会长大人要发展些什么了吗?我怎么闻到了爱情盛开的味道呢!”金东硕立刻站起身随着他夸张地作着动作:“是啊是啊,莫名的香甜气息~”随即便惹来了李江珠奋力的驳斥声。      身边的人吵闹成一片的嘈杂环境也无法转移他的注意力,反而因为大家谈论的问题核心令他过于敏感,朴兴秀整个人僵直在原地,视线死死地钉在高南舜和宋夏晶离开的教室前门无法移开。      那一瞬间竟然是翻江倒海般的淹没感,就这样被窒息般死死扼住喉咙呼吸不得。他觉得自己从未考虑过的一种可能正在不断逼近,他太自信了,自信得可笑。诺言给不起,但如果连一句话都得不到,他又如何坚信渴望的就是属于自己的。      即使他已偷来了足够分量的幸福。   但那偷来的事实终究无法推翻。      狂躁而不安,满心的煎熬令他坐立不安。越来越看不透的高南舜让他心慌。那个人允许朴兴秀吻他,允许他以那般亲密的姿态依偎在他身边,嗅到独属于他的气息,他允许他亲昵的握他的手,吻他的泪痣,可是那又如何呢?这一切一旦结束,他们还是相互独立的个体,那些发生过的,没发生过的,都像是变成他独自一人的臆想一般弱不禁风。      浮生若梦,他为何一直活在幻境中。      这样的落差让人崩溃,可是朴兴秀坐在那里才发现自己的力量简直微不足道。面对高南舜,面对着他心心念念的爱情,他只有俯首称臣的卑微模样。      这般令人心力交瘁。      高南舜站到楼梯转角处,从兜里拿出三万元纸币递到了宋夏晶面前,女生略带迟疑的伸手接过,抬头望着高南舜不动声色。      “谢谢你。”      看到高南舜说完就转身要回教室的模样,宋夏晶莫名地想留住他,想着要用什么话题,仓促中脱口而出:“吴正浩……没有别的办法了吗?我妈妈那里说不动。”心中一直为了这件事而烦闷,她不知道该如何表现义气,如何摆脱因为自己令别人退学的状况,看着高南舜尽心尽力地为帮吴正浩做出努力,她不想一个人独自站在圈外,她想帮忙,她想帮他。      终归是不想看他为难。      “不去就行了。”看着女生抬着头求助般望过来的双眼,高南舜心中略感安慰,索性把早就想说但难以开口的那个方法告诉了她。      “哪啊?”      “如果被害者不出席的话,会就开不了。”      “……”看着高南舜一脸早就知晓的模样,宋夏晶略带不满地收起疑惑看向他,开口便夹带了几分埋怨的意味:“不早告诉我。”      看着宋夏晶明显抱怨的模样,高南舜却心情轻松了起来,带着笑意望着她再次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谢谢你。”      “什么啊?”男生看起来令人觉得莫名温柔而真挚的视线令她内心突感紧张,移开视线无措地望向别处,又忍不住再次对上他仿佛从未晃动过的目光,按捺着心中潜藏的温馨装作无谓地问道。      “……”又是一个心口不一不爱表达感情的家伙,高南舜垂下眼眸忍不住抿起嘴笑了起来,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那个人明明担心还逞强的开口否认的模样,也是这般地别扭,但却让他分外的欢喜。      再次看了一眼宋夏晶用目光表达着谢意,高南舜选择沉默地转过身径直回了教室。他知道应该怎样对待这样别扭的人,说得太清不是好方法,不点破才是良方。      望着高南舜离开的背影,连带着自己的心情也欢愉起来,宋夏晶忍不住低头弯起嘴角笑了出来,这样意外的喜悦到底为了什么,她不好把握,但是很开心,找到了解决办法,也看到了高南舜发自内心的笑容。      高南舜的笑意直到进了教室都没有褪下,洋溢着轻松而喜悦的心情抬头最先望向朴兴秀的方向,就对上了那人难以言喻的复杂神色。原本上扬的心绪顷刻停顿在了原地,高南舜看着朴兴秀不同寻常的表情,疑问和着担心一并翻涌了上来。      怎么了?才出去这么一会儿就发生什么了吗?      他望了望周围的同学,大家各做各的事闹成一团,没有谁能解答他的疑惑,重又望向那个人却无法再对上视线,朴兴秀低下头不知在想些什么。高南舜刚打算抬脚走过去问问他,就被身后刚回来的宋夏晶拍了下后背:“坐回去吧,班主任来了。”      因为早会要开始了,无奈中高南舜只得先回了自己的位置,坐下之后再次望向朴兴秀,但以往一定会感应到他的视线并回应过来的那道目光这次却吝啬了,他望着朴兴秀的侧脸,隐隐的不安渐渐爬上心头。      还没有等他解开那份疑惑和担忧,就有更加冲击的事实展现在了他面前。高南舜站在天台上面对着吴正浩的双眼,哑口无言。      “我看到了,你和朴兴秀……我是出于好心所以找你来谈。你们帮我很多,虽然我不想面对这个烦人的事实,但是我也不会狼心狗肺地不知道记住你们的义气。”      吴正浩的话第一次这样不再带着戾气平稳地说出,望过来的目光也是难得的认真而沉重。压的高南舜几乎无法对视,他失神地望向地面,心中是翻搅着的慌乱和绞缠,让他的胃都隐隐作痛起来。      “你应该知道的,这样的事……不会有未来。我知道你们感情很深,这么多年,摸爬滚打的过来……光是挚交的那份感情就不可能轻易分开。可是那不一样,不要以为我什么都不懂,我是旁观者所以我更清楚,你们兄弟俩感情深,但也只能是兄弟感情。越过那道线,摔得惨的不光是你,他也一样。到时候要怎么办?”      是啊,到时候要怎么办?高南舜望向吴正浩,终于对上了他的视线,却不知自己整个人像是丢了魂失了魄一般落寞。      “难道要同归于尽么?”      他和朴兴秀,朴兴秀和他。会是怎样的结局?      “你好好想想吧。不要因为一时的……算了,不说了。你只要知道我是好心提醒你就行了。你们俩的事,你们自己决定。”      吴正浩早已从面前擦肩走过离开了天台,可是不知那样在风中立了多久,高南舜才渐渐有了反应,缓慢的,像是全身都被冻住了一般,转过身望向早已失了人影的天台入口。      还有什么比这更沉重。   他觉得喘不过气来。      高南舜出门去打工之后,朴兴秀在客厅坐在矮桌前不知过了多久,才反应过来打算起身去收拾碗筷。刚刚挪动下盘着的双腿,酸麻的感觉就触电般从腿部传递了上来,让他猛的颤动了一下几乎不敢再有所动作。就那样僵持在原地缓了片刻,才再次尝试着伸展开蜷曲的双腿。      等到早已失去知觉的双腿在不断激荡的又痛又麻的电击感中逐渐缓和过来,朴兴秀仿佛废尽了全部力气般躺倒在地。房顶悬挂的白炽灯撒着柔和的光,但此刻却显得分外刺眼。朴兴秀抬起手臂挡住双眼,恨不得把自己狠狠埋进黑暗当中,再也不要面对外界的一切。      高南舜……连高南舜也不要面对。      这一切都让他生了惧怕的心情。      保持着这样的姿势,竟然不知不觉中睡了过去,等到他再次有了清醒过来的意识,抬起手睁开迷蒙的双眼望向墙上的表,才发现竟然已经不知不觉中过了两个多小时,再有不久高南舜都要打工结束回来了。      抬手搓了搓脸清醒了一下,朴兴秀爬起身着手收拾起桌上的碗筷。把所有的碗筷摞在一起搬进水槽,率先擦干净桌面后才戴上手套拧开水龙头清洗起碗筷来。可是随着泡沫越积越多,他的思绪却又渐渐游离了出去。      早会前萌生的低落情绪一直持续了一天之久,他连高南舜的视线都开始躲避起来,可是等到他耐不住内心的期望偷偷望向高南舜的时候,却发现那人竟然以更甚的落寞模样盯着窗外的天空发呆,没有睡觉,也没有回应自己的目光,就是那样淡淡地坐着,失神的表情竟然让朴兴秀心下狠命的痛起来。      为什么,为什么又会成为这般模样呢。   原本该是多么开心,多么幸福啊……      和宋夏晶出去之后,再回来他就变成那般模样,刚刚吃饭的时候也是很少出声,就那样好像很专心却又明显能看出他在走神般的吃着碗里的饭。朴兴秀看着高南舜那般的模样,心中的不安和恐惧更加疯长起来,几乎要把他击溃。      你到底怎么了?不能向我倾诉你的内心吗?      游离在外的思绪被打断的时候,是高南舜开门喊着“我回来了”的时候。朴兴秀稍微被惊吓到,心跳也一连加快了几个节拍。回头望了一眼在玄关脱鞋的高南舜,轻应了一句“哦,回来了”就又重新将注意力转回到了手中的活上。      高南舜摘下手套扔到一旁的柜子上,边走进客厅边脱下外套直接扔到了早已擦干净的矮桌上。抬头看向站在水槽前洗着碗的朴兴秀。心中一直萦绕不断的那种烦闷与疲惫现在竟掺进了几分难以压抑的紧张和悸动,带着星星点点的痛,翻搅着缠在一起让人难以承受。      又酸又痛又带着紧张的甜,这种感觉他从未尝过,实在太令人难耐。      好像想逃避开所有追赶过来的负担和困扰,把那些疲惫和压力全都抛诸脑后,高南舜没有再犹豫片刻,径直走上前从身后靠到了朴兴秀的肩背之上。感觉到那人的脊背轻颤了一下瞬间僵直在了原地,高南舜索性直接搂住他的腰身闭上了眼睛。      “好累啊……”      高南舜开口的气息轻拂到朴兴秀的颈侧,让他的皮肤都忍不住泛起了小小的鸡皮疙瘩。心下一瞬间化成池水般软成一片,那份心痛被巨大的心动掺杂进来,几乎令他无法把持。      怎么办,要怎么办。   就是喜欢他,爱他。死也改不掉。   这样悲哀的爱情,却是割舍不掉。   和心脏连着根,拔起来就是血肉模糊。   要我怎么放开……      所以高南舜,爱我吧。   爱我好不好?   求你了。      手上的动作也渐渐停了下来,满满的泡沫堆积在那里,朴兴秀盯着那些在静止中依次悄悄爆破掉的细小泡泡,觉得此时此刻四周静谧的只能听到他们两个人的心跳声,贴在一起,共同震颤着的心跳声。      直到高南舜动了动脑袋,把下巴搁在了他的肩侧,朴兴秀才敢缓慢地侧头移过目光望过去。瞬间便对上了高南舜近在咫尺的闭着的双眸。那人的睫毛轻轻颤抖着,垂在眼脸下带着几分恬静。      他像是沉入了梦寐以求的幻境中一般痴迷地盯着那张容颜,整个心脏都像是拿在手中等待献上。下一秒高南舜突然睁开双眼对过来的视线让他感到电光火石之间心脏被点燃的炙热,烧得他满心焦灼。      只一刻就凑上去吻住了他。朴兴秀没有回身抱住他,也没有转过身迎上他的拥抱,就那样侧着头直接吻上那片唇。腰间是高南舜依旧停留着的双臂柔力的环绕,肩上是那人的下颌亲密地接触。而唇上全然都是他的温度和触感。他熟悉而又陌生的,那份悸动。      辗转反侧的吮吻,时而轻柔缓慢时而炽热狂躁,带着两个人满心的动容和释放,也和着那份难以直视的痛苦和疲倦,可是依旧是迷恋着的,那份爱和那份心动。承担在心头快要开出花来。      高南舜的鼻尖和他的相错凑在一起,随着吻的幅度和角度的变化而轻触着,他们的鼻息交融在一起层层叠叠轻和出声,唇间濡湿的柔软和甜腻搅得心间氤氲,蒸腾到眸中逼出雾气。      太过美好而难以忘怀。   太过甜蜜而趋于溃败。      让人热泪盈眶的吻,就像爱情一样令人喟叹。      几乎不想再言爱,因为爱太轻。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敲门声清晰的传来,重复了两三遍之后才惊醒了沉浸在动情的吻中难以自拔的两个人。高南舜睁开的双眼迷蒙的就像是刚醒来一般,朴兴秀摘下一只手的手套,用干净的拇指轻轻擦拭了一下高南舜唇边的润湿,才轻声对他说道:“去开门吧。”      打开门对上站在门外的吴正浩的双眼后,高南舜才彻底清醒过来一般微愣在原地。眼前的男生满眼难以捉摸而又了然的注视让他觉得就像赤裸地站在大庭广众之下一般难以面对,连忙错开身让他进来。      吴正浩也并未多说什么,进了屋便直接去了房间关上门。剩下高南舜站在原地望着朴兴秀继续洗着碗的背影失了神。      大概是被心中连日以来堆积的愁绪压的睡意大减,吴正浩整夜失眠。而身边的高南舜和朴兴秀则早早就沉入了睡梦之中,两个人躺在一起不自觉得便挨到了一起,一副美满的模样睡得香甜。      到了凌晨5点也仍旧无法入睡,吴正浩索性坐起身不再强迫自己。转头看向身边的两个人,他想起之前在天台和高南舜谈话时那人的表情,像是丢了魂魄又像是要哭了一般落寞而委屈的模样,是他第一次见到。朴兴秀……他把目光移向躺在高南舜身边的那个人,这才发现他连睡颜都带着几分的笑意。视线再下移就发现高南舜的左手竟然悄悄握着朴兴秀的被角紧紧不放。      他们之间的羁绊,也许真的不是其他人三言两语就能扯断的吧。   也只有好自为之了。      放轻动作站起身,吴正浩拿起一旁的外套径直出了房间离开了高南舜的家。      直到关门声清脆的落下,高南舜和朴兴秀才睁开了早已清醒的双眼。坐起身之后高南舜无奈地叹了口气,偏头看向紧闭的房门,身边的朴兴秀也跟着坐起身望向了相同的方向。      吴正浩的人生,他们可以伸出援助之手,但是振作与否,还是要靠他自己下定决心来选择。   至于选择的那条道路会是怎样的风景,也只能靠他独自承担。   没有哪个人的青春不经历伤痛与彷徨。      朴兴秀转回头望向高南舜,那人也同样移过视线对上他的目光。不用多言便能从对方眼中看出相同的想法,朴兴秀无力地弯起嘴角安慰似的对他笑了笑,有些事真的是他们再担忧也无济于事的。      可是那样的微笑让高南舜莫名的恍了神,他眼前再次浮现出吴正浩那个心知肚明的眼神。一瞬间令他的脸色低沉下来,下意识地偏头躲开了朴兴秀的注视。这个微妙的情绪变化却被朴兴秀敏锐地捕捉到了。原本稍作安分的害怕再次浮上心间,他现在惶恐得时刻都要提心吊胆。      他想高南舜也许终究还是喜欢女孩子的。   他想高南舜也许只是不知如何抗拒他的吻。   他想高南舜也许觉得像他们这般感情好便没有理由去拒绝。   他想高南舜也许根本还未理解这吻中蕴藏着何等的含义。   他想高南舜也许根本不清楚自己的心意。   他想很多很多,可是他不敢,全都不敢,不敢去问,不敢去索要答案。   只要有千万分之一的可能是被拒绝被否定的答案,他就会被判死刑。      这样懦弱地蜷缩着乞求着爱意,连他自己都唾弃自己。   可是他欲罢不能。      【正处于风口浪尖,同志们辛苦了。】      “我爱你。”      目光炯炯地看着高南舜闭着双眼的面容,朴兴秀就像是为正式表白演练着一般,用最深情的模样对着眼前的人轻声的呢喃。      我爱你,你须知。      无论如何,他们即将进入高三。      这个认知让所有人既有几分惊慌又满心喜悦。即使到最后大家集体坐在教室里进行晚会的时候吴正浩还没有来,但也无法改变他们即将升入高三的兴奋感。郑老师和姜老师各自嘱咐了一些话之后笑着道了别,同学们依次鱼贯而出。高南舜和朴兴秀来到讲台前双双对两位敬重的老师鞠了一躬,就前后相随着出了教室。      站在天台上靠在墙边,高南舜忍不住感叹出声:“你相信吗?我们高三了。”      “就是啊,不过以后要干什么啊?”      “不知道啊,从现在开始想。你呢?”说完便转头望向朴兴秀。“啊……我也是。”朴兴秀微皱眉叹了口气,却是带着轻松的笑意回应道,说完还转过头对他挑起嘴角笑了起来。      看着他的眼睛就能明白他的想法,高南舜也忍不住笑了起来,转过身从高处俯瞰着整个校园,他实在难以形容心中的那种感觉,只是喟叹出声:“啊,学校真是……”      即使那半句话没有明说,朴兴秀也明白他想感叹什么,因为他感同身受的体会着学校带给他们的一切。转过身和他一起并肩看着远处的校园。朴兴秀感受到微薄却带着暖意的阳光洋洋洒洒照射下来,忍不住闭上眼加大了笑容的力度。      是啊,学校……   我们在这里再次相遇,在这里找回彼此,在这里陪伴彼此,在这里感受到温暖和幸福。   在这里拥抱我的爱情。   学校给了我许多,我从未如此感谢它。      未来会如何?阳光大道又或独木小桥。   那又如何?   只要有你在身边,我的未来就在眼前。       Chapter.14 上篇      【爱得愈深,苛求得愈切,所以爱人之间不可能没有意气的争执。——劳伦斯】      二年二班和三年二班。仅有的一字之差却蕴含着绝不可同日而语的意义。真正站到了前线面临着高考的压力之后,二班的氛围才开始有了转变。原有的嬉笑怒骂不务正业都在不同程度上有所收敛,除了原本便认真学习努力冲刺的学生之外,也就是为了堪忧的成绩而焦灼反而更加安分守己的孩子们。      能够形成这样安然祥和的学习氛围,也算是一种很大的进步了。虽然仍旧有一位根本不起带头作用的会长坐阵。      高南舜睁开眼的瞬间有些无法反应自己现在身在何处,混沌不清的大脑像是绞缠在一起的毛线,找不到最初的端点。下意识地想要寻找那个人的身影,所以他动了动酸疼的脖颈,慢慢直起身用右手理了理睡得歪斜的刘海,迷蒙的眼神向四周扫视过去,在那个人挺直的背影出现在视野中后,他才有些明白现在是在二班集体自习的教室里。      刚刚的梦太过于真实,所以代表着他沉入了很深的睡眠,即使根本没有起到休息的作用。高南舜闭了闭眼缓和着难以挥散的睡意,不由得回忆起那个梦境中的景象。那个场景有点像当初他和那个人面对面痛哭着解开心结的时刻,可是朴兴秀泪流满面的容颜带着更浓更重的悲伤,让他心酸地跟着痛哭起来。那个人一直开开合合的嘴唇一定是在表达着什么重要的话语,可是他听不到,什么都听不到,只能听到自己一下比一下更重的心跳声。      究竟代表了什么呢?这样的梦……      出神的咀嚼着这个梦境的高南舜没有注意到朴兴秀侧过头望过来的视线,自然也没有看到那人深深叹气的无奈模样。朴兴秀转回头将视线落到手中的数学习题册上,看着那些整齐排列的数字和自己写了一半多的黑色字迹,脑海中却再一次浮现出高南舜略显迷茫的表情。      那个家伙之前说过,要从现在开始考虑今后的人生,可是直到开学一个月之后的今天,也没有看出他究竟作出了怎样的打算。没有和他提及过,也没有任何表现,朴兴秀一直等着看他的决定,可是那份决定迟迟未到。他可以料想到,那个人的未来绝不会是按部就班的参加高考去上大学,虽然于他而言这本身就是件过于艰难的事,可关键在于高南舜不会有那份心意去做的。学习之于他,是天大的麻烦。      可是他自己呢……朴兴秀再次看了看手中的习题册,他要努力冲刺考上大学,他必须要,不光是姐姐的愿望,他自己的盼望,同时也是高南舜的希望。      那个小子无时无刻不在探寻着他能够上大学的可能,不顾自己的一直在班主任面前问及他能否考上大学的现实,好像把他的未来当成了自己的,只要朴兴秀的人生一帆风顺,他便也圆满了一切。      至于这究竟出于他的愧疚之心,还是单纯的期待,朴兴秀不想再去纠结。      他能做的,好像就是尽最大的努力去完成他的期望。然后看到他心满意足的笑容。      朴兴秀走进教员室之前在心中默默估量着姜老师叫他来的原因,月考的成绩好像快要出来了,他不知道是因为这件事还是其他什么,不过作为二班普通的成员之一,他来教员室的次数好像也太多了一些。      沉默地走到郑老师的身后望向正低头看着什么的姜老师,还没等他开口却是郑老师先注意到了他的到来。“啊,兴秀啊,来了。”郑老师回头笑着迎了他一句,然后看向姜老师示意他朴兴秀的到来。      默默地低头鞠了一躬,朴兴秀再抬起头时就对上了姜老师带着淡淡笑意的眼神。“哦,兴秀啊。看起来气色不错啊,难不成已经知道这个好消息了?”      对于他的话完全摸不到头脑的朴兴秀不知如何接话,可是看到连郑老师都忍不住笑出来的模样,他想这应该是个很值得高兴的好消息吧。      看到朴兴秀明显不理解的表情,姜老师不再卖关子,回头拿起一张纸递给他,带着略显平稳的笑容开口道:“升上六级了,仅是一个月努力的结果,看起来很不错。”      盯着手中的成绩单上列出的月考的成绩,朴兴秀有一种心中预想成真的落实感,却也带着略微惊喜的豁然开朗之情,欣慰和欣喜搅在一起分外难言。他的努力没有白费,这就代表着未来的目标并不是十分渺茫,那个人的期望,他有可能达成。不,是极有可能。      “如果按这样的进度,坚持下去的话,不出半年,应该有希望达到四级。你基础很不错,仅仅是落下了进度的话,完全有希望补上,高考前这一年,全心投入地努力的话……呵,我想你很有可能成为二班的一匹黑马啊。”姜老师的笑容里带着不容忽视的欣赏神色,这对于一向保持毒舌形象的他来说,算是很大程度上的认可。      朴兴秀并没有过于喜形于色,他多少清楚自己的水平位于何处,对于这样的结果也早已有了几分准备,不过能够得到姜老师吝啬的肯定,终究还是让他信心倍增。恭顺地回复自己会好好努力之后,朴兴秀迫不及待地走出教员室径直向教室赶去。      此时此刻,难以言喻的喜悦之情才跃然而上,而最让他想要倾诉的,只有那一个人。      高南舜看到朴兴秀一下课就起身出了教室不知去向何处,心中存着疑惑却也没去多想,坐在位置上望着窗外出神了许久之后,才倍感无聊地起身来到了走廊,双手揣在口袋里默默漫步在教学楼内,他漫无目的地四下张望着,从身边擦肩而过的同学都带着各不相同的神色表情,好像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故事,那些故事中的跌宕起伏是他人无法感同身受的唯一。      他的人生,好像也无比的精彩呢。   有朴兴秀存在的这个人生。      垂下视线望向自己的脚尖,高南舜数着步子向前走着,直到视线中出现了一双背向站立的脚,他才停下步伐抬起头望过去。对上眼前的人的目光之后,他只觉得心下重重的跳动起来。      朴兴秀的眼睛会说话吧。   这是他此时此刻脑海中唯一的想法。      那双眸中闪耀着的光泽似乎蒙上了一层水雾,美好得无法直视,像是要把他整个人摄入灵魂般的专注而温柔,高南舜几乎沉溺其中无法自拔。      “南舜啊。”      那道低沉却分外柔和的轻唤一传来,高南舜全身都轻颤了一下,莫名地紧张起来,他知道朴兴秀只有在认真的时候才会这般轻柔地叫他“南舜啊”,所以他知道他有话要说。      “怎么了?”      朴兴秀没有回答,直接将手中紧紧捏着都有些褶皱的纸张递到了他面前,高南舜接过来带着疑惑低头望去,在来来回回细致地看了两遍之后,才惊喜地抬头去看他。那份激动的模样让朴兴秀实在忍不住笑了起来。      “太棒了臭小子!”      扑过去一把抱住朴兴秀的脖颈用力摇晃着他的身体,高南舜不知道该如何表达心中的喜悦,也不知该如何表扬眼前这个傻笑着的家伙,他只知道心中的希望被点燃的那种暖意几乎让他忘却了一切,狠狠地抱住他就不想放手。      朴兴秀接住将重量悉数压迫过来的高南舜,仿佛分享着同样的激动与欣喜,酝酿了同样闪烁的希冀,他咧开嘴笑得快要流出泪来,闭上眼将脸埋入那人的肩窝,不顾身边是否有其他人路过,就那样用手臂狠狠箍住他的腰身。      “我答应你,我一定会考上大学。”      “所以你来借笔记?”宋夏晶抬起眼脸直视着高南舜的双眼。语气平淡缓和却又夹杂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意味。      “嗯,想做点什么帮帮兴秀。”高南舜用手指挠了挠脸颊,不自觉中露出淡淡的笑容,那笑容中掺杂的是满溢的自豪和过于明显的甜意。      “……”为什么女生的直觉就是这样敏锐呢,此时此刻宋夏晶几乎忍不住开口抱怨,但是沉默了两秒她还是选择了自然地开口:“好吧,没问题。我去整理一下,把能够拿来的都带给你。不过……”      因为女生拖长了话音停顿下来的状况,高南舜有些疑惑又有些担忧地问道:“什么?”难道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么?全校第一的宋夏晶的笔记诱惑力实在太强,如果借不到那肯定很遗憾……      “……不过,你要答应实现我的一个愿望。”      “愿望?”      “没错。”看着高南舜满眼疑问的懵懂表情,宋夏晶再也忍不住轻笑出声,她发现高南舜有时候实在单纯得可爱,“不过我现在还没想好,等想好之后我随时告诉你。”      “……”不知道她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但是为了能帮朴兴秀借到全校第一的学习笔记,这样一个小小的要求根本不在话下,高南舜一脸无谓地点了点头:“没问题。”      “兴秀啊,有惊喜礼物给你哦~”      高南舜留下这句话就出门打工去了,留下朴兴秀在家带着满腹的疑惑对着书本。结果就因为这样过于诱惑的话语,他发现一个小时了,自己眼前的文学书才仅仅翻了两页,所有的心思都盘旋在高南舜留下的那句话之上难以收回。      到底会是什么呢?难道是对于自己这次考试进步的奖励?可不是已经得到了吗……之前明明那样吻住他不放的……      “YIXI!臭小子真会吊人胃口!”      索性把书本抛到一边,朴兴秀平躺到地板上望着天花板出神,心中却开始默默倒数起高南舜打工结束的时间,就那样煎熬般挨过了整整两个小时,他才听到了玄关处开门的响声。      激动地一跃而起,朴兴秀手忙脚乱地把掉到了地板上的书本拾起来整齐地放到矮桌上,调整好坐姿装作认真地看书的模样。等到高南舜喊着“我回来了”脱了鞋从玄关处走进来,他才一副刚从书中移开视线的样子抬头望了过去:“哦,回来了。”      高南舜的手中提着一个纸质袋子,干净的表面上空白一片,没有一点装饰也没有一点字样,所以朴兴秀猜不到那会是什么,是食物吗?寿司?他应该还没到领薪水的日子;或者仅仅是紫菜包饭?那至于说是惊喜礼物么……      高南舜把袋子放到矮桌上,边脱外套边对着朴兴秀抬了抬下巴示意他自己看:“看看吧,惊喜礼物。”      朴兴秀按捺住隐隐加速的心跳拿过有些重量的袋子,禁不住感到既兴奋又期待,看到那是些书或者笔记本模样的东西时才有了几分疑惑,等他看到那些书本的封面上标注着同样的一个名字之后,所有的欣喜和激动都宛如火焰被瞬间熄灭,连一星半点的火苗都不剩。      高南舜丝毫没有注意到他开始显得僵硬的面部表情,还独自沉浸在制造惊喜的成就感中难以自拔,脱下外套后盘腿坐下,他看着朴兴秀翻着的书本开口解释着,欣悦的情绪无法掩盖:“我特地跑去找宋夏晶借的,怎么样?感动吧~这丫头还故意说什么要求实现一个愿望,结果还不是这样齐全地把所有笔记都借过来了?嘿嘿嘿。”      “什么?”听到他的话后朴兴秀立刻抬起了头,视线锁定在他脸上紧紧盯住他的双眸。整颗心在听到刚才的那句话之后立刻敏感的高悬到空中,轻轻地打着颤。“你说什么?”      “啊?”看着朴兴秀出乎意料的没有多么惊喜反而有些难以捉摸的表情,高南舜也有些无法反应的愣在了原地,他刚才说错什么了吗?      “你刚才说她要求了什么?”      “……要求我实现她一个愿望啊。怎么了?小女生不就是爱说这个嘛。”高南舜感觉莫名地开口回道,还自顾自念叨着什么“虽然她一点都不像小女生吧”。      “……”无法否认,原本紧张而期待的心情瞬间灰暗下去,他只觉得此时此刻那份纠缠作一团冒着火焰的负面情绪再次滋生起来,带着阴霾披着闪电划破原本就乌云阵阵的苍穹,在他心中狠狠炸裂开来,“你随便答应了什么啊!”      被朴兴秀突然恶劣的态度和变得阴暗的表情惊吓到,高南舜有几秒几乎不敢开口接话,等到他终于消化了这句话中浓厚的责怪意味,才开始不甘地为自己辩护:“什么随便啊!我是为了帮你好不好!还能有谁的笔记比她的好啊?”      “哪里是帮我啊!难不成只有她的笔记能看了?不看难道就会一辈子倒数吗?”高南舜的话就像点燃了心中隐藏许久的那颗炸弹,朴兴秀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再控制全部的情绪,把那些积攒已久的不满肆意地吼了出来。“你就那么欣赏她啊?”      “什么跟什么啊!这跟我欣赏她又有什么关系?你不要歪曲事实好不好!全校第一的笔记难道不珍贵吗?”高南舜第一次觉得这样委屈,以往无论朴兴秀如何对他态度恶劣,对他明嘲暗讽,他都知道那是有合理的缘由的,可是这次,他无论如何也不明白他的怒火究竟从何而来,所以他只觉得自己是平白无故被冤枉被责怪,那份委屈逐渐膨胀,随着朴兴秀丝毫不示弱地回嚷渐渐转变为更重的气愤。      “你敢说你不欣赏她吗?全校第一啊,你也说了,人家是全校第一啊,连笔记都那么珍贵,又有谁会不欣赏呢!”好痛苦,又心酸又痛苦,而且急躁地他不知所措,这份嫉妒心让他像被炙烤一般坐立不安,想不出办法战胜,找不到出口救赎,就只能极端地选择自我保护,选择口不择言地反击。      高南舜猛的站起身,俯视着坐在对面把宋夏晶的笔记撇到一边不去看的朴兴秀,烦躁不满和委屈卷着怒火一齐涌上心头,逼得他想要破坏一切般地挣脱不开,索性顺着朴兴秀的话把事实描得愈发缺乏真实:“是啊你说对了!我当然欣赏她!全校第一,学习又好又漂亮,毫不犹豫地帮我那么多次,我怎么会不喜欢!”      “……”      这句话一说出口,连高南舜自己都知道他说的过分了,可是又放不下面子去解释去收回那句话,而且满心都是被朴兴秀冤枉的委屈和平白被指责的不爽,他最后看了一眼那个人低垂着头不出声的模样,带着挥散不去的气愤转身就向自己单独的小房间走去。      左手刚刚握上门把,身后就再次传来了那人低沉的声线,只是这一次夹杂着浓重的落寞和颤抖。      “你说的……是真心话吗?”      “……”      那句小心翼翼般的话语的尾音落在他心尖,高南舜僵住了身体,左手忍不住颤抖了一下,侧过头想去看一看那人的模样,却又逼自己狠心地停顿住了转头的动作。盯着木制门板的光滑表面,他咬着牙一字一顿的说道:“当然。”      朴兴秀在他向小房间走去的那刻就惊慌失措地站起了身,可是想要迈出的脚步却连抬动的力气都没有,高南舜的那句话就像一字一字地刻在心上,让他尝到了尖锐刺骨的痛。整个人被当头一击般懵在了原地,再也没有底气嚷出任何一句责怪质疑的话。      好像是在自掘坟墓。   他感受到了心碎般的痛楚。      那个人的背影第一次那般的冰冷无情,带着冷漠地拒绝气息,把他远远地隔离在世界之外。哭喊也好,咆哮也好,根本不被他听取不被他理解。像是跳梁小丑,只得在自己孤独一人的舞台上拼命地旋转。然后整个人丢了三魂失了七魄。      朴兴秀觉得自己像是进入了真空,所有的时间都被拖得无限冗长,他奋力地想要表达些什么,可是没有人能注意到他,没有人在倾听,没有人理解他,没有人来帮助他,他拥抱不到他渴望的那个人,他无法再亲吻他的脸颊。      那个人给予的答案于他而言是致命的。   他自欺欺人了这么久,如何得到了这般的颠覆。      决绝的关门声清脆地回响起来的瞬间,朴兴秀脱力般坐倒在地,矮桌上摊成一片的书本被手臂碰触的力道带翻在地,“宋夏晶”三个字刺眼地晃在眼前,他紧紧盯着那三个字,每一笔每一划都看得清清楚楚。      那是不属于男生粗犷字迹的纤细,仿佛能体现笔迹主人的温婉。可是此时此刻却像是狰狞的魔鬼,得意地笑着嘲讽他的多情。      他是多么执着。   却又是多么多么易败。   轻易就能够溃不成军。      直到视线模糊了那三个黑色的字迹,朴兴秀才真正的后悔起来。他不该,不该向他叫喊这些质问的话语的,他怎么有权利,如果他没有,此刻不会是这般的惨烈。      一扇门隔绝了两个世界,彼时相偎相伴靠在一起熟睡或亲昵的两个人,此时是他独自一人坐在明晃晃的灯光之下,捂着脸哽咽出声。      像是悲伤撒满肩头,过于绝望的气息连现实都被蒙蔽。   嫉妒,它有着万箭穿心的力道。      又酸又疼。   腐心蚀骨。       Chapter.14 下篇   【相爱的人不该争吵,因为他们只有两个人,与他们作对的是整个世界。】      泪水沿着脸颊源源不断滚落下来的时候,朴兴秀被心底疯狂翻涌上来的遭受抛弃的痛苦和恐慌堵塞了所有理智思考的通道。就这样愈来愈紧地把自己逼入了死巷,固执地不肯回头。      他讨厌流泪,可是自从重新遇到高南舜之后,他好像一直在流泪。他和高南舜,两个人都在这段重逢的日子里不知分享或独吞了多少泪水,掺杂着或心酸或欣慰的韵味。      现在面对这份渴求多年却又毫无把握的爱情,他真的亦步亦趋如履薄冰到了极致。      尝过了痛的滋味,反而更加无法放手。   因为会更痛。   物极必反,痛到极致,他不知道也难以想象那之后会是什么。      把地板上桌面上散落一片的书本整齐地码在一起,朴兴秀看着那些满溢着陌生感的封面,心中隐隐的刺痛还未消散就又带来了更为怪异的不适感,引得鸡皮疙瘩爬满了手臂。      站在那扇门板前不知停留了多久,他只知道关掉了全部电源后瞬间充斥了黑暗的一室冷清在窗边的月光照映下更显孤单,衬着独自一人站在那里的他也分外孤独。那是一种从内而外渐渐渗透而出的冰凉,他抬起的右手抑制不住地颤抖。      终究还是没有勇气转动手中的门把,朴兴秀疲倦地闭上眼轻声叹息,隔着一扇门虚无地想象着此时此刻那个人的模样。却发现他竟然完全无法把握,只剩下了空虚与慌乱的心即使现在被折磨得疲惫不堪,他还是无法不去惧怕下一秒就可能到来的死刑。      他自欺欺人了这么久,即使不愿承认,他也宁愿就这般活着而不想去面对被否决的可能。      宋夏晶,她一直是他心中存在的一个隐患。      连朴兴秀都无法不对自己的敏感感到惊叹,但事实证明他的担忧绝不是多余的。最起码他看得到女生对高南舜的青睐之情,这些都是溢于言表的东西,根本不需要去刨根究底,只有高南舜这种迟钝的家伙才会不清不楚。      可是他爱着这个迟钝的家伙,就因为他爱着,他就已经输了。      独自一人躺在以往充斥着两个人的气息的房间里,朴兴秀睁着清醒的双眼久久无法入睡。不知与他相距不远的另一个房间内会是怎样的光景,那个人是已经沉沉坠入睡梦之中还是同他一般被感情烦扰得难以入睡。不过终究还是不若他这般煎熬难耐吧。朴兴秀至今无法把握高南舜的感情,所以只能在最保守的范围内小心翼翼的把那份感情估量出来,而不敢自信的说他和自己一样,一样深情而专注地望着对方。      有点悲哀是不是。   他连胸口传来的阵阵酸痛都该学着去习惯。   怎么就会这么懦弱呢。   终归是一问一答的结果罢了。   可是他被今天的问答伤到了,伤到丝毫不敢再冒险。      先爱上的人注定是输家。说这句话的人是不是很懂爱情呢?      难得的早起,高南舜站在浴室对着镜子闭着眼刷牙,困意压在眼皮上带着酸痒的重量。凭借以往积累的经验摸索着进行着洗漱的工序,竟然也算得上有条不紊了。      当朴兴秀眯着尚未完全睁开的双眼径直走到浴室门口的时候,看到的就是穿着白色短袖T站在镜子前闭着眼右手却在不断动作的高南舜。有那么一瞬间他还无法反应现实是什么,下意识地脱口而出:“这么早就起来了?”等到他完全清醒过来并且回想起昨晚的情形之后僵在原地,高南舜已经同他一样惯性地回答道:“嗯。”      “……”      “……”      等到高南舜也反应过来似的睁开眼睛之后,两个人竟然同时尴尬得不知再如何开口。被这份怪异的沉默折磨得心痒难耐的朴兴秀傻傻的站在浴室门口盯着高南舜完成洗脸刷牙等一系列活动之后还没有下一步的动作。直到保持着一脸冷淡表情的高南舜垂着眼睑想要从他身边侧身而过,他才反应过来急忙想要留住他。      可是伸出的手来不及触碰到那个人的皮肤,就被迅疾的躲避过去,高南舜甚至不露声色地挪开了一些距离。朴兴秀举起的右手臂像是定格在那一瞬间里等候风化,他整个人都被无视地彻底。昨晚吵架之后汹涌而来的悔意再一次占领高峰,朴兴秀最怕和他闹别扭,最怕高南舜不理他疏远他,可是现在这一切却都是因为他自己醋意泛滥导致的。      他又能怪谁。      朴兴秀站在镜子前看着自己的脸,有些发暗的眼圈和略重的红血丝,就连唇色也稍微发白,他不知道原来仅这一夜自己就能被折磨得憔悴成这般模样,可是那份实实在在的痛心承受下来,确实让他尝到了爱情的酸和涩。      望着镜中的自己,他微微扯动嘴角挤出一个苦不堪言的苍白笑容,在心中同情地问自己。   还好吗?你。      68个小时。   整整过去68个小时了。朴兴秀盯着墙上的表,眼看着秒针跳动过12点的方向,周六晚上八点整的此刻,距离他们发生争吵的周三夜晚已经过去整整68个小时了。目光再次移向左侧,那个人撑着手臂侧躺在桌边低头看着漫画的姿势丝毫没有变动过,趴在桌上做习题册的他和躺在一边看漫画书的高南舜虽然共处一室,却因为这持续过久的沉默搅得空气中压抑的成分愈发严重。      可是好像只有他一个人如此坐立不安。      这两天内他才真正体会到了被忽视的感觉,虽然高南舜依旧和他一同去学校一同回家,吃饭的时候也依旧惯例地坐到一起,可是几乎没有一句对白,不,不是几乎,是真的没有一句对白。      他们本就不是多事的性格,所以除了日常的活动之外基本不用多说任何,但是这样明显忽视他的高南舜,让朴兴秀彻底尝到了当初被他忽视的高南舜的感受。      他在他身后紧跟他的步伐不敢松懈,他望着他的身影一刻不愿移开视线,那样望穿秋水的迫切盼望,带着起伏不定的复杂情绪,时时刻刻萦绕在心头不愿散去。      而现在面对着眼前的习题册,他实在无法集中精神,所有的注意力都涣散到一旁,围绕在高南舜身边吸引着他的目光。      不知又这样盯着眼前的书本出神了多久,等到朴兴秀再次收回发散出去的思绪偷瞄向身边的人,便惊讶的发现那个家伙竟然已经躺倒在地板上睡着了。拿着漫画书的左手自然地垂落在胸口上,垂着的睫毛丝毫不带颤动,仿佛已经熟睡许久。      那样静谧的睡颜他见过无数次,可每一次都会令他心动如初。此时此刻仿佛连洒落下来的灯光都变得迷蒙,朴兴秀贪婪的目光也能够被藏匿其中,这样痴迷的注视也不会被他发现。      明明知晓不会被沉入睡梦中的高南舜发现,但朴兴秀还是尽量放轻了所有的动作,一厘米一厘米地向着高南舜的位置磨蹭过去。俯下身靠近他的时刻连呼吸都屏在鼻间,他生怕下一刻这梦境般的现实便会被残忍地打破。      支撑在地板上的双手颤抖得蜷缩成拳,朴兴秀的目光扫过高南舜的脸庞,最后停留在他的唇边,仅仅是这样的一次争吵带来的疏离,他就发现自己如第一次般渴求着吻他的触感。      梦醒时分太迅疾。      他还来不及反应,来不及印上那双期盼已久的唇瓣,就被突然睁开的高南舜的双眼带来的炯炯目光惊得愣在了原地,下一刻是高南舜施加在他肩上的力道,不轻不重地把他推离到适当的距离之外。      坐在原地望着高南舜同样坐直的身影,朴兴秀如鲠在喉,解释也好,求和也罢,什么都无法道出。右手藏在身侧牢牢握紧,湿漉漉的手心全是紧张带来的黏腻汗水。      沉默有着越来越沉重的趋势,高南舜盘腿坐起身之后低垂着头默然了许久,朴兴秀坐在一旁看着他这副模样紧张地心跳紊乱,他担心高南舜会因为他想偷吻他而衍生出更多的不满情绪,也抓不准现在他究竟有没有进一步和好的意愿。      没想到吧,发掘了对他的爱情之后,以往在他面前最透明的人,此时此刻却全然无法看透。      等到高南舜突然又拿起漫画书旁若无人的看起来之后,朴兴秀也只能傻愣在原地无法反应,他这个不算反应的反应彻底打乱了他的思考,是不介意吗,又或根本不关心?      他难以确认,可见他不曾责怪,他便也放宽了心装作淡然地低头继续看着面前的习题册。即使心思依旧不在其中,终究算是有个借口继续坐在这里陪在他身边。      时间就这样一分一秒地缓慢滑过,仿佛能感受到时间的质感,朴兴秀突然觉得一切就此静止也是个不错的选择,最起码他和高南舜都陪伴在彼此身边没有分离不是吗?      他一向觉得自己不是太过奢侈的人。   只不过高南舜这个梦想有点过于远大。      再次望向墙上的钟表,才发现竟然已经过去一个多小时了,光是这些胡思乱想,竟然也耗费了这么久的时间。朴兴秀故作自然的扭动着僵硬的脖颈,顺势望向高南舜,结果就看到他不断低垂的头彰显着即将再次入睡的困意。      呵,逞强的家伙。      在心里不住地轻笑起来,朴兴秀略带宠溺地摇头笑了起来,都困成这样了为什么还赖在这不愿回房间睡觉呢……下一秒跃上心头的那个可能就让他游移在高南舜身上的目光固定了下来,盯着高南舜流畅的下颚线,朴兴秀突感一阵湿热浸润了心脏。      是想要陪他么?   固执地不愿去睡,就是想陪在他身边么?      我究竟该拿你怎么办呢,嗯?   他发现他不该想那么多怀疑那么多,不该那般患得患失,因为他所担心的那些,也许根本不曾在高南舜心中立足。这个男孩一心向着他,又怎么可能再分出一些视线投向他人?      终归是他太傻了。      朴兴秀径直挪动着身体凑到高南舜身边,让他不断垂落的头自然而然地垂靠在他的肩侧,近距离地望着高南舜分外习惯地靠着他就变得安逸的睡颜,朴兴秀忍不住笑了起来,那笑意渐渐蔓延,一路流淌进心间烘暖了血液。      “傻瓜。我们都是傻瓜。”      【正处于风口浪尖,同志们辛苦了。】      当那只手摸索着覆盖到他的手背上,朴兴秀感觉心脏重重的一颤。高南舜的手指紧紧地缠绕进他的指间,紧密地贴合着仿佛再也无法分开。那份力道和那份触感都是他最为熟悉的,可是此刻却让他感动到流泪。      该怎么说呢。   十指相扣,在朴兴秀看来,那像是誓言。      不要总是迫切地渴望一句爱你的诺言,那些声音消散在空中便不复存在。   有时候一个动作一个眼神便能让全部的爱意昭然若揭。   追求爱情的道路上,他总该明白。       Chapter.15      【你微笑着,不同我说什么话。但我觉得,为了这个,我已经等了很久。——泰戈尔】      “朴兴秀,五级。”      伴随着“哇哦——”、“真的假的?”“大哥太厉害了吧!”等等此起彼伏的惊叹声,朴兴秀站起身径直走向讲台的方向,在姜老师挂在嘴角的笑意下接过成绩单,看着单薄的纸张上字迹明确的五级认证才真正感受到了这个现实的存在。      这是他一个多月以来的努力换来的又一次进步,他正在有条不紊地朝着那个既定的目标前行。      回身的第一个瞬间目光就顺着熟悉的方向径直笼罩过去,果然和高南舜一错不错望过来的视线不期而遇。这一刻朴兴秀快要忍不住涌上心头的笑意,但是碍于现处的环境便被强制的压抑下去,他只是微微挑起一边的嘴角用眼神示意高南舜,他离他们的约定不远了。      他绝对会考上大学。      看着朴兴秀昂首挺胸走回座位坐下的模样,高南舜实在忍不住低头嗤笑出声,随即快速地抬起右手挡住了嘴角泛滥的笑意。这个家伙,得意的样子还真是像个傻瓜一样。      不过他真的做的很好,不愧是朴兴秀。   这次也该好好奖励一下才行呢。      正凝神地思考如何奖励朴兴秀的高南舜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全然没有听到被姜老师点到名的声音,就连朴兴秀望过来试图提醒他的目光也被忽略了,直到被身后的男生拍了肩膀,他才慢半拍地反应过来,率先迎上了朴兴秀的双眼,随即在他的暗示下快速站起身走向讲台。      “哎呦,什么事让我们高会长这么忘乎所以的思考啊?朴兴秀进步那么多,你为什么就不沾沾喜气呢?感觉还是很堪忧啊。”姜老师的毒舌绝对是分人开启模式,高南舜抬头瞟了他明显挤兑的笑容一眼,伸手拿过成绩单连看也没看便转身走回座位。对上朴兴秀的视线时故意用力地瘪了瘪嘴唇,就见那人无奈地低头笑开。      啧,其实对于他来说,学习本就不算什么重要的事。所以糟糕的成绩什么的……高南舜低头看了一眼成绩单上依旧倒数的名次,没有丝毫犹豫就折起来扔进了课桌抽屉里。      所以糟糕的成绩什么的,根本比不上兴秀的成绩进步让他更在意。      “兴秀啊,我直接去打工,回去再吃饭,你先回家,饿的话就先弄点东西吃吧。”      高南舜留下这样一句话就背着包头也不回地跑出了教室,留下还在整理书包的朴兴秀愣在原地无法反应。搞什么鬼……嘟囔着把最后一本书放进书包里拉好拉链,朴兴秀心中闪过“干脆先在学校自习一会儿,反正回家也是一个人”的念头,随即又自己打消了这个想法,想着高南舜不知什么时候会饿着肚子回家,还是先回去准备好晚上填肚子的饭再说吧。      把书包甩到肩膀上站起身之后,刚刚要向班级后门迈动脚步,就像想起了什么一般,朴兴秀顿住了步伐转过身望向高南舜的座位。      宋夏晶和李江珠挽着手臂靠着楼梯的右侧向楼下走着,两个人聊着聊着便讨论起今天成绩单下发的事,李江珠第一个便想起了令人吃惊的朴兴秀的进步,言语间也是掩不住的敬佩:“没想到那小子那么厉害,我当只是个爱装深沉的混小子呢。”      “……”宋夏晶垂下眼脸盯着脚下的台阶沉默了几秒才开口接道:“是啊,挺有能力。”      “宋,你说这小子最后不会要往前几名冲刺吧?那也太反转了。”李江珠设想了一下和宋夏晶、金民基一起排在成绩表前排的朴兴秀,就不觉得惊出一个冷战,如果那个家伙真能做到这样,那也着实厉害得吓人了。      “也许吧。”宋夏晶抬起嘴角扬起一个不算真挚的笑容,最后一句话消散在空气当中几不可闻:“只是这方面厉害倒也好了。”      李江珠没有留意宋夏晶的话,因为她的注意力全被从楼上飞奔而下的另一个家伙吸引了过去,看着高南舜背着书包三步并作两步地从楼梯上跑下来,下意识地开口唤他:“呀!高会长你这么急着去哪儿啊?”      “打工!”高南舜连脚步也不带停顿地只是扬起手冲两个女生示意了一下,身影便迅速地消失在楼梯的转角。      “真是的……以前也没见他为了打工这么着急啊。”李江珠嘴上嘟囔着,心里觉得好奇却也没再深究,刚想和宋夏晶继续刚才的话题,女孩就拉着她的手臂停下了脚步。      “呀,我好像忘记带今晚复习要用的笔记本了,我回去拿,你在这等我。”宋夏晶没等她回答就转身快速地跑上了楼梯原路返回,李江珠望着她的身影同样消失在楼上的转角,不禁觉得自己是不是错过了什么事。      宋夏晶跑到二班教室所在的楼层便放慢了脚下的步伐,连她自己也无法解释,为什么会在瞬间之内下意识地对着江珠说出了那样的谎话,然后就这么冲动地跑了回来。只是在讨论起朴兴秀的那一刻,以及之后看着高南舜快速跑过的身影,她控制不住心中隐隐发酵的某种情绪,惹得她想要探寻什么真相一般想要剥开一些事实的外壳。      可是走到教室后门她又后悔了,跑回这里又能做些什么呢?也许里面空无一人也不一定,原本是想来问朴兴秀什么吗?还是想对他说些什么……有的事根本连她自己也毫无头绪,又怎么能先于思想做出冲动的行为呢。      正胡思乱想着,宋夏晶慢慢走到教室的窗边,想着随意看一看就下楼去找江珠吧,却在看到教室里的那个人的瞬间僵住了身体。      她看到的不是别人,就是朴兴秀。独自一人留在教室里的朴兴秀。   还有……坐在高南舜的位置上,像高南舜无数次睡觉的模样一般侧身趴倒在课桌上的朴兴秀。      会是什么呢。   那个行为,究竟代表了什么呢。      宋夏晶的目光也像身体一样僵硬,透过玻璃,透过空气,透过光线死死地钉在朴兴秀身上,看着那个人以几乎令她错觉是高南舜的模样趴在高南舜的课桌前。心中的某个水位渐渐涨高,越来越高终究还是超越了警告线,铃声大作的瞬间她狠狠地闭上了双眼。      最不想面对的那种情况,现在却作为现实呈现在她面前。      再次睁开双眼之后映入眼帘的是那人仰头望着窗外的模样,片刻之后是他低头默默笑开的模样,整个人隐隐散发出来的柔和气息令她惊诧。这是她从未见过的朴兴秀,带着让她难以想象会在他身上出现的温柔与悦然。      在朴兴秀走出教室之前,宋夏晶提前走下了楼梯。可是眼前却不断回放着刚刚看到的一切,就连李江珠对她说着什么也无力去分辨,所有的意念都被朴兴秀的那个温柔笑意刺激得破碎不堪。      因为他么?都是因为他吧。   他们一起望着的,那个人。      “我回来啦!”      高南舜的声音伴随着关门声从玄关处传来,朴兴秀头也没抬地应了一声。想等着高南舜坐到自己的对面,却许久不见人影出现到眼前。疑惑地抬起头找寻着他的身影,最终竟是在储物间的角落里发现他隐隐露出的衣角。      “你在干吗?”      朴兴秀放下手中的笔站起身好奇地走过去,直到看见高南舜放在身侧的盒子才大概猜测出他准备的是什么。“你买了蛋糕?”      “呀!你怎么过来了!”高南舜一副受到惊吓的样子猛地回身,整个人险些坐倒到地上,睁大眼瞪着他的表情说不出的好玩,朴兴秀忍不住侧头笑了一下,好笑地俯身抓住他的手臂把他拉起来:“谁让你都没听见我叫你。”高南舜顺着他的力道站起身,还在回头环顾着小小的储物间寻找着什么。“你找什么呢?”      “蜡烛啊。”      “蜡烛?找这个做什么?有人生日么?”      “不是要吃蛋糕嘛!插蜡烛感觉才比较对吧……”      “噗——哈哈哈哈。”朴兴秀终究还是忍不住捧腹大笑,这样的高南舜为什么让他觉得那么可爱呢?看着因为他的大笑而不满地握拳佯装要揍他的高南舜,朴兴秀笑着侧身在墙边的收纳盒里翻找着,片刻之后便翻出了一盒彩色细长的蜡烛。      “哇!没天理了,你对我家竟然比我自己还熟悉。”高南舜拿过他手里的蜡烛用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摇着头感叹道。朴兴秀俯下身提起地上的蛋糕,试图从透明膜处看到蛋糕的图案。“什么口味的?”      “巧克力。”高南舜把蜡烛盒叼在口中,边向客厅走边反手脱着外套。朴兴秀跟在他身后走出来把矮桌上的书本摞在一起挪到地板上,然后把蛋糕放上去打开了包装盒。      看着模样还不错的小型蛋糕,朴兴秀满意地点着头:“眼光还不错嘛,臭小子。你果然只有对吃的东西最挑剔。”      “滚!”高南舜从背后轻轻踢了他一脚,然后拿着两个碟子和勺子坐到了矮桌的对面。看着朴兴秀拆开蜡烛盒插到蛋糕上的一根红色蜡烛,微微地皱起了眉:“这样一根么?感觉好单调……”      “你还想要几根?一盒全插上?过八十大寿么?”朴兴秀拿过打火机把唯一的一支蜡烛点燃,却总觉得好像欠缺了什么。直到高南舜突然站起身跑去墙边把灯关掉,才真正有了他们想要的感觉。      面对面坐在矮桌前透过蜡烛的摇曳灯光看着对方,两个人都不由得咧开嘴笑了起来。高南舜突然抬起手十指相扣闭上了双眼开始许愿,看着他真把这个蛋糕当作庆祝生日的样子,朴兴秀想笑,却又掩不住那笑意中的无限温柔。      学着他的模样握起双手闭上眼许愿,朴兴秀将全心的希冀都寄放到这个不正规也不正式但是让他们两个人如此满足的庆祝之上。      神啊,请让我和眼前这个人,一生都陪在彼此身边吧。      睁开眼的瞬间,朴兴秀觉得他看到了全宇宙最璀璨的星光。那星光酝酿在高南舜的眸中盘旋着,比那抹烛光更加明亮而灼人。      这就是我爱的人。   这就是我爱的人啊。      两个人把蛋糕全部搞定之后,心满意足地并肩躺倒在了地板上。高南舜看着天花板上柔和的灯光眯着眼笑了起来,这样简单而平凡的一个夜晚,竟然让他体会到了最为难得的幸福感。正傻呵呵地笑着的时候,被朴兴秀的手臂戳了腰侧。      “笑什么?”      “要你管。”高南舜瞥了他一眼,用力地反手还击了一下。朴兴秀撑起手臂刚想要跟他大干一架,就被高南舜抓住手臂拽住再次躺倒下去。      “兴秀啊,你有没有设想过未来呢?”高南舜出神般盯着悬挂在头顶的那束光,就像能透过那光芒看到未来的形状。听到他的话朴兴秀不再动作,偏过头望了他的侧脸片刻,也同样盯住那抹灯光,嘴角却不住地上扬起微小的弧度。      “未来吗?看你想要怎样了。”      “嗯?”高南舜侧过头望向他,心跳却在瞬间难以抑制地加速了半分。      “反正我们是要一直在一起的不是吗?”朴兴秀转过头对上他的视线,那份笑意,那份温柔,那份真挚和既定顺着对视慢慢爬过,好像能触摸到对方的心一般的悸动。      我们是要一直在一起的。   一直,一直。      高南舜垂下眼眸抿起嘴笑了,再次移过目光到那束灯光之上,很幸福,应该幸福的,可是谁能来告诉他,为什么在幸福之余,会因为从心侧悄然蔓延过来的那股心酸而湿了眼眶呢?      高南舜将最后一抹刮胡膏涂匀在脸颊左侧,看着镜子中自己的模样突然觉得分外好笑,还没来得及抬起手中的刮胡刀就被人从身后用力地箍住了手臂,整个人被紧紧圈住不得动弹。      朴兴秀揽住他的手臂用力搂住他,埋首在他的肩侧故意用下巴蹭着他的脖颈。因为低领T恤而露出的颈侧皮肤被朴兴秀还未刮的胡渣刺得微痛又痒,高南舜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想要挣开他的拥抱,却被朴兴秀用更大的力道束缚住。      “干吗啊你。”高南舜禁不住笑了起来,抽出手臂想要拿开他的手,却在朴兴秀的再一次抗拒之下放弃了动作,“松开点,让我转身。”      朴兴秀顺从地放松了力道,高南舜便在他圈出的范围内转过身体面向他,后仰着上身望着近在咫尺的朴兴秀的脸,高南舜抬手轻抚着他下颌上的胡渣,忍不住把脸颊贴了上去,然后故意抬高下巴,把自己脸上的刮胡膏都蹭到了他的下颌上。      “呀!你……”朴兴秀感受到下巴上冰凉湿滑的触感,忍不住笑出声,侧着头躲着高南舜的动作,却被他执着的用手固定住脑袋任意胡闹。      “嘿嘿嘿嘿,反正一会儿也要涂嘛。”高南舜眯起眼不停地笑着,两个人脸上的刮胡膏蹭得乱成一片,分辨不出谁更干净。不经意间触碰到一起的唇瓣让高南舜的动作稍有停顿,还没来得及做出下一步反应,就被朴兴秀抬起一只手揽住后脑径直吻住。      双唇相接的辗转吮吻带着一丝刮胡膏的冰凉气息,随着亲吻转动的弧度而化作一片,粘腻而湿滑。高南舜闭上双眸迎合着朴兴秀不断逼近的舌尖,手指抚在他的脸侧摸索着轻触他的耳垂。      夜幕降临之下的昏黄浴室里,他们就像拥抱了最幸福而贴近生活的未来,置身于对方拥抱的力度,皮肤的温度,亲吻的触感之中旋转着舞蹈。   很轻快,也清爽,带着香草的甘甜。   就像爱情,干净而美好。      一吻结束后唇边的刮胡膏已经花成一片,两个人看着对方的花脸笑作一团,高南舜打掉朴兴秀依旧环在他身后的手臂,转过身从洗手台再次拿起刮胡膏,拉过朴兴秀一同站在镜子面前,一点一点仔仔细细涂抹在他的下颌上。刚完成就被朴兴秀拿过去,同样挤出刮胡膏抹到他的下颌上。      两个人分别拿着一支刮胡刀对着彼此的下巴开工,顺着对方的下颚线慢慢地摸索,直到干净的下巴逐渐显露出来。看着高南舜刮完胡子之后干干净净的脸颊,朴兴秀移动着视线一分一毫细致地端详着他,从额头的碎发到弧度柔和的下颌,最后停留在此刻挑起嘴角仿若桃花的嘴唇上,右手拇指抚上他的唇瓣,朴兴秀突然凑过去用力地BO了一口。      像不甘示弱一般,高南舜也猛地用手包住他的脸颊凑过来BO回了一口,两个人像幼稚的小孩似的BO来BO去,望着对方的眼眸中都带着自身难以察觉的溺爱。对上的视线变得轻盈的瞬间,朴兴秀低头亲在他的眼角泪痣之上。然后轻轻用鼻尖蹭过他的鼻尖。      只一瞬间,高南舜就有了想哭的冲动。      看着朴兴秀灼然而炽热的目光,他却笑了,带着眼角藏不住的泪光。      那个笑容让朴兴秀想起了日光。   暖人,洁净,令人心动。   令他怦然心动。      我爱的人,很美。   你们知道吗。       Chapter.16      【春天又来了,冬去春来至少是人间沧桑里比较美好的那一部分。】      进入春季之后的天气逐渐转暖,就像随着生活的轨迹变得平稳和缓,连冰封许久的寒冷也开始渐次融化,日光的成分愈发明亮起来。朴兴秀其实很喜欢这样的天气,好像连心情都会变得愉悦,并且还有一个更为隐秘而不得言说的理由,他喜欢站在这样的阳光下看着高南舜的感觉。      那个人的脸庞,在阳光的映射下反而更加白皙,像是镀上了一层光芒一般,又静谧又耀眼,那人垂着睫毛浅笑的时刻,几乎每每都令他失神。朴兴秀不知道该如何去定义美好这个字眼,但在他心里,高南舜的确是人生中最美好的存在。所以他时刻想要紧抓他再不放手。      就像他曾经尝试过的,一旦错失,给他的生活带来的,可能就是毁灭性的打击。      他就像他生命里悬挂着的那一盏灯。   独一无二的,闪耀着。      “嗯?下雨了。”      高南舜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朦朦胧胧的听不真切,朴兴秀努力集中精神想要去分辨他的位置,最后艰难地反应过来他应该是在窗户的位置附近对他说话。费力的睁开迷蒙的双眼的瞬间,室内并没有刺眼的光,反而有些阴翳而晦暗,带着一种略微压抑的气息。      “几点了?”      用手臂撑着地板坐起身,朴兴秀揉了揉自己的头发,用力眨了眨双眼,等到彻底清醒过来,才转头去看趴在窗边望着外面的雨的高南舜。      “六点多吧。”高南舜趴在窗边没有回头就开口应道,身上的长袖T的后背部分因为睡觉揉起了很多褶皱,但是也明显能看出衣料下面那人清瘦的骨骼。明明已经尽量让他吃得好一点了,可是这几个月下来好像还是没有胖起来多少,朴兴秀盯着他因为穿的少了而越发显得消瘦的腰身,有些苦闷地皱了皱眉。      “嗯……怎么才能把你养胖点呢?”从腰后突然圈过来的手臂紧紧贴服在身侧,高南舜略僵了一瞬就放松了身体,习惯性地向后拱了拱靠住那人的胸膛,比自己的体温略高的温度便从背后一点点蔓延过来。朴兴秀把脸靠在他的肩颈处淡淡的开口,语气中夹杂着一些头疼和无奈的意味。      “胖了要干嘛?现在这样又不是风一吹就倒,不要小看我,海啸只是退隐而已。”高南舜装作维护自尊般反驳着不容他小觑的话,朴兴秀明白他不想自己担心的良苦用心,索性不再提这个话题,抬起头和他一起望向窗外的连绵阴雨。      “今天……几号了?”      “嗯,2号了吧。”      “2号了啊……”高南舜出神般呢喃着重复了一遍这个日期,然后许久不再说话,朴兴秀也未再出声,因为他知道,他们的思绪都飘到了两天之后的清明节之上。      今年的4月4日清明节,是朴兴秀和高南舜重聚以来即将一起度过的第一个清明节。朴兴秀不知道自从和自己分开以来,高南舜在那一天都是如何度过的,以往有自己的陪伴,他能够在对妈妈的想念中找到一个臂弯依靠,可是分离的这几年,高南舜是如何依靠自己的能力坚强的熬过那日彻骨的思念的,他完全无法想象也不敢去深想。      所以他暗暗在心底发誓,今后的每一年,他都要陪着他,陪着他一起走过想念妈妈的这条寂寞而惆怅的路。      爸爸今年应该又不会回来了吧……高南舜望着被雨水打湿的窗户,道道水珠沿着玻璃面或快或慢的滑落,那些水滴擦过他倒映在窗户上的脸庞时,就像在哭泣。      在他的记忆中,自从妈妈离开之后,到了每年要去看望她的时候,爸爸就会因为各种缘由离开家,像是躲避着去面对妈妈已经离去的那个事实一般,逃到天涯海角就是不愿和他一起去陪她说说话。是因为怨恨,还是因为痛苦,因为不舍,因为思念,他已经无力去分辨了。事实是每一次独自踏上那段路程的高南舜自己。不,应该说是在和兴秀分开之后,独自一人的高南舜自己。      微微偏头侧眼看向拥着自己的朴兴秀,高南舜再次垂下眼脸,不知为何,几年之后,一句“陪我去看妈妈吧”竟然变得如此难以开口,他知道朴兴秀那天也需要和姐姐去看自己的父母,他不知道自己这样的要求是否真的合适……      窗外的天色依旧阴沉,连绵不绝的细雨像是要排遣一切思念一般,稠密而温凉,执着而苦涩。      “放假三天,太棒了!我可以……”卞基德的欢呼还没有完结,就被李江珠一个爆栗敲得噎在了喉中:“呀!这个假期是让我们祭祖的好不好!你就想着玩!都高三了知不知道?”      “当然知道,我会在清明节那天虔诚的给祖先上香,但是剩余的时间你不能阻止我放松一下高三地狱生活中紧绷的神经啊~对不对高会长?”卞基德晃着身体模仿了上香的动作,随即笑着看向一边的高南舜,却见他出神地望着窗外不知在想些什么。“高会长?”      “最近两天高会长完全深沉啊,在思考什么呢?”金中贤同样注意到高南舜的模样,皱着眉好奇地探过头来。听到他们的话李江珠看向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一直未出声的高南舜,没有开口去问却又忍不住的担心,高南舜心情有些低落,这好像是大家都看得出来的现象,那么……再侧头看向不远处的朴兴秀,李江珠看着他盯着数学习题册转着手中的笔在认真思考的模样,这个家伙更应该看得出来才对吧。      明天就是清明节了,欲言又止的话依旧藏在心中,高南舜不知道这样的踌躇究竟有没有意义,但是每每看到朴兴秀温柔的笑和望着他的柔和目光,他就突然不知该如何开口。其实也不是很过分的要求不是吗?可是……好像又是会剥夺兴秀自己思念父母的时间一样。曾经在他看来理所应当的事,现在竟然变得难以启齿。      “南舜……南舜?”      “嗯?”猛的回过神来,高南舜连忙看向唤了自己好几声的人,才发现是朴兴秀站在他身侧细细地观察着他,“怎、怎么了?”朴兴秀的表情有些不自然,他想可能是自己太过于走神让他担心了,努力打起精神含着笑意回望他,高南舜抿起嘴习惯性地摆出撒娇似的姿态。      “想什么呢?该走了。”      “哦哦,走吧,走……”听到他的话才反应过来已经放学了,看来就连姜老师表示不用会长起立的话他都无视掉了,好在没有出现其他状况,高南舜手忙脚乱地收拾起本就没有多少东西的书包,朴兴秀站在一旁耐心地等着他,竟也没有过多询问一句。      两个人并肩慢慢走回高南舜的家,很罕见地没有开口交流一句话,而只是那样默默地随着对方的步伐往回走,高南舜顾念着心中的犹豫无力集中精神,而朴兴秀也像有着自己的心事一般,同样没有率先开口提及任何话题。等到高南舜站在家门口从口袋里找寻出钥匙打开门的时候,朴兴秀才开口叫了他的名字。      “南舜啊。”      “怎么?”高南舜放开握在门把上的手,转身把目光移向他的脸庞。      “……”朴兴秀望着他的目光莫名的柔软,又好像夹杂着一些复杂的成分,就那样沉默着看了他许久,直到高南舜疑惑的打算再次开口询问,他却突然抬手揽过他的脖颈凑过去径直吻住了他。这个吻来的太突然,很长一段时间内高南舜都无法反应,而且这一吻太过于温柔,带着熟悉的温度和气息贴合在他的唇上,没有任何其他的动作,只是想要温暖他的唇一般静静地相接在一起。      “呀!有人会看到……”等到高南舜反应过来两个人是站在门外接吻,他才连忙抬手推拒着朴兴秀的胸口,企图拿下他扣在自己脑后的手,却猝不及防地被抱了个满怀。      “……”只一瞬间他就放弃了挣扎,他怎么会知道他现在十分需要他的怀抱,那个唯一能够让他踌躇而不安的心平静下来的熟悉怀抱。高南舜轻轻环上他的腰,放松了身体依偎进他怀里,阖上双眼不再出声。      “南舜啊,”朴兴秀的声音近在耳畔的响起,那道声线令他既心动又心安。感觉到温暖的吻流连在耳畔和脸颊,高南舜动了动下巴更紧地靠在他的颈侧。“今天我需要回家住一晚,但是,明天等着我好吗?和姐姐一起看过父母之后,我会用最快的速度赶回你身边……所以能不能等等我,等我一起去看妈妈,嗯?”      泪水滚滚落下的时刻,他呜咽着用力点了头。拥抱的力度紧了又紧,他恨不得和他融为一体,和那个把他爱到极致的男人。      我该怎么形容,你像上帝赐予我的救赎。   带给我的全是爱,全是爱。      天空再次飘起小雨的那一刻,有人在他头顶撑起了一把伞。      高南舜侧头看向身边的人,忍不住挑起嘴角笑了又笑。往年应该是最为落寞而惆怅的日子,今日竟然尝出了几分甜。朴兴秀扣着他的手的十指稍稍用力,两个人的手心紧紧地合在一起。      “妈妈,过得好吗?兴秀和我一起来看你了。”      简单而不落萧索的墓碑上是妇人温柔的笑,好像能够看到孩子此时此刻的幸福一般,感同身受般笑得满足而欣悦。高南舜看着把时光停在了年轻的那一刻的妈妈的模样,突然有些能够理解爸爸每年都不愿来看望妈妈的缘由了,和爱的人天人两隔的感觉根本不是语言能够准确的概括和表达的,那是一种随着时光的流逝越发深入的渗透进骨肉之中的情感,时光越陈旧,那份情酝酿得越浓烈。      生离死别,好像一直是世人最不愿承担的痛苦。      他经历过生离,也经历过死别。但是这两种痛苦的区别,微妙而酸涩。就像此时此刻,和他分离了三年之久的朴兴秀,仍旧能够回到他身边,握着他的手陪他站在这里。可是许多许多年前便永别的妈妈,却是有再大的力量逆转了命运也无法重逢的存在。      可是我知道,妈妈,你一直在看着我的,一直一直,看着我成长,经历痛苦,经历青春,然后跌跌撞撞地找寻着我自己的幸福。      “妈妈,我现在很幸福。”高南舜更紧地握住和朴兴秀十指相扣的手,望着妈妈的墓碑轻声开口。那道声音扩散在寂静无人的墓地之上,融合进淅淅沥沥的雨声之中,却清晰地响在两个人的心间。      朴兴秀望着高南舜絮絮叨叨和妈妈聊着天的模样,突然就觉得他们好像已经过了一辈子。每年每年,就这样握着对方的手互相搀扶着走在思念故人和踏出自己的未来的路上,不曾停歇。然后等到两个人都白发,就可以笑着约定把彼此都刻在心中的石碑之上,一起迎接生命的尽头。      这就是我的幸福。   我会带给他的幸福。      妈妈,我想让您的儿子幸福。   我会让您的儿子幸福。   请相信我。      行驶在回家的路上的公车飘飘晃晃,已经进入黄昏的日光变得橘黄,染得天边也成为一片火红,那光线透过车窗斜斜地映照而来,展现在眼前显得温暖而怀旧。高南舜侧头望着窗外不断倒退的风景,慢慢品味着此时此刻前所未有的平静与恬淡。今天是最简单的一天,却又是最独特的一天,他好像感受到了很多,也感悟到了很多。那些于他而言,都是分外重要也独一无二的拥有。      左手被人轻轻抓住的时刻,他知道温暖的源泉一直就在身边。      朴兴秀牵起他的手,慢慢将十指滑进他的指缝,然后用力的合十,这个姿态在他们两个人看来,都是最依恋而执着的。高南舜转过头看向他,不出意料地迎上朴兴秀满载暖意的目光和温度适中的笑。他永远知道应该在什么时候给他一只手的温度,或者一个拥抱的力度,又或是,一个笑容的弧度和一个目光的深度。      看着高南舜回应他的轻浅笑容,朴兴秀慢慢凑身过去轻吻他的眼角,他不在乎会有多少人看到他的动作和惊诧他的行为,他只知道这个人是他的宝贝,是他时时刻刻放在心上不忍移开目光的宝物。      “困了吗?”      看出高南舜微微眯起的眼眸带着几分倦色,朴兴秀压低声线靠在他耳边轻声问道,果然就见他缓慢地点了点头,调整了下坐姿挺直肩背,朴兴秀用左手揽过他的头靠到自己的右肩。      “睡吧,到了叫你。”      感觉到那个毛茸茸的脑袋在耳边蹭了蹭,找准了舒服的角度就不再动作。稍稍垂眸就能看见那人合拢的睫毛,在夕阳的映照下更为柔和的鼻线也带着乖巧而静谧的气息。朴兴秀抬起与他相扣的右手,反转了手掌抬高高南舜的手背,轻贴到唇上印上了绵长的一吻。      睡吧,我爱的人。   我会陪你走过今后无数个春夏秋冬,陪你看尽人间繁华,世态炎凉。   然后在所有温暖都消散的时候,和你相拥着温暖彼此。   相信我吧,我在故人的面前宣誓。   我的爱至死不渝。       Chapter.17   【爱上了你,我才领略思念的滋味、分离的愁苦和妒忌的煎熬,还有那无休止的占有欲。——张小娴】      五月,温度骤升。日光开始携有炙烤大地的能量,带着懒洋洋的倦意和挥洒汗水的恣意一并存在,矛盾而又不失韵味。胜利高中的操场上依旧热闹,对于孩子们,尤其是升入高三的孩子们来说,体育课无疑是他们唯一能够放松身心的时刻了。      高南舜惯例的等待全班同学都离开教室之后,才慢腾腾地掏出钥匙准备锁上前后门,朴兴秀站在他身边看着他的动作,心下早已没了当初的怅然。体育课不再是他的必逃课程,已经过去这么久了,他和高南舜之间也早已涣然冰释,他根本没必要再作任何的逃避。      人生难免有得有失,他只有放开些什么,才能得到些什么。   那些曾经刻骨的伤痛,也该干脆地成为已然陈旧不复新鲜的过去了。      随着最后一声落锁的声音响起,朴兴秀看到高南舜转过头来示意他走人的动作,刚准备转身迈动脚步,就被不远处渐渐靠近过来的嬉闹声引去了注意力。      一切好像就发生在一瞬间。      他看到高南舜原本转身要跟着自己的脚步也停了下来下意识地回头望去,那个方向是李江珠和宋夏晶嬉笑打闹着相继跑来的身影,他看到宋夏晶边跑边为了躲避李江珠的拍打而频频地回头,笑闹的表情过于欢快来不及收住,他看到高南舜在还没反应过来的瞬间径直被宋夏晶转回头后不经意地撞击而推倒在地,女生摔倒的身体被他下意识伸手接住,他看到女生的嘴唇好巧不巧的磕到高南舜的嘴角,两个人愣怔中的对视带着彼此近在咫尺的气息……      他看到他最不想看到的。   这一切像慢镜头回放一般呈现在他面前。      “呀!宋,你、你没事吧?”李江珠的惊呼声响起后才把摔倒在地并且因为一个意外之吻而双双愣住的人惊醒,宋夏晶最先反应过来便开始抑制不住内心那泛滥的窘迫感和更甚一筹的尴尬,因为过于明显的心跳,因为喜欢,才更显尴尬。女生慌忙拉开和高南舜的距离在李江珠的搀扶下站起身,用手整理着裙子和稍显凌乱的长发就是不好意思去看一旁还未站起的高南舜。      “抱、抱歉。我没来得及停住脚。”连话语也变得断断续续,宋夏晶烧红的脸颊能够看得清清楚楚,就连高南舜也顿悟了女孩心中的涟漪,李江珠不禁哄笑着调侃起来:“呀,宋,你害羞啦?”      “别闹了,开什么玩笑……”宋夏晶移开流连在高南舜身上的目光,掩饰着内心的紧张感随意地望着别处,嘴上的语气却固执得不容辩驳。      高南舜看着在李江珠不甘心地追问下不断躲避的宋夏晶,心中突然有些明白了之前朴兴秀看到自己借了宋夏晶的笔记给他的时候会生气的原因,他一直不曾想过的宋夏晶会对他产生的感情,这样看来并非朴兴秀过于敏感……朴兴秀,朴兴秀!      伴随着心下“咯噔”一声重响,高南舜快速转头看向朴兴秀的方向,却在意料之外也算意料之中的看到那人早已转身独自走开的身影,手忙脚乱地爬起身,来不及和两个女生多说些什么,匆匆丢下一句“对不起”,高南舜转身迈开脚步追向那个越走越远的背影。      看到朴兴秀的身影消失在学生用洗手间所在的转角,高南舜便心下了然这不是一时半刻能够和缓的状况,索性边跑边回头对依旧站在原地的两个女生喊道:“帮我和朴兴秀请个假”,随后再无暇他顾径直跑进了朴兴秀走入的洗手间。      “呀!高南舜!高……他们两个怎么回事?”李江珠冲着高南舜的背影高声唤着却只得到空荡的走廊无情的回应,疑惑地看向身旁的宋夏晶却见她沉默地望着高南舜消失的方向,表情已不复之前的尴尬和羞恼,反而被满满的凝重和僵硬覆盖,连眉头也不住地皱起。      “怎么了?”      “……”宋夏晶沉默着,不想开口便泄露出心中的难堪和不满,高南舜的表现无疑是给了她重重的一击,这是比之前发现朴兴秀心中的秘密更令人颓然的讽刺。像是努力了很久才压下那股不断滋长的气恼,女生故作淡然地轻声回应:“没什么,我们走吧。”      高南舜跑进洗手间便看到独自一人站在镜前的朴兴秀,沾湿的脸庞流淌着水滴,一些发丝贴服在额角,再加上有些发红的双眼,整个人竟然显出几分落魄感。心脏像被人用力一捏,高南舜觉得那疼痛有点酸涩,让人又喜又忧。      “兴秀啊……”走近两步轻唤他的名字,高南舜觉得自己第一次这般紧张,紧张得连手都无处安放,只能贴在裤边执拗的攥紧松开,如此反复。      朴兴秀听到的他的声音后却只是从镜子中轻描淡写地望了他一眼,仅那一眼就让他整颗心高高地悬起,又重重地坠落深渊。那是朴兴秀从未给予过他的冷淡与忽视,以及更让他痛心而煎熬的,浓厚的失望。      “兴秀啊,我……”话还未完就见朴兴秀径直转身走入了里侧,找了个隔间推门想要进去。看着他这样躲避自己的行为,高南舜慌忙追过去不依不饶地顶住朴兴秀想要关上的隔间门,在两个人力量的拉锯战中抓住空处侧身挤进了隔间里面。      看到高南舜反手关上隔间门还清脆地上了锁,朴兴秀后退一步和他拉开距离,却忍不住皱起眉冷语道:“干什么!”想要伸手推开他打开锁,却在下一秒措手不及地被用力拥住。      高南舜的双臂死死地揽住朴兴秀的肩膀用力的抱住他,像是希望通过这个拥抱的力度表白自己的内心一般,渴望消弭他心中的伤心和失望。那个人站在原地任由他拥抱着,却冷冷清清不带一丝回应,按捺下心中略起的不安,高南舜挪动着下巴紧贴在朴兴秀的颈侧,感受着他的温度从怀中和耳畔细密的传来。      “兴秀啊,你知道是不小心而已,你知道的,不是吗?我……我知道你介意她,但是,我从来没有想过那些,真的,所以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      被用力推开的瞬间高南舜觉得有些东西失控了,抓不住了,像是要失去了一般令他惊慌失措,他甚至不敢去看朴兴秀的眼睛,他不知道还会有哪些令他恐慌的情绪胀满那双眸子,那双一直温柔满溢的望着他的眸。      该如何做呢?此时此刻好像无法想到其他。高南舜抬起手捧住朴兴秀的双颊径直凑身过去吻住他的瞬间,心里想着他总该明白这吻的唯一。可是再次被推开的那一刻他开始犹豫了,像是失去了最后一道砝码,他不知该用什么来证明彼此的独一无二。      高南舜近在咫尺地站在那里望着他的表情一直烙在他心间,在今后的每一天,好像都会不自觉得跃上心头浮现在他眼前。朴兴秀不知道该如何形容才够完整,只是那样仿佛快被遗弃一般带着伤痛带着失落又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表情,可怜而又可爱。只一瞬间就让他心软下来。      罢了,他从来也不可能真的做到拒绝他。      【正处于风口浪尖,同志们辛苦了。】      睁开眼的瞬间他看到高南舜闭合的双眸垂落的睫毛,带着不易察觉的轻颤,衬着脸颊的微红和流畅的鼻线,透着难以形容的美好,让他迷恋。      我该拿你怎么办呢?   都说美好的东西不易把握,可是于我而言分外美好的你,却是死也无法忍受失去的。   究竟是幸还是不幸……      也许得到和失去本就不是平衡的,我拥有了渴望的,却需要担负着失去的恐慌。   如果不曾拥有,是一种得不到的痛。   可是拥有了,却是另一种战战兢兢的疼。      内心的苦涩泛滥上来,朴兴秀尝着溢到唇边的苦楚,却拥着唯一能给他甜蜜的爱,这就是爱情吧,矛盾却又无法割舍,奢侈而又为世人所望。      我是爱你的。      朴兴秀屏住呼吸轻轻吻住高南舜眼角的那颗泪痣,阖上双眼的瞬间却不经意地掉下泪来。      我是爱你的。   你要记得这一点。      晚自习即将结束时天空忽而变得有些阴霾,猜测着也许有大雨将至,郑老师便让同学们提前下课回家,以免淋雨之后发烧感冒。同学们欢庆着提早散学的喜悦纷涌而出的时候,高南舜依旧漫不经心的收拾着书包,朴兴秀也像丝毫不带焦急般耐心地等待,两个人踏上回家的路时果然见天边已经逼近暴雨将至般昏黄成一片,不时还有阵阵的雷声滚过天边。      “还真是一场大雨啊……”高南舜抬头望着天空,对即将到来的暴雨竟然有了几分带有兴奋感的期待。      “是啊,你真不着急?淋了雨感冒可不要麻烦我。”朴兴秀随着他抬头一同看向天空,忍不住带着笑意调侃道。其实他猜到了高南舜的心思,两个人在三年前的曾经经历过数不清的暴雨洗礼,然而那些在大雨中嬉笑奔跑的畅快淋漓,却成了他们对这些雨水分外喜爱的缘由。      “切,指不定到时候是谁虚弱得直哼哼呢!”高南舜不屑地瞥他一眼,提了提肩上的书包带大步向前迈进。看着他气势汹汹的模样,朴兴秀忍不住低头咧嘴笑开,高南舜还是像个孩子一样,无论看起来成长得多么挺拔利落,心性还是像个孩子一样,单纯而充满胜负欲。      跟着他的脚步向前走,却见眼前的人突然停下了步伐,还未等朴兴秀抬起头望过去,就听见一个陌生的声音突然拦在身前:“抱歉,打扰一下,两位,我是M-STAR模特经纪公司的星探。”      身着黑色西装的男人递来一张名片,高南舜回头和朴兴秀对视了一眼,犹豫着接了过来。模特?对于这个离两个人都过于遥远的名词,他们不知该如何应对,只好等着这个男人的下文。      看出两个人表示疑惑的情绪,眼前的人试图放松他们的神经一般率先微笑起来:“我是想来询问一下,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当模特的想法呢?你们的身高和身材比例都十分合适,朋友两个人都是这样的模特比例实在很难得呢。我不强求你们,只是希望你们能够考虑一下,如果有意愿尝试一下模特这个事业,可以来我们公司发展。名片上面有我的联系方式,考虑好了的话随即可以来找我。”      男人留下一番话和两张名片便利落地转身离去,剩下高南舜和朴兴秀站在原地面面相觑,虽然知道自己的身高的确比较卓越,但这却是两个人第一次面对被星探发现的情况。      “你想去吗?”      “拜托,我要考大学的你忘了?”      “对喔,那这个……”高南舜捏着手中的名片,头疼的挠了挠脸颊,说实话他的确还没有想好今后应该做些什么,之前打算上了高三就认真考虑一下,结果也就这样拖到了现在还未决定。总是不能一直这样打着零工吧……      “好了,别愁了,又不是一定要去的事。快走吧,不然一会儿真要淋雨了。”朴兴秀及时打断了他的神游,随手把名片揣进口袋便抓住他的手向前大步走去。高南舜慌忙跟上他的步伐,也顺手把名片放进了口袋中。      果不其然,没走两步就有豆大的雨点零零散散地打落下来,砸在身上能清楚的感受到这场雨的力度,两个人对视了一眼同时迈步跑了起来,就在奔跑的期间,雨势逐渐加大,越来越密集的雨点迅疾地把大地染湿,他们的发丝和衣服更是不能幸免。      “呀!我们比赛看谁最先到家!”朴兴秀向前跑着的同时转头冲高南舜高声喊叫起来,隔着雨水带着畅快的气势,惹得高南舜全身沸腾一般兴奋起来。      “等着吧手下败将!”咧开嘴忍不住大笑出声,不顾雨水淌湿脸颊,高南舜晃了晃脑袋盯住前进的方向,像是要捕获自己的猎物般坚定了眼神,然后拼尽了全力加速向前奔去。      两个人一前一后地飞奔在瓢泼的大雨之中,伴随着天边滚滚的雷声和不时照亮大地的闪电,一边欢笑怪叫着一边仰头狂奔,就像又回到了那个酣畅淋漓的年少雨日,热血沸腾的少年有着自己最珍贵的桀骜不羁与兄弟真情,欢笑与奔跑拓印在这片土地之上,留下只属于两个人的青春回忆。      而如今,踏过了青葱岁月与人生阵痛的他们,在与埋藏心底的爱情重逢的此刻,拥抱了2013年夏季来临最初的一场暴雨。      桀骜的人生,像海啸。   像我们的爱情。       Chapter.18      【嫉妒是一种叫人痛苦的感情,可是如果一个人毫无这种感情,爱情的温柔亲密就不能保持它的全部力量和热烈。——休谟】      “怎样?还逞强不?看看现在是谁感冒发烧?”朴兴秀挂掉向高南舜的老板请假的电话之后,端着准备好的药和水侧身顶开房间门走了进去。      刚刚洗过热水澡的高南舜依旧觉得浑身发凉,疲软无力,等到朴兴秀拉住他的手臂摸过他的额头才发觉那人浑身上下异于平常的滚烫温度。把晕晕乎乎的高南舜安置到他独立的小房间之后,朴兴秀就开始忙活着收拾其他。      再进门就看到高南舜裹着薄被盘腿坐在床上,嘴里还叼着刚刚给他的体温计。听到他的话也只是不爽地哼唧了一声,仿佛连和他说话的力气也失去了。      “我看看烧到多少度了。”把药和水放到桌子上,朴兴秀拿下高南舜嘴上的体温计低头对着光线看了起来。高南舜苦闷地低下头恨不能把脸埋到被子里再不见人,只是淋了一场暴雨而已,还是夏天的暴雨,竟然就这样虚弱的生病了,说出来谁会相信这就是海啸啊……      “……高南舜,”听到那人叫他的声音,高南舜闷哼的回应声从被子里传出,等着他的下文却迟迟不见他继续,疑惑地抬起头就见朴兴秀紧皱双眉站在面前盯着他,满脸的隐忍好像有着浓厚的怒气却又无处发泄,看他这般即将发火的征兆,高南舜立马故作严重的咳嗽了两声,果然就见朴兴秀重重地叹气之后把药和水递了过来:“烧得不轻,快点吃了药睡一觉。”      乖乖地就着水咽下他以往最不喜欢的药,高南舜从水杯的边缘偷偷观察朴兴秀的表情,那人的表情不再紧绷,但是眉宇间还是挥不去焦虑的成分。心中像是吸收了柠檬水的海绵一般,随着每一次呼吸品尝到又酸又甜的味道。即使因为发烧而头昏脑胀,但是高南舜的心情却莫名地好了起来。      “呀,我睡一觉就会好的,真的。你别想太多啦,感冒而已嘛。”高南舜边说边温顺地躺下身,还依旧尽力扬着笑容对着给他掖被角的朴兴秀试图打消他的担心。      “……”看着发着烧却笑得灿烂的高南舜,白皙的皮肤惹上略显病态的红晕,眯着眼撒娇似的努力安抚他的样子,朴兴秀突然被心中涌上来的感觉牢牢笼罩,就那样,莫名地想哭了。      “知道了,傻瓜。”轻轻吻上他的额头,朴兴秀闭上双眼久久不愿离开,再次望着高南舜近在咫尺的乖顺地闭着眸的脸庞时,还是忍不住又在他唇上蜻蜓点水地略过一吻。“睡吧,我在呢。”      他该知足的。   他从来不想要什么天花乱坠,惊心动魄的爱情。   他只想要那人给他的一片丹心。   这就够了 。      高南舜真的烧得不轻,39.4℃的温度应该不会是那么容易退下去的,也许是人体自身的原因没有让他感觉到极度的难受,但是并不代表朴兴秀应该就此放心。即使高南舜从小便是在病痛中摸爬滚打得挺过来的,但是现在逃离了那些伤痕累累的世界,他只想让他过得安逸而舒适。      果然高南舜在沉入了睡梦之中后不久便有了隐约的反应,像是挣扎在梦魇中一般恍惚出声,细密的冷汗也渐渐渗透出颊边,就连呼吸都变得有些紊乱。朴兴秀用湿毛巾不断擦拭着他额头颊边的汗,看着那人呼吸困难一般难受得暗皱双眉的模样,只觉心疼却无能为力的感觉叫人挫败。      爱你就好像,希望替你疼,替你苦,替你承受很多很多。   却独独想把甜与乐都给你,毫无保留的,全部都给你。      时间不知不觉就走过了零点,之前想着让高南舜在他小房间里的床上睡会舒服一些,可到了现在朴兴秀又不放心离开他去另一个房间睡,索性去抱了被褥过来睡在他床边的地板上。再倒来一杯水放到桌上以防高南舜半夜醒来口渴,朴兴秀走去卫生间最后一遍给湿毛巾降温。路过客厅打算进房间的时候却隐隐约约听到了疑似手机震动的声音。      环顾了一周才发现震动声来源于高南舜放在客厅的矮桌上的校服,朴兴秀走过去拿起校服摸索了一下便从口袋中找到了正在震动的高南舜的手机。屏幕上的那个名字映入眼帘的瞬间,他却像静止一般停下了所有动作。      0点23分。凌晨。宋夏晶的来电。      回头望向高南舜所在的房间,昏暗中紧闭的木制门板的里侧就是正在昏昏沉睡的那个人。而手中仍坚持不懈地震动着的手机的那一端,是那个不知在这深夜想和高南舜表达些什么而打来电话的女生。      是他一直隐隐嫉妒的人。      “……喂?”      犹犹豫豫许久不得安宁,他索性下定狠心滑开了通话键,接通的那一瞬间朴兴秀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一下一下厚重而钝痛,像要把胸腔割伤。      “……”那边是一片沉入无边黑暗中的沉默,朴兴秀完全可以想象到当自己的声线转化为电波传到另一端再化为声音进入宋夏晶的耳中时,女生会是怎样复杂而难言的心境。      “有事吗?”见她迟迟不曾出声,朴兴秀竟也耐得住性子默默等候,只是那样端住姿态仿佛他是插入者才惹来僵持的沉默持续得过久,禁不住还是让他产生了恼怒的负面情绪。      “高南舜在吗?”像是透过电波探到了他心底忍耐的极限,女生清清凉凉的声音淡淡的传过来,反倒像是在嘲笑他的焦躁一般波澜不惊。      “他睡了。这么晚了有事吗?方便的话我帮你告诉他。”他做的足够好吧?这是应该的,本就没有理由去解释那莫名而来的恼怒,他们什么时候变成了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敌对状态。此时此刻倒显得他的心思分外龌龊。      “哦,也不是很急的事,只是帮我提醒下高南舜,他还欠我一个愿望。告诉他,我已经想好了。”      “……”      还是他低估了对方的意志,被将了一军的结果公布的现在他才知道有时候太仁慈不是件好事。如果两个人望着同一个目标有着利益的纠纷,那毕竟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只是当对抗的角逐不是公诸于众的理所应当时,暗暗的较劲也是允许暗器和非公平的出现的。      “我知道了,再见。”      通话终止的声音截断的刹那,更像是战争爆发的前哨。那些反复沸腾煎熬已久的情绪到底因为过于在意而变得无限夸大,那份捍卫所有与恐惧失去是只有他才能体会的折磨。      他终于明白什么叫,该来的,躲不掉。      高南舜睡觉的时候有一个小怪癖,做梦的时候像是在不停歇地与人对话,时不时嘟起嘴唇好像遇到让他分外不满的事情,那姿态在外人眼里可能有些搞笑,可是在朴兴秀看来,却是他愈发喜爱的小习惯。      用手抚过他的额头,朴兴秀的手指慢慢捋顺他的发丝,然后顺着鬓角滑至颊边,包裹住高南舜的脸颊再用拇指一遍遍轻抚他脸上尚未完全退却的微红。高南舜贴着他的手掌还不住呢喃出声,嘴唇微嘟的下一刻朴兴秀就凑过去轻轻一吻,望着他不断索吻的模样就顺势反复的亲吻。      那人终于像是感受到了什么一般,被打扰到好梦一样微皱了眉头侧过了脸颊,朴兴秀望着他,含着笑的双眸终究是绷不住得松弛下来,瞬间就像把疲倦与苦涩双双打翻,他无力地蹲坐到地板上,靠在床边从被子里摸索着握住高南舜的左手慢慢拽了出来。      把脸颊靠在那个人微烫的手掌心里,朴兴秀缓慢阖上双眼轻叹出声,挪动着脑袋仿佛高南舜在摩挲他的脸颊,最终还是忍不住哽咽的声音,朴兴秀几乎像是透过一切对着躺在身旁的那颗温热跳动的心在诉说。      “求你了,别离开我。”      就算高南舜再是铁打的身体,这样一场不轻的发烧感冒终究还是用了几天才真正痊愈,等到他连咳嗽的迹象也几乎没有之后,朴兴秀才放任他像之前一样大喇喇的穿着T恤在空调房里到处乱跑。      高三的每一天紧张复习的节奏中,也只有高南舜是最懒散而轻松的存在了。有时候看着他依旧一副面不改色的模样躺在地板上看漫画,朴兴秀都觉得自己这样坐视不管有些不妥,可是高南舜依旧是固执而无谓的高南舜,他像是什么顾虑都没有,什么计划也谈不上,但却又像是有着自己的想法一样容不得别人去怀疑。      但愿你是有着我所不知道的PLAN吧……坐在矮桌前解文学题的空档却突然被高南舜引去了注意力,朴兴秀望着那个看漫画也不忘小心的无声呵笑的家伙无奈地笑了起来。      “看什么看?还不快写你自己的!”注意到朴兴秀这边投去的视线之后,高南舜用一支手臂垫高后脑,撅起嘴装作凶神恶煞的威胁他,随后又投入到漫画中旁若无人的自娱自乐起来。      傻小子。      心里笑着还是听他的话低头再次集中到习题册里,朴兴秀随着习惯转动着手中的笔,因为一个较复杂的问题而轻皱眉头,下一秒听到高南舜“喂”的一声却像被闷雷打醒一般全身惊跳了一下,抬起头就看见他拿着手机坐起身来,不知在接谁的电话,径直站起身去了房间里。      会是她吗?      活在提心吊胆中的感觉重又席卷而来,逼得他一刻不得停歇,一连几日都在因为白天的学校时间而惊慌着,时刻提防着宋夏晶会来找高南舜的情况发生,只有到了晚上回家之后才会有片刻的安心,却每每会因为这样一个突如其来的致电而乱了心绪。      他不敢说。他不想说。   宋夏晶的话像是一个暗藏着改变他们两个人的关系的玄机一般的密码,只要给了高南舜他就有可能打开一个自己所无法涉足的世界。那种排除感让他坐立不安。   但是这样藏着掖着,隐瞒了某一个高南舜本可以顺利知晓的事实的感觉,又让他担忧着被揭穿的瞬间看到那人不理解的神情。      究竟怎样才是对呢?   遇到这种十字路口时,没有人能来告诉他方向。      “出来一下,有话和你说。”      宋夏晶留下这句话就转身径直向教室外走去,因为之前两个人之间不算尴尬的尴尬,高南舜倍感疑惑却也无话可说,望了望朴兴秀却见那人匆忙之间躲闪开了自己的视线,更深的疑问袭来之后他索性站起身跟在宋夏晶身后走了出去。      出乎意料的是女生到了教室外的楼梯处仍旧没有停下脚步,直到默默跟在她身后迈进了天台的大门,高南舜才在心中无奈地感叹为什么大家都喜欢走这么远到这里来谈话。而涌入脑海中的那天和吴正浩在这里谈话的内容却让他的轻松心态转瞬消失,有些东西触不得,既然他选择了逃避,也逃避了这么久,就不能允许自己再去轻易触碰。      只是宋夏晶站在他对面抱着手臂那样看着他的时候,高南舜还是觉得有种预感像是慢慢爬上皮肤的虫爪一般,令人浑身战栗。      女生看着他的眼神过于凛冽,让他不敢轻易开口,不知道要应对怎样的情形之前保持沉默是最佳选择。果然没多久宋夏晶就率先开了口。      “朴兴秀没有和你说吧?”      “什么?”兴秀?和他有关?      “果然……我早就想到会是这样了。”宋夏晶轻笑出声的模样让高南舜有些不快,那种好像带着自嘲又同样带着对朴兴秀的嘲讽的表情,他即使不理解也还是不能轻易接受。      “究竟怎么回事?要说什么?”      “……”宋夏晶紧盯着他的目光带着前所未有的穿透力,甚至让他微微有些惊慌,可是很快就镇定了下来,高南舜想到那个人,那个从来都以对自己好为前提而行动的人,他一直都无条件相信的不是吗。“朴兴秀没有告诉你吧,你答应过我的那个愿望,我想好了。”      “……是吗,你的愿望是什么?”该说什么好呢,高南舜全身心放松下来之后忍不住就想对着那个家伙埋怨,这样小心眼的行为做了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每次都有安抚他却每次依旧让他担心不安,究竟是有多么不相信他呢?不,究竟是有多不自信呢?      “你和朴兴秀是什么关系?”      “……”      开门见山,没有丝毫的拖泥带水。果然是宋夏晶的风格,高南舜望着女生的眼睛,好像能从中看到许多一闪而过的情绪,但最终都被那股莫名笃定的决心和严厉代替,她好像觉得自己是在做一件很郑重的事因而充满使命感。当然现在的高南舜也能从中发现那些对自己有所联想的情愫,只不过还是被女生的骄傲和自尊心掩盖得模糊不清。      “我的愿望是,能看到像亲兄弟一样的好朋友高南舜和朴兴秀。这本来就该是你们,不是吗?”她只是在说理所应当的现实而已,宋夏晶抬头仰视着那个站在他面前挺拔而利落的男生,突然就觉得有些心酸从胸腔下缓缓溢出,这种空虚而挫败的感觉是从哪里来呢?她一向寻求能够与自己竞争的人选,在这个胜利高中,最让她感到不满足的学校,原来还是有人能够让她感受到挫败这种罕见的情绪。      “你喜欢我吗?”      “……”该死的高南舜。她没有想到对方会给出这样一针见血的招数,她不得不承认瞬间她就有了无法抵抗的无力感。几番慌乱之下强硬按压住内心的沸腾,她咬着牙控制住自己的神色,尽量保持平静却还是泄露出几分僵硬,想要开口却突然发现自己无话可说。      “对不起了,我没办法回应。”高南舜看她的表情就能明白自己的一句话戳中了她的软肋,不想为难她索性直接给了既定的答案。      “为什么?因为他?”      “……”高南舜看着宋夏晶明明难过却执拗的掩饰不甘,逞强地逼迫自己镇定应对的模样,突然觉得她有那么一丝的可怜,可是想想自己无法去回应什么以至于看到她这般的丑态,歉疚的心理到底还是滋生了出来,虽然他明白这根本不是什么应该感到抱歉的事,估计那只会让她的自尊更加受挫,“无论是朋友还是其他,朴兴秀就是朴兴秀,是我一辈子不能没有的朴兴秀。”      “……”没有预料到的是会这般的难以接受,她以为她只是被适当地感动适当地吸引,明明是个没有目标生活懒散的坏小子,她不可能会投注太多的心血,可是难以想象的是,她有些心痛,也有些心疼。以至于感受得到视线被渐渐模糊,失态的前一秒宋夏晶迅疾地侧过身去躲开了高南舜的视线。      她为自己感到心痛。她为高南舜感到心疼。   这个家伙,到最后还是要选择会伤会痛的那个世界。      “快上课了,下去吧。”轻轻拍过女生的肩膀,像是通过那一下轻抚平顿她伤心的气息,同样表达自己的尊重,高南舜淡淡开口,最后望了她两眼还是决绝地转过了身迈步离开。      那样一份青睐的感情,他该感谢她的。   可是于他而言,总有些什么,是任何人比拟不了的珍贵。      而另一个人对于此情此景的百般猜测,却终归渐渐趋向了悲观的步调。      朴兴秀在过去的几分钟里,恍恍惚惚得好像无法脚踩实地,他听不到身边的人都在纷纷议论着什么,却又感觉无数嘈杂的声音同时悉数涌进他的耳畔,充斥在他的听觉神经中逼得大脑快要爆炸。      这该是害怕到了一个极致。      “呀,你们不觉得高会长和副会长真的有点什么吗?难道只有我一个人预感到了不同寻常的状况么?他们俩交流的也太频繁了吧!”卞基德第一个不能安稳,看到高南舜和宋夏晶双双离开教室之后就跳起来鼓动着大家讨论起他最先嗅到的八卦新闻。      “我也觉得不对劲,呀,江珠,副会长没和你说过什么吗?”      “没有啊……”李江珠原本对卞基德的八卦最为不屑,此时此刻却突然回想起前几天高南舜和宋夏晶的意外之吻后两个人的反应,不由得也犹豫了起来。      “这事还应该有个最近的证人啊,我们大哥!呀,大哥和高会长走得最近了,应该能知道点内部情报的~”卞基德故作聪明地俯身凑近朴兴秀,像是希望得到什么密报一般小声地问道:“大哥,你了解他俩之间的情况么?高会长有没有说过什么?”      朴兴秀原本一团乱麻的心绪被他折腾得更是烦闷不堪,紧闭上双眼皱起眉恨不得屏蔽掉卞基德在他耳边聒噪的喊着“大哥、大哥”的声音,所有的情绪一起涌上心头的片刻,像是五脏六腑都被中伤,他猛的站起身,睁开眼却略过其他人惊讶的表情对上了站在教室门口的高南舜的视线。      那一瞬间像是被电击一般钉在了原地。   动弹不得。      有人嘟囔着“高会长回来了,副会长人呢?”的声音消失了,有人议论纷纷高会长和副会长是不是吵架了的声音消失了,有人清场说着不要再八卦了的声音消失了……纷杂的教室里人影绰绰,他却只能看到那个站在几米开外望着他的人。      那个人的表情有些僵硬,在窗外日光的斜映下显得有些晦涩,一瞬间让他的心脏连根拔到喉咙,剧烈的跳动像要顶出口腔。全身被麻痹的感觉不太好受,他想自己终究还是被惩罚了。一直以来的胆战心惊小心翼翼全部崩盘的瞬间,反倒有了绝望过后的虚无放空感。      他该觉得轻松么?明明此时此刻是这么沉重的心情。      可是下一秒,下一秒他就看到了最美的日光。   他又看到了最美的日光。      那个人笑了。   弯了眼眉,柔了嘴角,带着点点惬意,皎洁而无声。   那温柔笑意径直将他包裹,轻抚着满心疮痍。      然后撑起了他的嘴角。      朴兴秀对着他爱的人笑得满足而幸福。   即使有伤也有你来合,即使有痛也有你来分。   站在这个已成平面的空间里,站在这个只有你我存在的世界里。   险些因为人生得失而落了泪。      我最亲爱的人呐。   回来我身边。       Chapter.19      【我们经历着生活中突然临头的一切,毫无防备,就象演员进入初排。——米兰昆德拉】      “南舜啊。”      “嗯?”      “明天晚上去我家住吧。”      “啊?咳咳、咳,什么?”高南舜吃拉面的动作戛然而止,呛在喉咙中的面汤引起剧烈的咳嗽,那声音在小小的拉面店显得分外明显,而他拍着胸口努力平复那股痛苦还不忘瞪大眼睛惊讶地望着对面的朴兴秀。      “呀,小心点啊,这么激动做什么。”朴兴秀急忙站起身拍顺着他的后背,看着高南舜因为自己的话倍受惊吓的模样,还是忍不住喷笑出声。“和我回家就这么可怕吗?瞧你吓得,哎呦这还是海啸么?”      “别闹了,到底为什么突然说要去你家住?姐姐……她不是……”高南舜的神色随着口中的话音一同渐次坠落下去,像是又跌进自我反省的那段时期,因为不安和歉疚蜷缩着不敢抬头。他一直都明白,他也一直都在逃避着,以为总有一天会有了勇气去祈求原谅,事实却是面对这个兴秀唯一的亲人严厉的眼光变得愈发艰难。他还记得几个月前站在朴兴秀家门前听着朴智秀一字一句声色俱厉地警告他的情景,他无法释怀姐姐对他投来的那既失望又悲痛的眼神。      那是至亲对朴兴秀的爱护。   而那爱护是为了阻隔他带给朴兴秀的伤和痛。   仅因为那份爱,就时时刻刻提醒着他,他曾经伤他至深。      看着高南舜垂着眼脸流露出低落气息的眼眉,朴兴秀沉默了片刻,最终还是轻叹出声,起身凑到高南舜身边挨着他坐下,因为狭窄的空间高南舜自然地移动身子腾开一些地方给他,却被朴兴秀快速地伸手揽住了肩膀,使得两个人紧密得依偎到一起。      那人结实的拥抱径直压迫过来,感受着肩侧拥紧自己的力道,高南舜抬起头看向朴兴秀近在咫尺的侧脸。全是他的气息,这种感觉该如何形容,像是沉溺其中再不想自拔,却有丝丝入扣的苦涩掺杂在两个人的缝隙之中,高南舜的视线落到他校服T恤的胸口位置,那里,那片衣料下的胸膛里,正跳动着曾经被他狠狠刺伤的心脏。      打断他的胡思乱想的,是一个轻柔的吻。那吻轻点他的眉心,然后从右眼皮上顺势擦过,最后印在他的泪痣上才算完结。惊吓和心动同时袭来,高南舜下意识移动目光迅速确认周围可能存在的注视的目光,直到保证了这一吻的隐秘性才悄悄放下心来,却即刻被朴兴秀揉弄他的头发的右手抓回了注意力。      “傻瓜,我想让你见见姐姐,难道不好吗?”朴兴秀的声线被重重压低,像是近在耳畔的呢喃低语,却又愈发添加了几分磁性,哪怕听惯了他的各种声音,也不禁让高南舜的心轻微一颤。      “可是……”      “放心吧,姐姐她明白的,我在乎的,她都明白的。”      这个人总是让他心动。   他爱他至深至微,替他消融心中一切的犹疑与萧索,会在每一个感到彷徨无措的时刻轻握他的手,对他温柔的笑,或给他一个轻若蝉翼的吻。   然后用仅剩的全部气力和爱意去证明,这个世界上总有人不顾人生泥泞,去许他一个未来。      所以他被抓住灵魂挣脱不得。   这样夜夜夜夜弥足深陷,既惊心又动魄。      时间在隐忍的不安与焦灼中反而消逝得愈发迅疾,当高南舜反应过来即将踏上去朴兴秀家的路程时,他已经在不知不觉间灌下了将近三瓶水。朴兴秀收拾好东西背上包走过来的时候,恰巧看到高南舜从书包里翻出遗留下的空水瓶不断摇晃着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      “YIXI!真是的,一点儿水都没有了……”高南舜嘟囔着顺手把水瓶扔进了垃圾箱,抱怨的模样反而更显其内心的不安与紧张。      “行了,你都喝了多少水了,难道回了家就要不停跑厕所?”朴兴秀笑着搂住他向校外走去,已经七点多了但是天空依旧澄亮,他特地选择这样一个没有晚自习的日子带高南舜回家,让姐姐能够和他们好好吃一顿晚饭。      不过看高南舜的模样,朴兴秀侧眼瞥向身旁抿着唇明显紧张异常的人,不由得在心中无奈笑开,这家伙是真的低估了他对姐姐的影响力呢。朴兴秀至今还记得,和姐姐谈起高南舜的时候,面对坚定不移的自己,姐姐沉默许久之后苦笑着妥协的那个表情。这会是他一生铭记的记忆,他最亲的人,应该能够明白高南舜之于他,是多么难以割舍的存在。      真正站在门前等待宣判的那一刻,是与之前全然不同的忐忑。高南舜也不知为何自己此时会紧张至此,仿佛这是一个决断他和朴兴秀之间的联系的时刻一般,让他的心脏超负荷地运作着。      “我们回来了。”朴兴秀掏出钥匙打开门便高声向屋内喊着,高南舜跟在他身后小心翼翼的走进客厅,环顾着四周全然是自己陌生的陈设,但是到底还是隐隐透露着兴秀家不变的喜好和风格。      朴兴秀走进厨房之后剩下高南舜一个人有些不知所措的站在原地,犹豫了许久还是选择了等待,他紧张的向厨房的方向张望着,出乎意料的是下一刻朴智秀率先从里面探头走出,朴兴秀跟在她身后笑弯了眼睛,就那样鼓励的望着他。      朴智秀也并未走近他多少,只是站在一步之遥的位置端详了他片刻,可仅这片刻就让高南舜屏住呼吸一般全身僵直。想要说些什么却张口结舌,最后只吞吞吐吐的叫了一声“姐姐”就再不知如何是好,高南舜求助般的望向朴兴秀,却在下一秒听到了朴智秀平静淡然的声音。      “回来了,你们先等会儿,一会儿饭就做好了。”      高南舜愣在原地无法反应的时候,朴智秀已经转身再次回了厨房,朴兴秀走过来望着他笑眯了双眼,抬手轻捏他的脸颊也未得到明显的抗议,高南舜沉浸在刚刚那一刻得到解救般的喜悦和惊讶中,心下瞬间松弛带来的反弹险些逼出他的眼泪。真正对上朴兴秀同样盈满欣悦的双眸之后,他才忍不住翘起嘴角,满足而感动地笑。      吃饭的时候高南舜的心情是复杂而微妙的。那感觉以冲击性的喜悦为基调,以感动为辅助,却同时掺杂着些许酸而涩的惆怅。这样三个人吃饭不是第一次了,但是距离上一次这样的饭桌,好像也是几年前的事了。这期间经历的巨大变动和伤痛,三个人都受到了不同程度不同种类的打击,如今再次坐到一起平和地共餐,是之前躲在阴影里不见日光的高南舜绝没有预想过的。      很幸福,幸福得有些悲伤。      朴智秀没有提及任何以前的话题,只是淡淡询问着他们最近的生活,偶尔谈论到她自身经历的趣事或任何听闻来的故事。高南舜能感觉到她话语中略微僵硬的成分,同时也能感觉到她一直试图消磨那份可能演变成尴尬的僵硬,就这样在彼此用心良苦的顾让下,一顿饭也算圆满而无遗憾的结束了。      饭后抢着要洗碗的高南舜最后和朴兴秀两个人一起围在厨房水池前忙活着,朴智秀便也就省心的留在客厅看着电视。这样的一个夜晚变得前所未有的安逸和满足,是高南舜从未曾想象过的,让他看着盘子上抹出的泡沫也不由得笑了起来。看着高南舜低头“呵呵”傻笑的模样,朴兴秀忍不住想逗他的欲望凑过去轻撞他的身体,俯过身低头靠近他的脸,带着一脸邀功般的笑意说道:“怎样?听我的话没错吧?看你乐的……”      “少得瑟啊你!”高南舜用额头轻轻撞开朴兴秀的额头,直接用手肘把他拱到一边,打开水龙头冲洗着手中的盘子。      “呀!现在不应该是奖励我的时候吗?不行,我要奖励,奖励奖励奖励……”朴兴秀耍赖般哼唧着不断凑身过去磨蹭高南舜的手臂,凑过头去就要吻上他的唇,高南舜边要拿着盘子保持住平衡边要躲避他的亲吻,慌乱之间被吻到好几次,想反抗却又担心声音太大惹来姐姐的注意,最后只好尽量躲到厨房的死角任朴兴秀吻到满足为止。      “呀,臭小子你真是疯了!姐姐还在外面呢!”眼看朴兴秀已经沉入到不分场合的地步,高南舜立刻用力挣开他的手臂打断这个所谓的奖励之吻压低声音提醒他,看着他得逞般的笑容最后还是摇着头无奈的重新走到水池边。      水流的声音,客厅隐隐传来的电视声,再加上朴兴秀在一旁断断续续的说话声,这些声音混杂在一起传进耳畔,像是把那些空虚的时间渐渐填满,竟让高南舜时隔许久感受到了家的韵味,垂眸盯着滑过手背的水珠扬起笑容,那笑分明是暖而柔的。      朴兴秀用毛巾擦着头发走进房间的时候,高南舜正盘腿坐在床上对着墙面发呆一般的仰视着。好奇的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却只见两个人的校服挂在墙上而已,朴兴秀伸出手在他面前摇晃了两下,带着笑意疑惑的问:“看什么呢这么入神?”      “没什么。”高南舜回过神来笑着摇了摇头,那种眯着眼抿起唇的笑容像撒娇一样,每每都让朴兴秀难以抗拒,看着他依旧湿哒哒的贴服在额头上的发丝,朴兴秀拿下搭在头顶的毛巾站到他身前揉上他的头顶。      “洗完头发又不擦干。”      “不是夏天么。”高南舜乖巧的低下头任他擦着头发,因为发丝的刺痒而闭上双眸。      “夏天也不能就这样湿着睡觉啊。”      直到一头的卷毛渐渐变得蓬乱,显出基本的褐色,朴兴秀才停下手中的动作,看着温顺地闭着眼睛的高南舜,额前的碎发凌乱而毛躁,愈发显得整个人像猫一样慵懒。不由得让他在内心悄悄感叹,这样的高南舜,果然只会让他更加难耐的去宠溺,让他离不开他,再也离不开他。      两个人并肩躺在朴兴秀不大也不小的床上,仅剩床边的小灯映得满室昏黄,高南舜的视线一直流连在整个房间的布局上,总觉得这和之前朴兴秀的房间有着分外相似的环境。      “这里……是按以前的房间的感觉布局的么?”      “嗯。本没有刻意这样做,但是不知觉的就……”朴兴秀想起三年前搬家之后,原本恨不得把有高南舜的印迹的一切全部抛诸脑后的自己,却在定下房间布置之后才发觉这一切依旧隐隐效仿着高南舜曾经存在过的模样。他们曾经坐在哪里打过游戏,在哪里他曾给高南舜的伤上过药,就连两个人一起挤着睡的床也是在相同的位置。      全是他的影子。   潜意识里一直存在着。      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高南舜猛的翻身改变仰躺的姿势,俯身趴在床上侧头看向依旧仰躺着的朴兴秀:“对了,你还没有说,为什么姐姐突然接受我了?”      朴兴秀仰视着那张在昏黄灯光的斜映下显得更加温和的脸庞,抬手将头枕在自己的手臂上,故弄玄虚般含笑沉思了片刻,然后故意避重就轻地回答:“嗯,就那样接受了呗。”      “呀,少敷衍我。快说!怎么可能就这么接受了?”高南舜看他那副故意逗他的模样就不爽,直接上手抓住他的两只耳朵揪了起来,只是没想到朴兴秀比他反应更快,径直腾出手袭击他的腰侧,手指忽轻忽重的呵痒弄的他忍不住投降般松手侧翻开身体,躲避着朴兴秀坚持不懈挠过来的双手。      “我错了我错了,住手啊痒死了!哈……呀!你……”      眼看高南舜整个人都被他逼到了紧贴墙壁的地步,朴兴秀才放他一马的松了手,但是看他一副筋疲力尽般放松下来躺倒在枕头上的模样,又忍不住凑过去近距离的望着他。高南舜闭着眼喘了两口气,再睁眼便不满的撅着嘴回望着他。      胶着的视线随着时间分秒的移动变得和缓而黏腻,看着对方就好像望着银河星辰。朴兴秀在下一秒笑弯了眼眉,然后缓缓俯下身去。那吻轻印到高南舜的唇角时,他低声呢喃:“我和姐姐说,你是我一辈子都不能失去的人……”      相贴的唇瓣是熟悉的温度和触感,在这个昏黄的小房间里,就像身处只属于两个人的旋转的宇宙星球,那吻变得无限绵长。高南舜温顺的闭上双眸,静默的感受唇上紧密相贴的气息。时隔许久再次分开,两个人不由得相视而笑。      “睡吧?”      “嗯,晚安。”      两个人面对面侧躺下,朴兴秀反手关掉了一旁仅剩的灯光。黑暗一瞬间笼罩下来的时候,高南舜摸索着找到他的右手紧紧抓住,好像只有这样才能熟睡一般,两个人呼吸着对方的呼吸,时隔三年再一次睡在属于朴兴秀的房间。      轻轻将房门阖上之后,朴智秀站在原地久久无法动弹。疲倦的紧闭双眼还是面临着一片无边的黑暗,像是永远走不出这条凸显绝望的路途一样,令人心生悲苦。      有时候不是她拒绝选择努力和释怀,而是现实一次又一次的袭击终究会把人仅剩的力量消磨殆尽。再次睁开双眼的时候,她没有任何迟疑,快步走回了自己的房间,却也不忘把脚步放的轻之又轻。      该怎么说,这像一场劫难。   潜伏在时间里从未曾消失。   无论选择哪条路,因为那份难以割舍的疼和爱,她都被逼入了一个死角。   铺天盖地的都是悲伤和疲倦。      你究竟想要怎么活。       Chapter.20      【你总该知道我们的人生困难重重,使我们蒙难的只有欲望——活着是欲望,爱也是。】      夏季仿佛闪电劈裂开四季的苍穹,然后照亮人生的茂盛时光。可就像再繁盛的时节也有悄然退场的时刻,当夏季的淋漓渐渐渗透沉浸到地表深处,缱绻的暑气依次消逝,等候已久的秋便也明目张胆的萧索起来。      短暂的一个暑期,高南舜是在打工中度过的,朴兴秀则毫无疑问是埋首在了补习之中,转眼间时间便已赶到了高三的最后一个学期,也是他们整个高中时段的最后一个学期。      面对高考的压力朴兴秀丝毫不敢怠慢,即使成绩的不断提升让他得到了老师不少的夸赞和肯定,他也深知自己毕竟是从后方追赶而来的,容不得一丝一毫的懈怠,只有真正打下坚实的基础才有把握一招制胜。      他曾答应过那个人的诺言,一直沸腾在他的心间。      高南舜打扫完教室的时候,仅剩朴兴秀一个人站在窗边等着他。把拖把放到教室后方摆好,高南舜扭动着因长时间弯曲而僵硬的腰身,转头想叫朴兴秀收拾东西准备回家,却看到那人立在窗前低头盯着手中的手机,微皱的眉头显露出一分异样的犹疑。      “怎么了?”高南舜走过去凑身想要看他的手机屏幕,却被他迅速的按了锁屏径直收进了口袋里,因为朴兴秀莫名躲闪的反应高南舜的动作一滞,抬头不解地盯住他的双眸。      “没什么,我姐让我今晚回家一趟而已,不知道她有什么事……”朴兴秀故作无奈地抿了抿嘴耸耸肩,示意高南舜赶快收拾东西,表情平淡得掩饰掉了刚才些微的烦闷。      “那,今天回家住?”高南舜便也未再多想,转身收拾着书包习惯性的问出口。      “嗯,既然回去了就在家睡吧……”朴兴秀望着他微低着头的背影,揣在口袋中握着手机的右手不住的用力攥紧。      [今天晚上回家来睡,有话和你说。]      姐姐的短信简短而有力的显示在朴兴秀的手机屏幕上,这样严肃而又饱含揣测性的话语不由得让他萌生了不好的预感,同时又不希望自己的杞人忧天让高南舜跟着不安,索性爽快的应了下来。      其实也根本没有理由拒绝的。   他还明白他真正的家在哪里,只是因为高南舜而把心搁在了他处。      “我回来了。”朴兴秀边换拖鞋边向里屋喊着话,声音不大不小正巧能让坐在客厅的朴智秀听到。走进客厅放下书包扔到一边,朴兴秀径直坐到朴智秀的身边,看着她嘴角微弱的笑意不由得也放松了心情,抬起右手搭在沙发靠背上,朴兴秀难得调皮的轻揪了两下姐姐的头发,皎洁的笑了起来:“姐,想我了?”      “是啊,臭小子。我以为你都忘了你家在哪儿了呢。”朴智秀看着眼前即使成长为挺拔坚强可以称之为男人却又隐隐透露着孩子气的弟弟,说出的话带着调侃的意味,而那份心底的苦涩和心伤,却是只有她一人能够明了的无奈。      “怎么会?无论我在哪我也不会忘了我们的家啊。”朴兴秀故意皱了皱鼻子用夸张的语气想把姐姐逗笑,却突然想起了自己回来的路上一直反复猜测的问题:“对了,想和我说的话是什么?”      “……”朴智秀淡笑的表情瞬间空拍了两秒,但是很快就被不露痕迹地衔接上:“是想和你说,以后回家来住吧,这样每天赖在南舜家,真怕你哪天找不到回来的路。”话中隐藏的意味其实不言而喻,可是时下被趋于稳定而安心的日子浸润的愈发满足的朴兴秀,像是下意识选择了忽略那几分异样,径直把姐姐的话归咎于她对高南舜仍旧残留的隔阂与抗拒。      “姐,你何必担心这么多呢?”朴兴秀不以为然的坐正身体躺向身后的靠背,右手也拿下来轻拍上朴智秀的手背,“南舜爸爸一直在外地工作,他一个人在家肯定会寂寞,我在那里可以陪陪他,而且南舜一直很关心我的学习的,从来只会想办法让我学的更舒适些,一点都不会影响我。很难想象吧?这小子现在真的变乖很多啊。”      “……”不会影响你?应该是深深地影响你吧,影响到你快要离不开他的地步。朴智秀垂下视线望着自己微微用力捻住左手食指的右手手指,尽力按捺住内心不断流窜积压已久的恼火与烦闷,再次一字一句的重申道:“我还是那句话,回家来住。南舜也不是小孩子了,未必就必须有你陪才能过日子。白天你们不是一直都陪着对方吗?就连晚上回家睡觉这么一点时间都不能少?”      “……”因为朴智秀明显压抑不住的棱角分明的质问似的话,朴兴秀一时难以反应的愣在原地,看着她线条紧绷的侧脸,心中闪过一丝怀疑,但是很快又被他否决了,因为姐姐仿佛还对高南舜存有芥蒂的表现,朴兴秀的心情也不由得低落下来。“姐,你还是不能原谅南舜是吗?”      “这不是什么原谅不原谅的问题!我说过,只是让你回家来住,这要求很过分吗?这么难以做到吗?别忘了你姓朴,不姓高!”朴智秀再也无力按压住那份不断滋长的恼怒,他的弟弟,只是因为这样一个回家来睡的要求就要和她争辩不休,让她如何接受,他就像哪怕抛下一切不顾也要守住那个人身边的位置一般,这样令人战栗的预设让她倍受冲击。      你要为了他,连家都不要了吗?   在把你自己都抛掉也不顾的情况下,连姐姐也不顾了吗?      “姐……”      “你说,到底回不回来住?你是想让我直接去拜托南舜劝你吗?”朴智秀站起身看着他,那目光带着七分愠色三分泣然,好像此时此刻是要他做一生的决定一般,让朴兴秀不由得慌乱起来。听到她的话,他发现他实在无言以对,不得不承认,站在姐姐的角度来想,身为弟弟的他每晚回家睡觉绝不会是过分的要求,只是因为他自己的私心,他对南舜每分每秒都不想分离的心,才让这个要求变得那么难以应允。      “我知道了,我会回来睡。”      终究是为什么呢,他们彼此相依偎着前进的这条道路上,总是会有矛盾的枝节向外延伸。他们除了彼此,还有要爱的人。可就是因为爱,反而让他们困难重重。      因为爱,我们索求过甚。   因为爱,我们欲望过重。      朴兴秀从今天来了学校开始便有些心不在焉,这是高南舜观察到目前为止得出的结论。看着他课间也是坐在座位上发呆的模样,高南舜不由得有些不安,从昨晚分开之后到现在,他们还没来得及有过细致的交谈,不知道是不是姐姐说了什么话,朴兴秀这样失神的状态实在令人担心。      “兴秀,兴秀?”      “啊?”      朴兴秀猛然回神般的模样让高南舜溢到嘴边的话也不由得停顿了两秒,再开口便带着明显的试探意味:“想什么呢?感觉你好像有心事……”      “没有没有,我能有什么心事。”听到他的话心中一紧,朴兴秀目光晃动着躲开他的注视,连忙调整状态随手翻着桌上的书本,他装作随意地开口问道:“怎么了?”      “没,就是想问你要不要去买水喝……”如果能轻易被他的表现隐瞒过去,他就不是高南舜了。和朴兴秀朝夕相处这么久,识破他的谎言这一点他还是能做到的。可是看朴兴秀不愿开口对他说的模样,他便也不再穷追不舍,等到他真正想说的时候,自然就能够知道了。      “哦,我陪你去。”      该如何开口。这是朴兴秀从昨晚到现在一直在心中反复掂量却丝毫未果的问题。姐姐的要求能够轻易的对他提出,他却很难开口告诉高南舜这个事实。他当然明白,陪在高南舜身边的每一个日夜,不仅是对自己,对高南舜而言也是一件幸福而满足的事。      那些朝夕相伴的时光里,他们一点点把心裹向对方,然后就在那些伶仃分秒的言笑中,渐渐融入对方的呼吸之间,紧密得好像粘着在一起,撕裂不得。      是不是因为之前太过于贪婪,以至于现在难以承受短暂的分离。      一想到高南舜一个人待在那么大的空房子里,随意准备些吃的垫肚子,根本不懂得善待自己的样子,他就恨不得把他掳回家养起来,可是想到姐姐的话,又深知这仅仅是个妄想的念头罢了。      辗转反复的欲言又止就这样拖到了放学回家的时候,朴兴秀和高南舜并肩走在去往高南舜家的路上,曾经一路无话的情景再次出现,但这次却换成朴兴秀拥有满腹心事。等到了高南舜家楼下,朴兴秀才抬手拉住了高南舜的手臂轻轻拽住他,两个人随即停下了脚步面对着面。      “怎么了?”兴许是已对他一直未说的话有了准备,高南舜此刻反倒平定下了心情。      “南舜啊,以后我好像要回家住了呢,姐姐说一直赖在你这里不太好……“朴兴秀的目光紧紧锁定在高南舜的脸上,尽力捕捉着他哪怕一分一毫的情绪变化,可是出乎意料的,眼前的人的情绪并没有多大的起伏,只是在自己说出这句话之后微微垂眸沉默了片刻,再对上视线便是一片清凉温和。      “呀,臭小子,我早就想说了,你成天家也不回,姐姐一个人肯定会寂寞啊,赖在我这白吃白喝这么久,早就想把你踹出去了。”高南舜眯起眼装作嫌弃的模样抬手用手指戳了戳朴兴秀的额头,然后抿起嘴笑着抬了抬下巴:“回去吧,正好一会儿我还要去打工,你就不用一个人独守空房了。”      “……”高南舜的情绪轻松的反常,朴兴秀怎么可能看不出他几分的逞强,望着他的目光即刻便得心疼却隐忍起来,那种失落的情绪唯有尽力去忽略才能让自己保持微笑,朴兴秀靠近过去揽过高南舜的后颈纳入自己的怀中,闭上双眼在他耳边低声倾诉:“虽然舍不得,但是没办法,你懂不懂照顾好自己啊……”      “别把我当小孩看,小心我揍你。”高南舜温顺的靠在他的怀里没有躲闪没有挣扎,只是同样贴在他的耳边吐出的话轻盈不已,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空荡感。朴兴秀觉得胸腔下酸酸涨涨揪心闹人,可是下一秒被一双手臂轻轻环住的怀抱即刻显得充实起来,高南舜印在他耳畔的吻带着轻颤:“回去吧,保证让你每天看到活蹦乱跳的我。”      他们的未来还很长。   他这样安慰自己。   松开揽着那人的双手之后,他笑着抚过那人乱蓬蓬的发顶,然后缓缓点了头。      独自一人躺在床上闭上双眼之后,那片寂静像攀爬的蚂蚁一般,密密麻麻腐心噬骨,从四面八方逼仄而来。那种怪异的空虚感比想象中还要严重许多,高南舜烦躁的翻过身面朝墙侧卧着,可是不出一刻就被心底的躁动逼得睁开毫无倦意的双眼。白色的墙体愈发彰显着虚无,孤寂的怕人。      原来差距会是这样的大。   两个人和一个人,之间竟然是咫尺天涯。      听到朴兴秀的话之后,他下意识的选择了最为极端的一种可能。仿佛立刻在眼前显现出姐姐那双因不理解而变得凌厉的眼眸,他慌乱的想要逃开,逃得远远的,再不被追逐。这些转瞬的念想却都要被封闭住,他不能让他发现。高南舜知道究竟怎样才能让朴兴秀放心的回家,他掩饰的很好,至少达到了该有的效果,即使朴兴秀望着他的眸光清楚的表达着不舍和心疼,那人的怀抱眷恋的气息过重,他也知道事实就是那样了,只是回家去住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不是吗?      没什么大不了的。   这样反复抚慰着自己偶尔冒出心头的不安情绪,高南舜都开始厌恶自己这样的敏感与脆弱起来。又不是要他们彻底分开,那样孤独的三年都忍受过来了,现在这样一点正常的距离都保持不了了么?      再次闭上眼试图沉浸到睡梦中去,高南舜在内心轻笑自己的贪婪。想必是之前太过亲密难分,才让现在的距离变得令人难耐吧。睡吧,睡着了就不会再有那些低落而压抑的情绪反复煎熬。      可是他跌进了另一个梦魇。      那个梦里,姐姐望着他的目光像是要把他的身体径直撕裂,他感到头部的痛觉像要爆炸一般凛冽,他环顾四周找着朴兴秀的身影,却只望见一片荒凉的天地。呼啸的风声擦着脸颊滑过,细碎的沙砾打在皮肤上生硬的疼。心中的恐慌像是无限扩展的黑洞,几乎要呈漩涡状从胸口把他整个人吞噬。      他无助的向前跑动着,声音断断续续的唤着朴兴秀的名字,可是却只能感觉到被那一道严厉而怨恨的目光直直笼罩着,几乎快要灼烧出一个洞来。      【你想毁了他吗?】      姐姐的声音泣血般的哀怨,曾经埋藏已久的罪恶感再次席卷而来,他慌不择路的向前逃开,却被突然出现的吴正浩的脸横空阻挡。      【你们好自为之。难道要同归于尽么?】      那张脸即刻演化成宋夏晶的脸,那双眸中具有穿透力的审视让他难以直视。      【你们是亲如兄弟的好朋友,不是吗?】      兴秀,兴秀啊。你在哪儿?   高南舜跌跌撞撞跑过荒草丛生的地域,在漫天昏暗中迷了路。      【高南舜。】      谁在叫我?      【高南舜。】      转过身的一瞬间,有刺眼的光迅疾地劈来,恍惚间那双血红的眼睛咄咄逼人,高南舜在听清那个声音属于谁的瞬间就崩溃的坐倒在地。      【你为什么要毁了我?】      “我没有!”      空荡而狭小的房间回荡着这一句喊声,像是有回音一般不断激荡在耳畔,高南舜用手臂勉强地支撑着身体坐在床上,爬满脊背和额头的汗水让他整个人像虚脱了一般费力喘息。      那份巨大的恐慌感还停留在心间挥之不去,他觉得胸口的压抑像要把他整个人碾碎,被汗水湿透的T恤紧贴在皮肤上,不久却被空气包裹着产生了令人瑟瑟发抖的冰凉。高南舜抬起脱力的双手拿过桌上的手机,打开屏锁之后看着屏幕上显示的2:53的时间犹豫了片刻,还是忍不住打开信箱输入了一条短信按了发送。      看着短信发送成功的时间显示之后才无力的躺倒下去。这一个梦几乎耗费了他全部的精力,就连再次入睡的力气也没有了一般,高南舜抬起手臂挡住双眼,忍不住还是呜咽出声。      我没有……我没有想要毁掉你……      朴智秀是被手机的震动声惊醒的。睁开眼的时刻她竟然前所未有的清醒,好似刚才的睡梦都是幻想中的一般。习惯性的从枕头下摸索出手机按下开锁键,却发现屏幕上清晰的显示着并无任何信息或未接电话。她疑惑地皱起眉思索了片刻,再次把手机塞入枕头下面闭上了双眼,却在片刻之后猛的坐起身来。      转头望向不远处的桌上摆着的朴兴秀的手机,她的神经不由得紧绷起来。      那是今天晚上她准备洗衣服时拿过朴兴秀的校服之后从口袋里掏出来的,当时为了整理好要洗的衣服放入洗衣篓里,她顺手把他的手机放在了桌上,然后把洗衣篓从自己的房间抱了出去。之后便忘记了那只手机一直躺在那里。如果说刚刚的震动声不是她的手机传来的,那么就一定是朴兴秀的手机。      下床走过去的脚步声也被她不由自主的放轻,朴智秀不知道自己此时此刻究竟抱着怎样的心情,只是她想要做的事只为证明她心中的猜测。拿起手机按下开锁键,果然看到屏幕上显示着一则短信的符号。所幸的是朴兴秀的屏锁她曾不经意的看到过,此刻才能够轻而易举的解开。      拇指悬空在信箱上侧停顿了几秒,她才抱着犹豫的心态点了下去。映入眼帘的第一行清清楚楚标着“南舜”两个字,朴智秀感到内心不由得一紧,点开那条信息之后,更是让她整个人僵立在原地。      [我做了一个噩梦,我好想你。]      这绝对不是朋友间的亲昵,再好的朋友也不是。朴智秀的眼前再次浮现出从门缝中看到的那两个孩子亲吻的画面,猛然的一个战栗让她起了鸡皮疙瘩,然后就有隐隐的恐惧感从心下呼啸而来。她几乎想要嘲讽命运的可笑,就这样把他们当小丑一样耍弄。      决绝而丝毫不带犹豫的按了删除键,朴智秀把手机退回主界面按下了屏锁,然后蹑手蹑脚出了房间把手机放到了客厅的茶几上。回过身走回房间的时候她看向朴兴秀紧闭的房门,突然就有了想哭的心酸。      你想毁了自己吗?      后半夜几乎未眠,高南舜因为精神和生理上的双重折磨扰得头痛不已。可是更加让他耿耿于怀的是朴兴秀一直未到的那条短信的回复,天亮之前他安慰自己那肯定是因为他睡熟了没有发现,天亮之后他安慰自己那肯定是因为他忙着赶来学校没有查看手机。可是现在坐在教室里上午的课几乎过了一半,他再也找不到理由去解释朴兴秀不回复也不向他提起的缘由。      兴许是因为那个梦而变得敏感异常,他对这条短信执着到了极点。      “兴秀啊,昨天睡得好吗?”午休的时候他试探性的开口问道,看着朴兴秀低头认真吃着饭的模样,高南舜不由得有些失落。      “嗯?很好啊,怎么了?”朴兴秀抬起视线看向对面的高南舜,语气中的疑惑一览无余,瞬间却又像想起了什么,他笑着压低了声线凑近了几分:“我知道了,我不在所以你没睡好是不是?”      “……”因为他的话高南舜无奈的语塞,犹豫了片刻小心的装作随意的问他:“没收到我的短信吗?”      “什么短信?”朴兴秀听闻立刻从口袋里拿出了手机滑开屏锁确认着,却在没有任何发现之后奇怪地看向他。      “哦,估计通讯有问题了吧。没什么事,就想问你落在我那的一本书今天用不用给你带来。”高南舜低下头用勺子搅拌着海带汤,开口的腔调也变得低沉起来。      “今天上课要用的书我都带了,应该不是急用的。”      “嗯……”      他没收到。是中间出了什么问题吗?自己的手机明明显示着发送成功,可是他那里却丝毫没有痕迹。是通讯信号的问题还是……      一瞬间跃入脑中的某种可能让高南舜的神经顷刻间紧绷起来。不可能,不可能的。不住的在心中排挤那个念头,却还是抵不住内心即刻灼烧起来的恐慌感,高南舜连忙舀起一大勺饭塞入口中,试图把那份不安悉数压下。      就这样恍恍惚惚度过了一天,直到踏上回家的路,高南舜才努力强打起精神尽量在朴兴秀面前保持正常的状态,到了两个人需要兵分两路的桥口,见朴兴秀还没有分开的念头,高南舜心下了然他还想陪自己走到家之后再回家,于是率先停下了脚步。      “兴秀啊,你直接回家吧。”      “没事,我陪你走回去再……”      “不用了,你回家吧。”朴兴秀的话还未说完便被他打断,看着他被自己话中稍显的不耐烦惊到的表情,高南舜闭口忍耐了一下情绪,确保了语气的温和才再次开口:“我又不是女孩子,这么一段路还非要陪?你再这么坚持干脆我送你到家之后再回家好啦。”      “……好吧。”想到高南舜不喜欢被别人当做柔弱的人保护,朴兴秀无奈地点了头,其实是想和他再独处一会儿的,可是看着高南舜无法完全隐藏的几分烦躁,他还是识趣的不再坚持。“那我走了,明天见吧。”      “嗯,明天见。”      望着朴兴秀走远的背影伫立了许久,高南舜才再次抬脚迈向回家的路途。街边的车流熙熙攘攘,不出片刻走进了居民区,那些街道才变得狭窄起来,沿着再熟悉不过的道路向前走着,高南舜低头看着自己脚下的影子,满心的寂寥掺杂进之前的不安与烦躁中,更让他觉得压抑而无法喘息。      他不想对朴兴秀发火的,一点也不想。连些微不耐烦的情绪也不想他承受。可是此时此刻的压力令他不由得易躁易怒起来,那股苦闷感几乎令他连朴兴秀都想躲避开,就那样走到一个只有自己安静存在的空间里平复心情。      可一旦如此,他又要面对四周的一切渗透而来的寂寞,这样进退维谷的局面令他手足无措。      究竟是怎么走到了这一步呢?      停下脚步的时候,他抬起头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等候已久的那个人。这下他才体会到,原来之前的煎熬都不叫煎熬,恐慌都不叫恐慌。等到那些晦暗的预感变相的成真时,才是真正的浑浑噩噩。      朴智秀没有多说任何寒暄的话,只是淡淡的开口一句:“我想和你谈谈。”      但凡生而为人,逃避都是惯性的倾向,却也是不攻自破的防御。   要知道生活真正放开你的时候,不会让你有路可逃。      只不过有时候,他太过依赖瞬间的侥幸喘息。   最后才发现,自己就像那只背负着稻草苦不堪言的骆驼,被那份过重的欲望压上了最后一根稻草。       Chapter.21      【我不怕千万人阻挡,只怕自己投降。】      把简单的一杯水放在朴智秀面前的矮桌上之后,高南舜在她的对面盘腿坐了下来,从进门开始两个人许久都再未开口说话,沉默蔓延在空气中就像瞬间加重了其间的压力,那种异样的压迫感担在心头让高南舜原本便未放松一刻的神经更加紧绷。他垂眸盯着矮桌的边缘,似乎连与朴智秀对视的勇气也失去了。      他猜想过会有这样面面相对的一天,但是却未曾想过会这么快到来。   即将袭来的一切,都像隐藏已久的埋伏,摇摇欲坠的失衡感让人忐忑而不安。      就在高南舜以为桌上的这杯水只剩下热气渐渐消散的命运时,出乎意料的朴智秀竟然端起来轻轻抿了一口,也算是给足了他面子,又或许她本身也并未如表面上看起来那般淡定自若,终究还是和他一样有着不同程度的紧张吧。      只不过那只杯子再次轻轻接触桌子的边缘之后,盘旋在周身的那片沉默便被突兀的打破。      “我不想再打心理战,所以我就直说了。你和兴秀……”话音至此,朴智秀微微停顿了几秒,像是在思索该如何组织接下来的语言。高南舜低着头用左手用力捏紧不断轻颤着的右手腕,却徒劳的发现那颤抖竟然转瞬间流窜到了心里,整个心脏都在发着抖的感觉一点都不好受,可是再煎熬也终究要熬,他现在完全是骑虎难下,逃也逃不得,跑也跑不掉。      “你们瞒着我的事,我已经知道了。”当这句话的尾音终于随着声波的扩散传递到他耳中,反倒有了一切悬念尘埃落定的虚脱感。欺骗和谎言,这些终究是过于沉重的任务,做起来既感吃力又不免让人瞻前顾后着举棋不定。      为了什么而选择去隐瞒和欺骗,这个决定一旦成形就已经产生了隐形的压力,左右自身的步伐轻易逼生着慌乱,更多的还有那些挥之不去如影随形的恐惧。      高南舜到现在,此时此刻,才真正发现那些恐惧和心慌埋藏得有多深。   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我知道你们感情好,所以他要跟你和好我也无话可说。但是一切止于这里,越过了这个点,再多的理由也说不过去。”朴智秀望着高南舜微微颔首肩线下坠的落寞模样,已经在尽力克制着那些蠢蠢欲动的负面情绪,眼前这个孩子有时候让她觉得实在可怜,他就像无声无息地生长在这片土地上,如果不去疼惜就会被轻易的忽略。      可是这个疼惜他的人,绝不该是朴兴秀。   绝不该。      “我想分开的这三年对于你们来说,太过影响了你们自身,就兴秀来讲,我是看着他怎样活过来的,这种活法连我都不想直视,我知道你们经历的这些伤痛是刻骨的,也就更加加剧了你们彼此对于对方的执着,可是事实呢?你们认为那是爱,也许到最后才会发现,那就只是执着而已。等到你们倾注了所有去追逐你们以为独一无二的那份爱之后,再发现那根本就是错的,是虚无的,那就晚了。那就晚了你懂不懂?”      那些话语就像生了根一样,密密麻麻枝缠叶茂。      “在经历了这么多之后,你能够有十足的把握去确定你们之间不是过量的感情宣泄吗?因为对当初的遗憾和错失的宣泄,而把所有的感情都理解为爱情。你能够站在阳光下把对这份所谓的“爱情”的宣言说得言之凿凿吗?那些完全会扭曲你们的人生的未来将面临的痛苦和疲惫,你敢保证自己能承受住吗?”      带着千疮百孔的刺痛,无声无息侵袭而来。      “就算你现在选择了义无反顾,你可以借着这份爱让兴秀也同样跳下去吗?看着他去撞得头破血流而不阻止,这就是你们的爱情吗?”      他没有想到会这么痛,真的没有想到。      “人总是有贪念的,这点我知道。但是如果真的爱一个人,那份贪念也会在日日夜夜对自己的责问中渐渐腐化,如果你爱他,要做的不是选择义无反顾,而是为了他义无反顾。如果你做不到,那这份爱的意义也就有待商榷了。”      如果他曾想到会是这般的痛,他还会选择这个方向吗?      “朴兴秀,这个人,你真的打算让他走这条路吗?他有个足球的梦想,在追逐的途中夭折了,他颓废了三年,几乎像要腐烂在生活的泥地里,现在他重新开始振作,你也是好不容易才帮助他振作起来,然后呢?再让他跌进更深更黑暗的漩涡里,而这次也会跌的更重更痛,到最后他的人生还剩下什么?我们来想象一下吧。”      连想象都是痛苦的,泼了热蜡带着滚烫的灼烧气息。   他开始觉得窒息。      “考上大学或者考不上,然后步入社会,找到一份工作或者连稳定的工作也找不到,在顶着生活的压力下还要冒着和你在一起的危险,躲避着旁人的目光,隐藏着内心所有的感情而不得宣泄,结婚生子都是渺茫之说,尝不到妻贤子孝的美满与和乐,只是承担着一份秘密的不见天日的爱情,直到被那些重量压垮了身体,挫伤了意志,然后呢?到了你们彼此不断争吵,开始厌倦对方的时刻,那你们的生活还剩下什么?等到他真正后悔这样的人生时,你们选择的一切不都成了荒谬?你想过这样的朴兴秀会是什么模样吗?”      胸腔所承担的重力过甚,窒息感渗出层层的闷痛。   他觉得脊背被压弯,无从辩解恨不得把舌头割掉。      “你想要看到这样的朴兴秀吗?他也许只能活这一辈子,仅这一次的人生,你真的要毁掉他吗?”      恍然隔世的话语,曾经在他的梦中回荡。   逼得他无处遁形,只能暴露在黑暗中任绝望撕扯。      “我是他姐姐,我关心他这是自然的。所以我问你,你想要毁掉他吗?连带你自己的人生,一起毁掉吗?”      他也选择扪心自问。   这些,所有,全部,好像是最珍贵的存在,他真的可以选择不惜代价吗?      “说说看吧。”      “我……”高南舜微微挪动着身体想要尝试着抬起头,却发现一直保持不变的姿势令他的骨骼僵硬,就连一个抬动下巴的动作也牵引得肩颈电光火石般刺痛。“我……我想让他幸福。”      “……”      “我做不出伤害他的事,应该说自三年前那次之后,再也不敢做也不想做了……姐姐,我应该郑重的和你说一句话的,对不起,真的对不起,伤害兴秀,也让你伤了心。”高南舜许久以来第一次在如此近的距离对上朴智秀的双眸,视线相交的那一刻,他被那双眸子中的光芒刺痛了眼。那里面燃烧的希望和决绝就像在审判着他的一切,绝不容许他有丝毫躲闪:“我承诺不了任何,但是我真的舍不得他,那种感情要形容的话,好像也只有爱最合适了。我不知道这对不对,事实上这些好像的确不对,但是看着他笑着的模样,我能感受到他在幸福着。我不想打破那些幸福……”      “你一定要这样吗?”朴智秀的情绪突然就那样激烈起来,好像刚刚的哪个字眼触犯了她的底线,让她再也无法伪装从容不迫的姿态。“说的好像无私的守护一样,但是你扪心自问,真的就是为了他吗?你敢否认你没有丝毫是为了自己的私心吗?你不能。如果你真的像你说的那样,一切都是为了他的话,也就不会听我的话一直到现在才开口了。其实连你自己也不敢确定不是吗?究竟怎样才是对他好……”      “……”高南舜的目光颤了又颤,然后那些红晕终究还是忍不住爬上了眼眶,他望着朴智秀因为隐忍着怒火而微微皱起的眉毛,于悬挂在头顶的昏黄灯光的笼罩下显得莫名悲伤,顷刻间就觉得百感交集的苦涩像打翻的墨水一般浸润了四肢百骸,最后那副狼狈不堪的模样,像是一个大写的“伤”字。“对不起,我可能真的自私吧……放开他,我做不到,真的做不到,姐姐……”      他不断的努力。   努力为自己聚集着最后一口气。   然后告诉自己,还没到山穷水尽的时刻。      我的面前还有路。      朴智秀摔门离去的时候,是真的用了些力道的。那门轰然砸上的声音久久回荡在耳边,让高南舜愣怔的坐在原地动弹不得。好像打了一场仗,全身绷住的劲难以松懈,他就那样紧绷着神经许久未动,望着桌上摆着的水杯就像在等待杯中的水自行干涸。直到有震动的声音持续不断的骚扰着听觉,仿佛钻入肺腑之间震颤着内脏,他才如获大赦般脱力放松,整个人竟真的率先瘫倒在地。      这场仗明明没有全军覆没,却比全军覆没更加令人倍感压抑。   为什么呢。   他明明应该笑的。      震动声消失片刻之后再次坚持不懈地响起,高南舜摸索着伸手抓了过来,没有看来电是谁就径直滑开了通话键,贴在耳边的滚烫机器里传来那道熟悉的声线时,他才终于崩溃般呜咽出声。那哭声压抑在嗓中断断续续,许久才拼接在一起迸发成一场实实在在的痛哭。      朴兴秀的声音低而沉,但是轻轻柔柔的像是亲吻在他的耳畔。      “亲爱的……”      那昵称分明是太过肉麻的,曾经的他一定抗议,在这一分一秒之前都会惹来他的暴躁。但是在此刻,这一分一秒之后,他只想要亲吻他的下颌。      那一张一合的下颌,轻轻吐出的声色,在他耳边轻声唤他。      “傻瓜……”      他叫他傻瓜,他是他的亲爱,他几乎可以望见,那人提起嘴角却轻皱起眉,无奈却又疼惜的表情,分明是在诉说着对他的爱。      他怎么能够看不出?      明明秋高气爽,但他只看到秋风萧瑟。      高南舜一个人站在教学楼的天台上,望着远处微微浮动的云眯起了双眼。时间过得太快,如今他站在秋日的雁群翅影下,曾经的那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和崩溃的哭泣早已印迹在记忆中泛着模糊的毛边。时间过得太慢,他拖着被挑衅的意志跋涉至今,依旧无法把那一天根植下的苦果完全吞食。      就像在进行一场与自我的旷日持久的战争。他徘徊在解脱与压抑之间久久得不到救赎。那些反复煎熬煮沸的情绪隐隐翻腾在心底,是任何人无法感同身受或替而担之的绝对。他拼尽自身的力量去与之对抗,他沉默而走投无路的选择孤军奋战。最后发现连自救也失去了想象中的可能,结果竟只剩下了毫无尽头的等待。      他望着朴兴秀的时候,觉得这份等待可以等到尽头。朴兴秀温柔的望着他笑的时候,他觉得这份等待也许会早早得出圆满。可是事实是时间越久,他越觉得危险。      朴智秀的话原来从未曾消失,即使在物理意义上那段声音早就已经成为泡影,但是它们顽劣不堪的寄生在他的心上,死皮赖脸不愿离去,反倒茁壮生长起来。现在踩在他心头的,他已经分不清究竟是朴智秀的责难,还是自己的彷徨。      人生是一件郑重的事。即使是高南舜,还是明白个中的分量的。即使他浑浑噩噩存活至今,混不出什么名堂也没留下什么意义,但是他知道他更长更久的人生将在未来展开。他没有怀抱多么高远的志向和多么深刻的期盼,他只是想活得不留遗憾,不至于在今后再一次品尝到对自己极端的憎恶。      这的确是一件未知的事不是吗?   究竟怎样才是不会憎恶自我的保证,他不敢一口咬定自己的选择就是正确。   所以他才彷徨不安。      看着朴兴秀那样安详而自如的待在他身边,他会觉得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他们的未来一马平川得不可思议。看着朴兴秀偶尔心情烦躁屡遭失败而迁怒身边的僵持周旋,他会觉得最让他深感自欺欺人的隐患正在身后无限放大,时刻准备着将他吞噬。      那已经不是一句心累可以形容的了。      高南舜望向操场上追逐打闹着的男生女生,仿佛在恍惚间望见了朴兴秀的模样。而那模样,竟然是带着球进门的潇洒,女孩子们的欢呼声不绝于耳。他突然开始设想人生里没有自己的朴兴秀的模样,该是怎样的辉煌和俊逸。      他的人生该是无可限量的。      辉煌的梦想,震耳的掌声,女孩的追随,爱情的甜蜜,前途的光明。   多么璀璨夺目。   多么讽刺。      现实呢?现实是什么?      朴兴秀依靠着一只有着伤残的腿行走,他的梦想破碎了。朴兴秀报复了命运颓废了三年的时光,他的掌声消弭了。朴兴秀筑起冰冷刺骨的铜墙,他的女孩错肩了。朴兴秀无药可救的沉溺于与他的纠葛之中,他的爱情歪曲了。朴兴秀满心执着的向往与他的未来,他的前途失衡了……      越想越后怕。   不,是越想越憎恶自己。      高南舜到底还是个自私鬼。他这样唾弃自己的时候,好像才会为心底那隐隐叫嚣着的对朴兴秀的贪婪渴求而稍减负罪。他恨自己做不到潇洒,便也任由朴兴秀越陷越深。      他渐渐也明白了一件事,好像这才彻底看透自己这个人。他开始感到深深的自责。      为什么绝口不和朴兴秀提“爱”这个字,为什么至今不愿许下彼此一个定心的诺言。他到底还是在为现如今的困境预留着后路,仿佛不说,便可抹杀。      第一次觉得自己如此愧对“海啸”这个头衔,这份懦弱让他痛苦不堪。原来面对朴兴秀,他还是有这样自卑到极点的时候,他的逃避就像扇向对方的耳光,打得爱情的自尊伤痕累累。      而他最怕什么呢?高南舜再不得自欺,那份最深最重的恐惧,到底还是来自于朴兴秀在未来的人生中,哪怕有千万分之一可能产生的,对于这份感情的悔恨。这份恐惧隐藏在害怕摧毁朴兴秀的人生之路的身后,畏畏缩缩不敢见人。      所以他终究还是自私的。   因为怕被爱情捅下重重一刀,所以此刻辗转不安。      而朴兴秀呢?他周旋在泰山般沉重的升学压力和姐姐的压抑情绪之间不得安宁,尤其是发现连高南舜也日渐变得落寞的心情,更加让他感到焦头烂额般束手无策。      他几次努力尝试平衡一切,他随意的偶尔邀约高南舜同他一起回家吃饭,却被他用各种过分巧合的理由匆匆搪塞。他试探性的同姐姐聊起高南舜,却得到姐姐不咸不淡的轻声回应。这份低气压的状态持续着,随着他们一起步入秋季,渐渐走入逐步冰冷的空气之中。      如果朴兴秀至今还未曾察觉出丝毫的异样,那他也绝不可能从7级攀爬到此时将近2级的成绩上来。可是除却在学校忙于课程和复习进度的时间之外,他只能看到高南舜佯装无事的平静脸庞,几次开口几次酝酿成欲言又止。想必这份异样是出于姐姐身上,朴兴秀索性不再去干扰高南舜的情绪,而暗自下定决心选择从姐姐这边入手。      朴家姐弟俩再一次郑重的坐在客厅谈话,是在朴兴秀晚饭后向姐姐坦言有话想聊之后。两个人成九十度角坐在沙发上,不约而同的沉默了片刻,最后还是朴兴秀按捺不住地率先开了口。      “姐,其实说实话,到现在为止,你还是不能完全原谅南舜吧?”      “……”朴智秀视线垂落在茶几上,仿佛在思量他的话又仿佛思绪神游出去根本没有听到,但是朴兴秀知道,她是因为被他说中了心思才会这般沉默。      “我看得出来。现在的状况,根本不是我曾预想过的场面。如果姐姐真的原谅了南舜,绝不可能是现在这样的疏离。”朴兴秀犹豫了一下,担心姐姐会因为他的话而触动曾经的伤口,他小心翼翼的逐字逐句去开口:“我知道姐姐你是因为心疼我,三年前的事,的确伤我很重。我对南舜的怨恨绝不比你少,但是现在我明白了,因为我在乎,所以我才不甘,才更恨他。可是看到现在的他,知道他这三年的生活之后,我不能否决在伤害我之后,南舜他过着怎样悔恨和自责的痛苦人生。伤了我的同时,他伤得更重。”      朴智秀终于抬眼移过目光望向他,那目光中掺杂着一丝令他难以理解的复杂,仿佛整个人都染上悲哀的气息,因为姐姐那副显出悲痛的模样,他有些不忍,想到某个人却又压下心中点点滴滴的疼继续着口中的话。      “即使那份伤痛是确确实实存在的,但是并非出于一颗加害于我的心,反而带着的是对于失去我这个朋友的恐惧,我能够理解他,因为对于失去南舜,我也有着相同的恐惧。”他的话到这里忍不住轻轻停顿,仿佛能预想到那份失去的痛,他竟觉得心下掺揉进些许的苦涩,让他的声音也变得低落起来,“所以现在能够与他重逢,继续相伴在彼此左右,曾经的伤痛已经不是最重要的了,现在重要的,我最在乎的,是我们在一起感受到的快乐。所以,我也希望姐姐你,不要再活在过去的痛苦中难以自拔了,我知道那样很累,你为何不试着去原谅,然后因为我们重新获得快乐而感到欣慰呢?”      朴智秀望着朴兴秀灼然的目光,有一刹那觉得眼前的这个男孩,已经完完全全成长为一个男人,一个有着自己对人生的感悟和思索的成熟的男人。但是也仅仅是这一刹那,当高南舜低垂着头不敢与她对视的影子在脑海中闪过之后,重新在她心底燃烧起来的,是那一份复杂难言的惆怅与失落。      朴兴秀,他的弟弟,终究是不知道他正在走的,是怎样一条艰难的路。      “你说的话,客观上我能够理解,我也希望你重振精神,不再像以前那样痛苦。但是,对于南舜……”朴智秀念着这个名字,苦涩便渐渐爬上喉头,引得她不得不停顿,“南舜……让我一时完全原谅他,似乎还是有些困难。”      看到朴兴秀难以掩饰的瞬间失落下来的情绪,朴智秀也不由得心下一颤。      “现在的我,只期盼着你能够真正重拾曾经阳光的生活,努力考上一所大学,开始你新的人生。如果未来真的逐渐走出平坦的路……我想我应该能够忘记之前的那件事,然后真正原谅南舜吧。”      “真的吗?”朴兴秀的心随着姐姐吐出最后一句话才真正踩在了实地之上,听到姐姐明显松口的表示,他难以按捺内心的激动和喜悦,咧开嘴毫不掩饰那份笑意,朴兴秀扬起声音大声的承诺道:“我保证,一定会考上大学!”      朴智秀看着他灿然的笑容,微微弯起嘴角陪着他分享这份悦然与鼓舞的士气,心中却是为眼下这样错综复杂的心理与反心理周旋而深感怅然。      难道不是吗?身为一个亲姐姐,为了弟弟的未来和人生,她需要承担千斤重的压力,逼着自己去面对这个难堪的事实,逼着自己去努力消磨对方的坚持,逼着自己去隐瞒背后的现实,只为确保弟弟平安无事的考取大学。      要在最亲而唯一的亲人面前演戏,谈何容易。      在深冬的高考来临之前,在这段紧张而萧索的时间里,所有人都选择按兵不动是最佳的对策。结果就是一个人隐忍着为保弟弟前路顺利而放纵对方最后的时刻,一个人压抑着同样为保爱人初战告捷而隐瞒所有的苦痛与疲惫。      而被这些秘密封锁在中心的那个人,则满心希冀地过着紧凑却目标分明动力无限的生活。      像是被包裹在琥珀之中,安然沉睡。   温暖,静谧,不知风雨。       Chapter.22   【若不是因为爱着你,怎会不经意就叹息。】      韩英佑在天台找到高南舜的时候,他正静坐在天台的边缘背对着天空闭着眼,那姿势总令人有种下一秒就要腾空飞翔的错觉。环顾了一圈,四处除了寂静还是寂静。韩英佑不知道为什么他又像以前一样选择了躲在这里独享日光微风和轻浅的孤单,明明自从朴兴秀来了之后,高南舜浑身都沾染上了鲜活的气息。      虽然他并不聪明,但是在角落里默默观望着那一切,他捕捉到了很多其他人无法顾全的细节。   这两个月,高南舜并不快乐。      也许当局者迷,距离愈近反而失了真,所以朴兴秀无法及时看透他的落寞。而他也就真的收敛了一切起伏的情绪逼自己变得朦朦胧胧起来,仿佛每一秒都可能消融进空气之中。      “在……在想什么?”他走到高南舜身前一步之遥站住脚,那人明明应该听到了他的脚步声却没有丝毫的动作,仿佛陷入了沉思之中无法自拔,犹豫了片刻他还是选择轻轻嗫嚅出声。      “……”高南舜睁开眼的瞬间眼前其实是一片模糊的,突如其来的光线耀得双眼迷蒙难辨。等到韩英佑瘦小的身影逐渐轮廓分明起来,他淡淡地笑了,伴着能够清楚听到的心中的失望。“没什么,闭目养神呢。”      韩英佑没有丝毫怀疑,对于高南舜说的话,他一直保持信任状态,不是指他全然听信他话中的所有内容丝毫不带思考,而是因为高南舜这个人让他信赖,所以他愿意说的不愿说的,对他来说都不需要强求窥探和怀疑。      如果高南舜需要他,想要向他倾诉,他会静静地听。   对于韩英佑来说,他想做这样的朋友。      即使怀着难以言说的失望与落寞,但是看着韩英佑明显想要关心和陪伴自己的模样,高南舜还是能感觉到微妙的温暖稍稍掩盖了那些怅然若失的情绪。他从天台边缘踩落下来,对着韩英佑说了一句“到那边坐吧”便径自先走到不远处的矮桌前坐了下来。      他清楚的知道,看到韩英佑站在他眼前的那一瞬间,内心翻涌上来的失落,源自于期盼的落空。   原来他终究还是在盼望着某个人的陪伴。      高南舜自认从不是一个任性的人,也绝不想成为一个任性的人。可是没想到当一个人的欲求变得贪婪,那份心切竟成了渐渐转化中的任性的前身。      时间还没来得及消磨什么,他的狂躁不安就快要把自己消磨。      越焦急,越漫长。越期盼,越失望。越浓烈,越易碎。   越深爱,越害怕。   投入太多,终究剩得空虚一片。      被掏空的感觉不太好受,所以他期望转移被牵制的注意力,结果却是把那些纷纷杂杂错乱无章的千头万绪塞满了整个被清空的胸腔。最后还是引来爆炸似的压抑,他有些累了。      他知道他怕什么,也知道他惧什么。   可他一筹莫展。      “如果……”      高南舜的突然出声引得韩英佑右转过头移去视线,那人枕着手臂仰躺在桌上望着天空的模样分明与一年前无异,可是整个人笼罩着的疲惫气息又该怎么言明。      “如果有什么让你疲惫不堪,几乎把所有的力量全部消磨殆尽,面对那样的压力,你会怎么办?咬着牙坚持下去,即使前路一片黑暗,还是彻底切断终止,不留后患……”      他的问话迟迟得不到回答,高南舜心下转瞬便微微释然,想到韩英佑也许无法理解他言语间这样的躲闪与遮掩,那么到底是不能给出一句明明白白的答案,其实他渴望的,也就是那么一句敷衍似的回应吧。      站在十字路口困窘多日,得到一个全然局外的指引也是好的。      “你……很累?没有能够、能够开心起来的办法吗?”韩英佑暗自观察着他的表情,才发现高南舜的脸色不知何时变得这样憔悴,隐隐的黑眼圈即将鲜明的显现,原本最为突出的细腻的皮肤也变得有些许粗糙起来,总归处处都彰显着极度的精神压力。他突然有些担心,在他眼中,高南舜从未有过真正烦心的事,好像除了之前和朴兴秀之间的纠葛,就只剩下了淡然和安稳。现在能够说出这样压抑的话,多少是疲惫到了一个极限。      “是啊,如果有能够开心起来的办法就好了……这样硬拖下去,到底只是苟延残喘吧……”      深秋初冬的风卷带着凉气,天空渐渐变得乳白,那片微弱的日光没了任何遮拦,独挂在空中倍显空荡。和它两两相望的时候,高南舜好像感觉到了同自己一样的孤寂。      究竟怎样活着,才能快乐?   原来我还是没有弄懂这个问题的答案。      结束晚自习的时候,已经完全转入了夜晚,除了教学楼内灯光明亮之外,窗外的天地一片漆黑,被路灯映照着光影绰绰。高南舜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没有动,就像以往每一天的惯例一般,他安静地等待着朴兴秀忙完所有的事,然后和他一起踏上回家相伴的一小段路程。      望着窗外的昏暗天空出神了片刻,等他回过头来的时候,就连动作最慢的韩英佑也已经出了教室,整个教室只剩下他一人的时候突然空旷得吓人,他望向依旧摊着书本的朴兴秀的课桌,才感到些微烘起的落实感。      高南舜站起身走过去打算先帮他收拾好书包,手指还未接触到最上面一本书的封面,就被突如其来的朴兴秀的声音引去了注意力。      “南舜啊,抱歉,我还有问题要问姜老师,他说算给我课外辅导一次,所以今天不能和你一起回去了,等结束了要很晚了,我已经给姐姐打电话说过了……”朴兴秀一手拿着之前带出去的习题册,另一只手握着手机顺了下过长的刘海,满脸无奈的笑着向他走过来。      “开小灶吗?”高南舜收回伸向那些书本的手握拳缩进口袋里,望着朴兴秀的目光不带一丝波澜,平平淡淡地接受了他的“突发情况”。      “就算是吧,那家伙肯这样也算不可思议了。”朴兴秀促狭地抬了抬眉,弯腰从课桌旁拿过自己的书包把所有要用的书和笔记本全都装了进去。把书包甩到肩背上之后,他望向仍站在一边的高南舜,不由得轻笑出声。“别一副被抛弃的表情啊,臭小子。”抬手捏了捏那人的脸颊,朴兴秀出其不意地凑过去轻吻了他的唇。      高南舜有些惊讶地晃了下身子,视线下意识瞥过窗外的走廊,放下心来之后才突然开始留恋起那刹那间的微薄温度。      他们之间的吻,好像已经隔了一个世纪那么远。      望着朴兴秀的目光中杂糅着的伤感却被他忽略过去,因为急着赶去教师办公室,朴兴秀轻抚了下他的头顶就说着“我先去了,你快回家吧”跑出了教室。这下才是真正的独自一人面临偌大的教室,高南舜站在原地静立了许久,直到轻微的挪动都让腿骨感觉到摩擦的僵硬痛感时,他才缓慢地转过身走回自己的座位。      落上最后一把教室的门锁之后,高南舜侧过头盯着走廊的尽头看了很久,可是回应他的始终只有寂静无声的空荡。鞋底摩擦着地板的声音一步又一步地昭示着一件事,他只是一个人。      一个人而已。      事实是他强求自己表示理解,他也的确能够理解,近在咫尺的高考给了朴兴秀莫大的压力,那份压力要求他投入更多的时间和精力到复习之中,而那些工序复杂内容庞大的复习步骤,不是高南舜能够插身其中的。      从以前开始,他一直秉持着观望支持的态度不是吗?即使被朴兴秀忽略也没有关系,即使因为他的烦躁而被迁怒也不要紧,即使愈发缺少两人独处的时间也能够接受,即使两个人看起来愈发像一个人……      他到底还是不能欺骗自己。   那些失落和寂寞的时刻是真实存在的,那些时刻心中煎熬反复的难过与伤感也是真的割下了道道血痕。   只是他更加厌恶的,是自己为什么不能避免这些该死的矫情。   他明明那么支持朴兴秀。   那样渴望着看到他成功时的感慨万千。      他想起了午休时被郑老师叫去图书馆后两人的谈话。和他单独交谈的时候,郑老师好像很喜欢去图书馆,不过那里清静无人的环境的确也深得他的青睐。只是今天谈话的内容实在无法让他轻松起来,那是被拽至眼前不得不面对的现实。      “南舜啊,还有一个多月就要高考了,你们也快要毕业了。我知道你没打算去考大学,但是毕业之后,有什么打算吗?”      郑老师点出的事实在他原本的烦恼之上又加上了一层重力,逼得他张口结舌。好像此时此刻,除了和朴兴秀之间的问题,他的未来更是一件棘手的事。迫在眉睫,不容逃避。      朴智秀的告诫言犹在耳,其中对于未来的假想字字句句刻在他的心头。朴兴秀的未来尚且是个未知数,而他的则更是难以预测。一个人如果考上了大学,有了开创前途的能力,却要拖拽上另一个没有能力的人,这样绑在一起的人生最后会是怎样的结局呢?应该没有人会选择去猜想那是一片光明吧。      他的劣势,更加凸显出这份苟延残喘的感情的绝望。      他的人生,平淡如水,日复一日地枯燥重复下去有着极大的可能。可是朴兴秀呢?对于他而言这些完全能够被全盘否定。如果他没有成功,两个人会纠缠在一起共同陈腐下去,而如果他成功了,也可能会被他的反作用力拉的坠落深渊。      好像怎么看,都只有一个出路了。      只是要让他怎么割舍,犹如割去四肢。      打工结束后回到家,高南舜站在玄关处望着一室冷清迟迟没有动作。直到口袋中的手机“嗡嗡”的震动出声,他才一边用脚踩掉鞋一边掏出手机走进客厅,看到屏幕上显示的“爸爸”两个字,他愣了一秒才滑下了接听键。      “喂?爸爸……”      距离回到家的时间已经过去了将近三个小时,屋内的灯好像是从一开始便没有打开,又或许是坏掉了,高南舜已经无力去回想。他坐在客厅的地板上,盯着早已暗下的手机屏幕就这样度过了无声无息的三个小时。      几天没听到的爸爸的声音传来的瞬间,他有了片刻的欣慰感,好像自己终究还是有一个真正的家。只要爸爸工作回来,这个房子依旧是鲜活的。可是爸爸之后吐出的一番话,却把他所有的眷恋全部打翻在地。      “南舜啊,爸爸工作上出了点问题,需要一些钱,况且你也快毕业了,咱们父子俩总是这样相隔两地的生活也不方便,所以,我想把家里的房子卖掉,然后余出一些钱救急,剩下的钱在我这边租间房子,你搬过来和我一起住吧。”      他不记得后来自己说了什么,又或许什么都没说只剩下沉默,爸爸也像是了解了什么一样,没有选择立刻着手准备这件事,像是想要给他一段缓冲的时间,可是某些既定的事实,却是无论如何也无法更改的存在。      他要离开这里吗?这个从小成长的城市,这个相伴至今的房子,这个有着与朴兴秀嬉闹温存的气息的空间。还有,他要离开朴兴秀吗?      就像上帝听到了他的犹豫不决一般。   这次突然降临的方向指引反倒让他更加惶恐不安。      究竟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他已经无力分辨。   好像只有走下去,走出一步,看到那结果,才能真正知晓。      莫名的心慌扶摇而上的时候,他动起僵硬的右手抓住了手机,解开屏锁翻出通讯录,点下朴兴秀的名字就拨通了过去。等待的心情像是接受凌迟,一分一秒把焦虑升级。      终于接通的瞬间高南舜觉得自己就像终于得以喘息,被救赎的感觉原来如此轻易便可获得,他满心激动,迫不及待的唤着他的名字:“兴秀啊。”      “怎么了?”朴兴秀的声音压得有些低,不知是在做什么事还是碍于什么情况无法正常的出声。高南舜没有去顾及那么多,此时此刻心中充斥着的全是对他的想念与需求。他需要有朴兴秀在他身旁,需要他握着他的手,需要他笑着对他说,不要离开我。      “兴秀啊,我想你了,我想见你。”酸涩沸腾的想念和着溢出唇边的焦灼,那份煎熬让他的声音不由自主的发颤。      “……出什么事了吗?”手机那端的人沉默了几秒略微不安的开口问道,不想让他过分担心,高南舜索性否定了他的担心搪塞过去,只是重复着自己的想念。      “今天恐怕不行,复习量有些大,我到现在还没弄完,可能要开夜车了。都这么晚了,你也该睡觉了吧?”下一刻那无奈的拒绝声一传来,高南舜就像被封闭了声道,所有迫切期盼的轻声耳语都无法再开口。他捧着手机,默默地听着朴兴秀哄着他去睡觉的话语。      “可是我现在真的想见你……”      “不要任性好不好?明天就可以了啊……”他的话还未说完就被打断,朴兴秀的话音再轻柔也不由得掺入了一丝难以察觉的烦躁,就是这一分几乎无法捕捉的烦躁,让高南舜彻底的哑口无言。      原来他终究还是成了一个任性的人。      “我知道了,那,挂了吧。”      “嗯,早点睡吧。”      他不懂他。   他开始不懂他了。      到底是他功力进步,已经到了不会被他轻易看透的地步;还是他一直傻傻停在原地展现自身的一切,而他却再也无暇去看透他的一举一动。      “没关系,复习重要,复习更重要……”喃喃自语在这个空荡的房间里显得愈发可怜,连他自己都怜悯自己,握紧掌中发烫的手机,高南舜猛的躺倒在地板上,静静地卧在这个黑暗的空间内,独自一人,像死掉一般。      在这个时刻,我只是想要依靠你的温度来确认。   我应该坚持下去。      朴兴秀挂掉电话之后望着手机上显示通话结束的字样,心下莫名地有些不安,可是下一秒就被他自我安慰着敛了去,抬头看向坐在床边的朴智秀,他淡然地放下手机重新拿起了笔。      “南舜的电话?”      “嗯。”      “什么事?”      “没什么,发些牢骚而已。”      “……哦。”看着朴兴秀重新专注于书本之中的模样,朴智秀心间略微宽慰。这些天以来,随着高考的不断迫近,她反而愈发有些不安,似乎是临考前的紧张吧,即使要上考场的根本不是她,她却比当事人还要焦灼。所以只有这样看着朴兴秀专心复习的模样,她才能稍稍心安下来。而这个弟弟,也就真的随了她的行为,任她这样默默坐在一旁望着他。      刚刚的电话,如果是高南舜的,听他的口吻,朴智秀知道那绝不会是什么随意的牢骚,可看他有些强硬的拒绝掉的模样,她多少能够明白朴兴秀是希望在她面前表现的好一些,让她对高南舜的感觉改善一些。对于这个认知,实在让她觉得哭笑不得。      因为朴兴秀识大体的稳重,她应该感到欣慰。   而他这样深入细节的为高南舜着想,也实在令她难以平复心下的苦涩翻涌。      你到底已经走到了哪一步呢?   望着朴兴秀平静的侧脸,朴智秀轻声的叹息不露痕迹地消散于空气之中。      无数的秘密交错在一切,愈演愈烈到最后仿佛处处都是谎言。      高南舜对朴兴秀绝口未提那个晚上得知的变故,一切未知的变数都隐匿在生活的背景之下悄然兴起。而他选择在幕前的舞台扮演简单的角色,看着朴兴秀顶着压力逐渐走进那个无形的战场,陪着他走过这最后的寒冷日夜,然后转瞬间站在人生的转折点,静候命运的佳音。      为了几日之后的高考,学校对整个高三年级提前停课放了温书假。同学们明白这是难关在即,也是他们的分离在即,多少都有些百感交集。二班在即将离校之前,由两位老师带领着,特地聚在一起联欢了一次。虽然对于认真应考的学生来说有点不合时宜,但是大多数人还是能够理解这份即将分离的怅然,纷纷选择了抛却那些繁杂的复习工程,在此时此刻投入了欢乐之中。      等到欢笑过后,终究还是到了离散的时刻。同学们向两位老师行礼之后熙熙攘攘悉数离去,高南舜收拾好书包,刚抬起头就看到朴兴秀向着他的方向望了过来,抬了抬下巴示意他一起过去找两位老师。      跟在朴兴秀身边同两位老师告了别,高南舜率先走出了教室,朴兴秀随在他身侧默默地走着。到楼梯口的时候遇上了宋夏晶和李江珠,两个女孩也是一副要结伴离去的模样,看到他们两个人走过来,李江珠最先开口喊了一声“高会长”,高南舜下意识对她们轻笑着回应,却在看到宋夏晶微妙却更显淡然的表情后,不由得也敛去了过重的笑意。      “高考加油啦,两位。”      “嗯,加油。”      踏上不能再熟悉的回家之路,高南舜却在这一刻感到前所未有的不明伤感。他知道,这样的光景也许再也无法重现。两个人肩并着肩,走出学校,走向他们的家。      这一路的斑驳光影,他都想铭记于心,深刻于骨。      “南舜。”      “嗯?”      “今天我去你家睡。”      听到朴兴秀的话,高南舜有片刻无法反应,他侧过头望向那个人不动声色的侧脸,下一刻便像是能体会到他内心的某些情绪,可是传递到他这边却是添了另一些更加苦而发涩的成分。      “好。”      两个人再次并肩躺在高南舜家卧室里的地板上,仿佛已经是隔了许久的事了。那样略微陌生却也熟悉的感觉让高南舜不由得有些紧张,他忍不住在心中暗笑自己的矫情。正胡思乱想着无法集中精神时,却突然被身边翻身靠近过来的身体拥了个满怀。      【正处于风口浪尖,同志们辛苦了。】      这样绝望至极而又贪求至深的感情,谁能来告诉他如何割断。   掏空他的胸腔,挖掉他的双目,砍掉他的四肢,抽干他的灵魂。   最后痛得血肉模糊。      那也是为你,我最亲爱的你。      为了你,我连苟且的生都不惧怕,何况是死。   所以,此时此刻,记住我的气息吧。   那会时刻萦绕在你枕边的气息。   希望你永不忘却。      我在用心乞讨。       Chapter.23 10秒钟后自动进入被锁文章的作者专栏或点击下面的链接进入网站其他页面   被锁文章的作者专栏   言情站首页   原创站首页   非言情站首页   衍生站首页   晋江客服中心 非常抱歉,相关内容因出版、修改或者存在色情、反动、抄袭等原因而被作者或网站管理员锁定 Chapter.24   【宛若某人与自己说了“再见”一般。残留在掌心的星星融化了。】      像有一把火灼烧在喉间,带着丛生的倒刺,剧烈切割在血肉之上,连带鼻腔都感到干燥得胀痛。确切地说,朴兴秀是被渴醒的。虽然他的入睡时间根本未达到正常的睡眠标准,在冬夜的凌晨四点醒来,其实和失眠没什么区别。      意识渐次在头脑中运作起来的下一秒,除了喉咙间干渴的灼痛感,他意识到了更加重要的一件事。      猛然睁开双眼的瞬间,朴兴秀被天花板上依旧明亮耀眼的灯光刺得视线迷蒙不清,眼睛传来的肿胀感和一阵胜过一阵的头痛让他像是久病初愈的患者,整个人的状态达到前所未有的糟糕境地。但是容不得他顾虑更多,周遭空荡荡毫无人气的现状让他整个人彻底地定在原地无法动弹。      他清楚地记得昨晚发生了什么,不,是几个小时前发生了什么。心底残留的痛觉还挥散不去,更浓厚的恐惧便尖叫着呼啸而来。这样残破不堪的事实让他措手不及,几乎失了面对的勇气。      他做了些什么?   记忆开始翻涌的瞬间他用手指死死掐住头皮恨不得拿把匕首捅进自己的心脏,再不要知觉,再不要呼吸,再不要生命地跳动。      【河蟹】      现在想来,究竟谁更混蛋。      同样是男人的尊严,他比谁都更加知晓。可是现在高南舜的尊严被他狠狠踩在了脚下。   残忍地,毫无怜悯的,踩得七零八落。      他了解高南舜,他是宁愿被殴打致死也不愿选择屈辱地活的人。   怎么受得了这般的侮辱。      反手狠狠在自己的脸颊上甩下响亮的一掌,朴兴秀皱着眼眉把握拳的左手用力砸在地板上,却丝毫无法舒缓内心的闷痛,太难受了,比凌迟还要让人百般煎熬。      再睁开眼是地板上的一小滩血渍模糊地进入他的视线,朴兴秀盯着那已经暗红发黑变得干硬的血渍,愣怔了半晌才如被惊雷劈中一般踉跄着站起了身,却又不由自主地向后逃避似的倒退了几步才真正稳住身体。      反应过来那是从高南舜体内流出的血的下一秒,他连衣服也顾不上穿好就狼狈地奔出了房间,几乎连储藏间的门都打开来找寻了一遍,最后朴兴秀僵立在灯光明亮刺眼的客厅的中心,四周是再清楚不过的死寂,这里根本空无一人,这样的认知将他所剩无几的意志力彻底拉扯到崩坏,颓然地坐倒在地板上,朴兴秀感受着整个人都被掏空的绝望感,不堪的重负引得他剧烈的干呕起来,却是只挤出了滚烫的热泪。      顺着眼角砸落到地板上,那些眼泪争先恐后地脱逃,让他原本便不明晰的视线变得愈加模糊不清,朦胧中他像是看到了谁的眼睛,又像是什么也没有,除了虚无,还是虚无。      “南舜……”      这种痛彻心扉的遗弃感该如何解释,明明只是一场噩梦罢了。在这个梦里他满心憧憬的念出了心中潜藏已久的爱的对白,在这个梦里他被高南舜绝情的话语乱箭杀死,在这个梦里他施加给两个人甜蜜而痛苦的刑罚,现在,他再也感觉不到高南舜的存在。      那种感觉,就像一切都在慢慢消失。   他只看得到一片缭乱的光影。      他多么希望这一切都只是一场噩梦。      等到再次清醒过来,他才发现自己刚刚竟然晕厥过去,不知是因为这一夜的折腾让身体抗到了一个极限还是因为过重的打击让他的精神完全溃败,朴兴秀只觉得头痛欲裂仿佛下一秒就要引爆自身。      心底渐渐悠荡起来的颤抖让他的手指不住地痉挛,他看着自身凌乱不堪的衣物就恨不得把它们统统撕碎,用着狠劲扣好腰带再一一扣上胸前的纽扣,他像是对待仇敌一样毫不留情地对待自己,仿佛此时此刻只有虐待自己才不会引发内心的天崩地裂。      等到朴兴秀重重关上高南舜家的大门跑到冰天雪地的街道上时,遥远的天边已经开始冬日的破晓,压抑的,低沉的,晦暗不明。      他拼尽全力向前奔跑着,就像有猛兽追逐在身后准备下一秒就将他吞噬。厚重的雪一夜之间不知不觉积累到了脚踝的高度,每踩下一脚就是深陷沼泽般的坠落感,周旋在下坠与愤起之间回环往复,朴兴秀迎着冰冷的寒风找寻着心中仅剩的那一捧温暖。      盘旋在空气中转眼消散到身后的哈气夹杂在他急促的呼吸声中,浸透鞋袜淌至脚心的冰凉有着穿透皮肤的力道,顺着脚底向上直顶胸腔,最后却浇灭在心口的灼热之中。      那里烧得又烫又疼,像是被尖利的五指深深贯穿然后紧握住心脏向外扯出,牵连着五脏六腑都要扯断,却藕断丝连着偏要他尝尽剧痛的余韵。   带着不将他折磨致死誓不罢休的狠戾。      【南舜……南舜……】      他想高声呼唤那个人的名字,张嘴却只冒出刺耳难听的哭腔,所有的急切都吞下肚中回荡在胸口,喘息声连带着哽咽声,随着不曾停歇滚滚而下的泪水一齐伴着他的脚步路过每一寸空气,右腿传来愈发明显的酸痛感之后,他终于因为这一副狼狈不堪的姿态开始怨恨自己怨恨人生。      好像失败到什么都做不到完不成一样。   他找不到自己生存的意义。      重重跌倒在雪地里的那一刻,朴兴秀再也阻挡不住心中的绝望感失声痛哭。顾不上街边任何可能早起晨练的人诧异的注视,顾不上顺着发梢脖颈沁入心脾一片濡湿的冰冷,顾不上右腿火烧火燎腐心蚀骨的疼痛,他就那样趴伏在雪地里,像是高空坠落一样瘫死在那。      除了阵阵的哭泣声,再无生命的象征。      天光逐渐大亮的时刻,有人从雪地里爬起身。      口袋里持续震动的手机贴服在外套内部硌痛了胸侧,就像随着刚刚的痛哭一切思绪都顺着泪水流淌干净,朴兴秀的脑中一片空白,沾着雪花的潮湿的手指机械似的掏出手机,茫然地望着屏幕上持续亮起的“姐姐”两个字,他愣怔了许久。      直到一次来电自动切断然后下一次来电再次震响,他才下意识地滑开了接听键。朴智秀的声音传来的瞬间,他的眼眶不由得重又湿润起来。      “兴秀!你在哪儿呢?怎么一直不接电话?”      “……姐姐。”朴兴秀的嘴唇颤抖了许久才勉强发出这两个音节,手机那端的人听到他的声音显然惊讶地停顿了几秒,再开口便有着与之前不同的犹疑。      “你……在南舜家?”      “没有……我找不到南舜了,找不到他……”朴兴秀此时此刻分外想念姐姐的怀抱,那唯一还能够给予他安慰的温暖怀抱,即使填不满他心口漏风的黑洞,起码也能够替他遮挡一部分的狂风与暴雨。      “……先回来,先回家来,回来再说。”      “……”朴智秀的声音冷静地可怕,这份过于清冷的镇定和毫无疑问让朴兴秀开始从醒来便浑浑噩噩不知清醒的崩溃情绪中慢慢地沉淀下来,耳边的沉默持续了过长的时间,足够让他仅剩的理智寻着去路一点点摸回。“姐,你……你和南舜是不是瞒了我什么?”      “……”      朴兴秀的心底渐渐侵入了更加粘稠不清的刺骨冰凉,随着朴智秀无言的持续而愈发深重,像是张着血盆大口的怪物,咆哮着嘲笑对他无情的阴谋。“你说话。”他从未用这种口气对姐姐说过话,可是这一刻连他自己都快要控制不住,从身体的某个缝隙悄悄泄露而出的怨恨的腐烂气息。      可是他还抱有最后的一丝期望。   事情总归不会像想象中那样糟糕。      “我说了,你现在先回家。”      “姐,我要去找南舜。”只那一句话就足以揭穿一切了,他竟然还傻瓜一样的期待生活的转机,分明是要来甩给自己的第二个耳光。朴兴秀咬紧牙关吐出几个字,捧着手机费力地站起身就要摁下结束通话的按键。      “朴兴秀!我最后一次通知你,给我回家,现在!立刻!如果想看到我死的话你就待在外面别回来!”      挂机音清脆地响过之后,朴兴秀维持着接电话的姿势立在原地没有动,身边有人盯着他这个浑身冰雪一副凄惨模样的人好奇的探寻,他却全然不顾。等到再次有所动作,他却转了方向赶向回家的路途,越走越快,越走越快,最终还是不顾一切地急速奔跑起来。      看到朴兴秀的模样之后,朴智秀说不惊讶是假的。      那孩子浑身上下都快被冰雪湿透,整个人带着一股寒气气喘吁吁地站在那里,发丝凌乱,双眼红肿,脸色前所未有的苍白,紧紧盯过来的眼神又带着一股悲痛至极而无处宣泄的决绝。一天之内变成这副模样,让她不由得去猜测高南舜究竟以怎样的方式选择了断绝。      比起心疼,更多的还是痛心。   痛心她的弟弟为何就这样拿得起放不下,痛心她的苦心可能不会被轻易接纳,痛心她到底还是要做好准备承接他的怨恨。   朴兴秀委屈,她又何尝不委屈?深陷在这样一场无望的感情周旋中,注定了不可能仅是当事人的两人世界。      “你想要答案是吗?好,我告诉你,是我找高南舜谈的。”心下一横,她索性和盘托出,只因她信得过高南舜的承诺,她记得那个孩子的眼神,向她承诺着他会离开他的眼神,那根本不是仅因她的劝阻就能够酝酿而出的。他们之间的问题,不仅仅是她的反对。      当这句话清清楚楚地落实在他的耳畔,朴兴秀望着站在眼前的姐姐状似平静实则痛苦而隐忍的表情,一瞬间恍惚出了神。      他怎么就把他那番信口胡诌的谎言当了真。   若说高南舜不爱他,那应该是再自欺欺人不过的。他不是瞎子,也并非情商低下,既然全心全意爱着高南舜,那对于他的心意的摸索便不可能偏差到这种地步。   他所感受到的那些缠绵悱恻,都是真的。   他所感受到的那些滚烫爱意,也是真的。      他怎么就会信了那个故作负心的高南舜。   想想就恨不得扭转时光,倒转乾坤,去狠狠地打那个被假象蒙蔽了双眼的自己一拳,然后再去紧紧拥抱那个说着狠话却割伤自己的傻小子。      你怎么能这么傻?   你怎么能不相信我?   你怎么能这样对我?      越想越觉得心痛,仅仅是高南舜的一个不坚定,也足以让他承受惶惶不可终日的恐惧。   可是这份苦涩,到现在还是没能让那个人知道。      没有任何言语,下一秒他径直屈膝跪了下去,眼睛却是死死盯住朴智秀的眼睛没有放开的。朴兴秀看得出姐姐眼里微弱地情绪起伏,只一瞬间就觉得心底酸酸麻麻刺疼不已。      对不起,姐姐。   可是,我爱他。      “我爱他,”一句话含在口中已不知道躲藏了多久,朴兴秀独自幻想过无数次光明正大的像姐姐道出他的爱情的场景,却丝毫没有预料过会是这般的措手不及。可是又能怎么样呢?他的爱情就在那,容不得破坏也不允许亵渎,那是他心中的光。望着姐姐的眼神应该是他足够做到的坚定而断然的极限,他希望她能够感知他的决心,笃定而不知动摇的决心,“我爱高南舜。”      “……”那个眼神太过璀璨,朴智秀不明白为什么此时此刻经历好一番痛苦折磨的朴兴秀还能如此自信地说出他的爱,虽然她一直不肯承允那是什么所谓的爱情,但是朴兴秀却像真的把那个畸形的爱恋当做信仰一般高捧手心,带着让她颤栗的骄傲展示在她面前。      他越自豪,她就越愤怒。   那怒火带着狂躁的吼叫声一瞬间涌上心头,顶到喉咙,逼得她抬起手就落下了一个清脆的巴掌。      “你给我活得明白点,异想天开不适合你。你是朴兴秀,是个男人,是我弟弟。给我活得像个男人样,高南舜放得下的,你为什么放不下?不要和我讲什么爱情不爱情的,你们之间从来就不可能是爱情,所以你死了这条心。只要我还活着,就不可能看着你走错路。”朴智秀觉得每一句话说出来都像要耗尽她所有的心力,直至完全榨干为止,太累了,他们累,她也累,可是她还得逼着自己比他们更坚强。      因为只有这样,他们才不至于全军覆没。   她一直觉得,总得有个人活得清楚明白,才不至于所有人都撞得头破血流。      “起来,进去换身衣服,一会儿准备吃饭。”右手心是灼然的刺痛,那一掌打在朴兴秀脸上,痛在她的心间。她现在表现得有多狠,她就有多爱她的弟弟。只是这一点,不知道能不能被理解。      “姐,对不起。”      她转身的步伐因为这轻若蝉翼的一句话停在原地,回身望向低垂着头却执拗地跪在原地不肯起身的朴兴秀,浓重的心酸与失望滚滚而来,包裹住一切渗透了身边所有空气的缝隙,压得她说不出话来。      “那你就跪着吧,不要期望我心软。我说的话,永远不会收回。”      时间窸窸窣窣缓慢攀爬着,朴兴秀不知道究竟过了多久。只是从窗外映照进室内的光亮在逐渐消散,最后当整个客厅都笼罩在昏暗之中时,他几乎已经感知不到双腿的存在。      伤腿所经历的是痊愈之后前所未有的一次折磨,他知道这会带给他什么,但是他毫无畏惧。一个人如果有了胜过一切的不可失去,又怎会怕了这小小的一分痛楚。可是当朴兴秀感觉汗湿的肩背已经酸疼疲软到了一定程度,连带胃部也开始抽搐起来时,他意识到这已经不是因为长久的膝跪带来疼痛这么简单的事了。      他已经将近一天没有进食,又在冰冷的雪地了趴伏了那么久,浑身湿透地跪在坚硬的地板上不知几个小时,此时此刻除了刺痛的太阳穴,痉挛的胃,酸疼到汗流浃背的身体,僵硬到几乎毫无知觉的腿,还有他越来越涣散的意识。      每当朴兴秀忍不住想要倒下的时刻,他就用右手狠狠拧过大腿的边侧,一次又一次地用疼痛唤起仅剩的精神。可是这个方法却未能长久地保持其效应,当他觉得双眼迷蒙仿佛下一秒就要失去意识的时候,高南舜的脸庞倏然晃过脑海。      泪水顺着脸颊滑落下来的刹那,他看到那人静谧若日光的笑颜。   依旧美好如初,他的爱意满满。      我多么爱你,我的男孩。      朴兴秀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人一直在对他笑。      他问那个人“你是不是南舜”,奇怪的是他根本看不清他的五官和轮廓,但是他知道那个人在笑。一股迫切的渴望从心底滋生,增长的速度胜过饕餮掠食。他不停地追问,却只换来那人沉默的笑对。      他伸出手想去触碰他的脸颊,却总是将角度偏差到他的肩侧,一次次的扑空让朴兴秀又急又恼,索性敞开怀抱去拥那人入怀。连那温度都是不真实的,他以为他可以满足的微笑,结果竟传来了女孩子的笑声。触电般的颤栗过后他快速地后退放开怀中的人,然后惊恐地看到那人根本失了五官的脸。      胃部翻涌上来的恶心让他径直弯下腰去作呕,再一次连带着眼泪一起淌下,他重又感受到那刻骨铭心的痛,甚至比之前更甚,反反复复煎熬着几乎要把他逼疯。他瞪大充血的双眼去咆哮,嘶吼着喊叫着不知名的语言,连他自己也听不懂那撕心裂肺的含义。      下一刻他听到了那个人的声音,他心心念念魂牵梦绕的声音。   可是那个声音阴冷而无情,断然地刺了他最后的一刀。      【别表现得像个废物,让我看不起你。】      像是近在耳边的听到了枪声。   他不知道该如何形容那一瞬间的痛楚,若说是心脏被生生揉碎也不为过。感觉自己几乎痛得血肉模糊的时候,耳边是越来越响的嗡鸣声,铺天盖地就快要将他淹没。      【不……不可能……】      他终于听懂了自己的声音,可那声音破碎得实在恐怖,嘶哑刺耳,像电锯切割在金属之上,引得他捂住自己的耳朵拒绝一切。      有什么滚烫的热流从眼眶中徐徐淌出,他发现自己眼前一片血红再看不到其他。他挥着手却抓不住任何,高南舜的模样在一片血红中凸显出来,他拼了命用手指去涂抹,到最后那脸庞变得模糊不清,诡异而扭曲。      【为什么……】      睁开眼的时候,朴兴秀还听得到自己的声音回荡在耳边,有着连他自己都觉得不甚真实的哀戚与悲凉,尚且混沌的思绪因为腿部传来的剧痛瞬时清晰起来,他望着熟悉的天花板,迟钝地反应过来他正躺在自己的房间。      这个实实在在的噩梦,像是费掉了他所有行动的力量。      用手臂撑住床沿费力地坐起身,朴兴秀发现自己身上潮湿的衣服已经换掉,掀开被子想要下床,却看到右腿被暖水袋紧紧护着,可惜依旧无法将内部传来的阵痛完全清除,他望着那条一直以来和累赘没有两样的右腿,沉默地攥紧了左拳。      “你醒了。”      朴智秀端着温水走进来,看到他清醒过来也神态自若,仿佛现在没有什么再能撼动她的精神。只是朴兴秀抬头就对她说的话,还是不由得让她到嘴边的话停顿在了口中。      “姐,我要去见南舜。”既然已经摊牌,那就没必要再遮遮掩掩,此时此刻他只希望让她看到自己的决心与真挚,好让她不再以轻视的态度无视他们的感情。      “……”朴智秀端着水杯站在床边,望着朴兴秀的眼睛久久没有出声。心里的感触已经无法再混乱了,失望、伤心与悲哀混作一团,推着挤着拱开她所有细胞,然后让整个身体都僵硬起来。      朴兴秀整整昏迷了两天。      和他僵持了一天之后,她走出房门就看到朴兴秀虚脱地晕倒在客厅的地板上,整个人已经被汗湿透,发丝贴服在苍白的脸上。她不知道这一场对抗究竟要持续到何时,只是看着朴兴秀这样不顾一切的维护着他所谓的爱情,让她觉得讽刺至极。      他的人生已经被毁了一半了,刚刚有了一线生机,为什么又要执意投入深渊。   她该怎样拉住他。      “你昏迷了两天。”朴智秀看到朴兴秀在听见自己的这句话后完全僵硬的表情一瞬间变得惊恐和慌乱,就像能预想到他心中的不安,她故意加重了每一个字的重音,一字一顿地说道:“高南舜一次也没有联系过你,你该明白他的决心。”      “我要去见他,我……求你了,姐。让我见见他,让我看到他好好的就行,姐……”朴兴秀慌不择路地下了地就央求她,像是准备第二次重重跪在她面前,满眼的沉痛就好像她是残杀他们的侩子手。朴智秀皱紧眉,任由他抓着自己的手臂不断的拽动。      [姐姐,我要离开这里了,兴秀他……希望他能幸福。]      那个孩子发来的短信还躺在她的手机收件箱里,她没有回复,只让那一条短信冷冷清清地伫立在原地,就像高南舜孤单而无助地站在一片天地荒凉中一样,带着不言而喻的无情共谋。      “你去吧,算我给你的最后一次机会,别再让我失望。”      其实她都知道不是吗?知道那会是怎样的一次痴心妄想。   即使是故意为之,她也不怕让他经历打击,只要能够将他置之死地而后生,那便是值得的了。      跑向那个熟悉的方位的步伐是蹒跚的,右腿的刺痛即使在休养了两天之后依旧不会放过他,朴兴秀拖着满身棘手的病痛用尽全身力气迈步向前,他恨自己的不力,他恨自己浪费了两天的时间,那样强硬而霸道在高南舜身上掠夺之后,他怎么能放任他存活在一个人的荒凉和痛苦折磨中整整两天。      他该向他道歉的。   他该去责怪他的不坚定的。   他该去埋怨他破坏了自己的告白的。   他该去紧紧紧紧拥他入怀的。      这些他都想要做,可是更让心口灼热如岩浆喷发的,是那满溢的想念。经历这样一场悲痛折磨,无常变故,他有多煎熬,就有多想见到高南舜。      只有他才是他的药,只有他才能让他痊愈。      滑过耳畔的风是凛冽的,又一个冬夜缓然降临的此刻,朴兴秀迫不及待奔向他渴望已久的那个人,带着满心的期待与辛酸,心下泣然而不知哭笑。混乱矛盾的心情像旋转着吞噬一切的漩涡,圈圈圆圆兜兜转转,搅得他心悸不已,那一份情动是罕见的,他没想到人原来还会有这样的感受。      好像天地都会为之变色。      昏黄的路灯映照下,有雪花再次轻盈而落,朴兴秀在高南舜家楼下放慢了脚步,就感觉有冰凉的触感轻轻垂落到脸颊,他抬起头望向那个熟悉的大门,心下反而略微踌躇。      要怎么开口呢?      紧张的情绪卷土重来,他感受着心上如蚂蚁啃噬一般的酸痒难耐,无意识地双手交握搓揉着拖长了步伐。身后有路灯亮了又灭,暗了又明,来回反复的闪光分明映照着他的斜影,一瞬间像是照出他的心脏阴晴不断。      太多的犹豫反而误事,朴兴秀在心中鼓励自己,索性心一横快步上楼,等到站在那扇门前,他才发现自己连抬起的手指都在颤动,用力握了握拳那力道也是软的,他根本用不上力,如此便依赖着那发颤蜷起的骨节去敲响那人的家门,声音急促却短而有力,像是他此时此刻的心跳,剧烈而缱绻。      四周的寂静太过死板,敲门声一停顿就只剩沉默将他吞噬,这样漆黑而寒冷的夜晚竟只剩他一人僵立门外。反复的敲打和轻唤都换不来一声回应与接纳,他的疑惑与焦虑愈发深重,涨势愈高超过警戒线外。      【不可能。】      心中是否决,面上却完全泄了懦。他开始加重手上的力度,此时此刻倒像是所有力气全部乖乖回归,磕碰得他的骨节都发红而疼痛,朴兴秀不死心的改手指为拳头,一下下重击在门板上响声不断。      落雪的夜晚最是寂静,这样的声音不可能不被空气传播。那门被敲得过于惨烈时,终于有声响打破了这独自绝望的呼唤。同是开门声,却是从左侧的人家传来。      “呀!你,有完没完?吵死人了!大晚上的你扰民啊,臭小子!”      怒斥着他的大叔满眼不耐的烦躁,朴兴秀有些恍惚却不忘焦急地辩白:“对不起对不起,我有很重要的事要来找这家的人……”他的话还未说完就被粗鲁打断,只是那个回应实在让他质疑,他不愿相信也不敢相信那句话可能的真实性。      “找什么找!他们家搬走了,这两天刚搬走的,你不用敲了!”      “……”      “倒是有空来砸门,手机是干嘛用的,没人开门不就是没人么,神经病。”      像是终于被电击般的惊醒,朴兴秀从口袋里摸索出手机,这一路的慌乱让他完全忘却了特意带出来的手机存在的价值,颤抖着手指几次都无法准确解开屏锁,他又气又急恨不得把手中的机器狠狠砸碎。身旁的大叔还在不满地抱怨,他却越来越听不清那人口中繁乱的话语,只是一心扑在手中仅剩的希望之上无暇他顾。      终于解开屏锁他迫不及待想要翻出高南舜的号码拨出,却在不经意间打开了信箱,想要按下退出键的瞬间他一眼瞥过排在首位的未读短信。“南舜”两个字鲜明地放大在眼前,他按捺不住心间的激动和慌乱重重点开。      然后彻底僵死在原地。      [对不起]      连标点都吝啬给予,那三个字单薄地伫立着孤立无援。      原本想要将被打扰的不满一吐为快的大叔突然看到眼前略显狼狈的男生瞬间涌出眼眶的泪水,一瞬间像是哽了喉一样再吐不出一个字,也许有惊诧也许有不屑,但是大冬天的晚上看到这么一个神经的男生站在门外对着手机哭泣可不是什么有意思的事,他连忙回到屋内重重关上了门。      像是彻底被遗落在荒无人烟的原野,朴兴秀依旧僵立在原地维持着心死的姿势没有动。有雪随着寒风吹落在他肩头,然后随着那份轻颤默默融化。      死了。      一瞬间闪进脑海中最为清晰的两个字。失去重心地跌倒之前朴兴秀掏空了自己的思想,连高南舜都不再记得,他只看得到这两个字。胸口被洞开一般刮着阴冷的风,阵阵呼啸着像来自地狱的纠葛。      他要怎么活。   谁能来教教他。      唯一的支撑被击破的瞬间,所有情绪都失了控一样将他撕扯。他的精神已经被残食得片甲不留,剩下仅有的呼吸去对抗一无所有,他怎么赢得了。原来崩溃根本不会有过多凌乱而繁冗的动作,他只需丢掉一份眼神的清明就足够。真正被绝望掏空的时刻,你除了失魂落魄不会再有气力去宣泄怒吼。      他渴望被破坏,被伤害,被狠狠的刺痛,流一些血,或者割裂一些血肉。至少那些显而易见的肉体之痛能够让他切肤体会,触得到摸得着,也痊得愈。现在这样半死不活地忍受内部的创伤连极限都无力承受,可是他开口又能怎样,徒然冒着空腔去叫喊不知名的痛楚。      谁能理解他。   谁能理解。      高南舜,你终究还是让我彻底不知该如何待你。   爱也好,恨也罢。      怎么就能再杀我一次。      雪势愈发强盛的时刻街道变得空旷而寂静,纷飞的雪花冰凉刺骨,铺天盖地卷走一切生的气息。有人瘫坐在角落暗自溃烂,屏息之间就像灵魂被彻底绞杀。      终于能发出声音来的瞬间,是一道破格的哭腔。   抽搐痉挛着要把心肺吐出,泪水腐蚀瞳孔映出一片昏红,好像是用了生命在倾诉一样。那哭声渐次悠扬,却是断断续续不时卡在喉间,重咳与深喘像是溺水身亡前的挣扎。      到最后还是惨兮兮地无药可救。   他就那样跪在大雪纷飞的冬夜,任由眼泪和哭喊声淹没头顶。      谁人的影子弯曲在昏暗下颓然倒塌。   寒冷刺了骨。       Chapter.25      【岁月里你别一直等。】      深冬的雪夜静谧而诡异,总该发生些什么好让遍地铺盖的银色得以有闪耀的借口。有人匆匆踩踏完好的雪,有人惆怅凝视遥远的陨落,有人瘫倒在地任寒冷刺骨。有人哭,有人笑,有人苦不堪言。      朴兴秀的眼前像一面荧幕,纷飞盈落的雪是画影的沙,颗颗粒粒星星点点,全是那人恍惚熟悉的颜。白雪浸透皮肤一路凉至骨髓,蹒跚在心底孕生着翻搅不停切割不断的痛。      这一次鲜血淋淋的背叛,有着上一次绝对无法比拟的威慑力。      他完全遗忘了该如何找回喘息的能力,彻底被逼入死巷走投无路时,好像除了死只剩下亡。      他想质问什么,他该质问什么,但是此时此刻除了愈发清晰的心痛他再也无法感知其他。向天而问飞雪无情,向地而泣冰雪萧瑟。真正被遗弃在这个世界的绝望感扑面而来的瞬间,他觉得天地一暗。      什么都不要再思考,什么都不要再感知,活着太痛苦,死却死不得。   未来黯淡无光的时候,他奢求着想要躲起来。      诡异的梦境餍足而来,拖拽着撕扯着不愿他逃脱。他听得到自己的喘息声,断断续续像被胡乱剪辑的卡带,一呼一吸间全是濒临崩溃般破碎的抽吸,摩擦着声带衍生刺耳可怖的噪音,而悬于头顶的雷声阵阵犹如夔的咆哮。      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他被混沌团团围住,内心的精神彻底崩坏到露怯的瞬间他只想念那个人的脸庞。朦朦胧胧像在雨中对他微笑,渴望着美好渴望着幸福渴望着一切阳光的事物,可是现实一次又一次的打击几乎要把仅存的希冀消磨殆尽。踉跄着跪倒在地再锲而不舍地爬起,他看到前方有光。      跌跌撞撞撞开遮挡光源的门,他想他终于得到救赎。   可事实是下一秒那人身着礼服挽着温婉女子温柔地笑,看不清脸孔的亲友围在周身鼓掌欢庆,祝福的温馨和喜悦张着血盆大口俯身吞噬,挤压着心脏像要透出血水,他瞬间崩溃倒地。      张口却无法言语,他的唇角开开合合,拼凑出来的全是嘶哑的呻吟与哭诉,有没有人能来拉他一把,有没有人能够帮他一下,去告诉那个人,他来了,他在这里,他找了他好久。      他好想他。      痛彻心扉的思念,刻骨铭心的爱情。   此时此刻都抵不过那人一个眼神的温柔投递。   他怎么就能在他面前对着别人笑靥如花。      【忘了我吧。】      高南舜的表情淡到极致,没有厌烦没有不舍没有复杂更加没有歉疚,仿佛是朴兴秀不经意间偶遇他而单方面执着的倾注了迷恋之情,让他承受起来既不费力也不费心,他只是冷漠而轻淡地低语这四个字。      【我不要……】      忘得掉吗?怎么可能忘得掉。他摇着头任由泪水簌簌落下,哽咽抽泣已经分不清自己是谁对方是谁。只是委屈到心底苦涩难言到令人进退两难,他连自己的痛苦都表达不了,更别提潇洒转身。再狠的心也不会让他撕心裂肺的同时还要尝尽毒瘤腐蚀的痛楚。      【南舜……南舜……】      全身都在燃烧,他看到自己的手掌心冒出火来,顺着皮肤的纹路渐渐上爬,烟雾熏黑他的双眼,火焰烤焦他的肢体,千万根银针刺身的病痛让他神志模糊,大脑被渐次清空的时刻,他只能喃喃低语那个人的名字,就像将心脏遗落在天外天,再寻不回。      再寻不回。      朦胧中有窸窸窣窣的声响钻入耳膜,敲响在太阳穴处惹得他刺疼不已。朴兴秀觉得四肢像沉在沼泽地缓缓拔出,等到有光从重合的黑暗中遗漏出来,他的思维才得以渐渐清晰。      明亮的室内纯白一片,那些景象轮廓渐明直到让他分辨出自己此时的处境,睁开的眼睛再次疲乏地阖上,缓和了几秒才真正清醒。蜷动着手指便感受到自手背蜿蜒至腕部的冰凉刺透骨髓般的疼痛。朴兴秀转动目光垂眸望去,便寻到那纤细透明的输液试管顺着药瓶下落着钻入被中。      他在医院。      这个信号反射进大脑皮层的瞬间,心下的烦躁迅疾流窜四肢百骸,却被干涸的体力禁锢着无力反抗。      愣怔地盯着雪白的天花板出神时,有人推开房门走了进来。      “你醒了?”女人的表情带着难以掩盖的欣喜和如释重负,向他走过来的步伐都是略带焦急的凌乱,他的思维像是此刻才被激活,对上她的视线的瞬间泪水便滚滚而下。      “……”      朴智秀僵立在原地,想要迈出的脚步,想要伸出的双手,想要吐出的关怀,不论是什么全都拥挤着堵在胸腔绞碎成一片又一片,朴兴秀的泪浸泡了那些徒劳无功的“付出”,最后酸酸涩涩地还了她一个“大错特错”。      即使早就知晓即将承接的怨恨与崩乱,即使早就准备出充分的心理去背负那些不被理解的失落,可是在看到那个孩子无声哭泣的模样后,她还是觉得心下一紧,慢慢蔓延开来的苦涩与悲凉足以将全身力量抽干。      他很伤心。   或者用伤心来形容已经远远不够。   痛苦,悲伤,绝望直至无望。这些词语都显苍白。她看着他就觉得恐惧。   满心充斥着疯涨起来的恐慌几乎想要丢盔弃甲落荒而逃。      万一一切都超乎了她的想象呢?   她开始怀疑自己的把握是否十足到足以目睹朴兴秀挺过这一难。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那阵哭声像是憋在胸口膨胀到了极限,慢慢慢慢宛若日光破晓,终于挣扎撕扯着血染天边的时候,一切才开始明了。爆发出来的瞬间朴智秀浑身不住的战栗。      起初若隐若现的抽泣声愈发扬起,流淌的泪就像要把悲伤流光,等到全身的水分被榨干,才能有得以喘息的空间。朴兴秀紧皱起眉,死咬下唇像是最后的防守。可是还是败了,一塌糊涂,一败涂地。      他想放肆一次,所以不再忍耐任何。   然后哭泣就变得肆无忌惮起来。      哭到朴智秀的脸渐次模糊,哭到双眼刺疼不已,哭到幻觉连连浮现好似能见到那人久违的面容,哭到心中所有的痛楚都爆破,他咀嚼着这份任何人无法与之分担的痛哭诉着伤害。      他怨不得姐姐的阻拦,那是爱。   他也怨不得南舜的离开,那是所谓的爱。   他要怨谁?他自己吗?      此时此刻如果找不到一个人来寄托怨恨,他怕他会锁住喉咙逼死自己。      他再努力,总还是和众望所归相差一个咫尺的距离。他再逼迫自己,总还是无法得出令所有人满意的答案。他再付出,总还是抓不住仅有的渴望。      他不在意的,别人都在意,而且要求他必须遵从。   他在意的,反被人唾弃。      进也不是,退也不行。   进退维谷,他只剩下独自品尝的锥心之痛。      我只是想要那么一个人而已。   那一个人就好。      那个人的名字掩藏在他的呜咽声中模糊不清的吞吐,朴兴秀通红的双眸望着姐姐时更多的是哀愁,像是把所有的心扉吐出来让她看,让她瞧瞧,他割掉的是什么。      “姐,你知道吗?……你是我的亲人,没了亲人,我可能会死……但是,没了高南舜……我会生不如死。”      “……”      “你知道吗?你知道吗……”      那双眸子再次失魂落魄地望向天花板之后,即使泪水不曾停歇,神态却也疲倦至极,高烧三天不退的朴兴秀本就虚弱的身体经历这过分起伏的情绪,最终只会是昏沉睡去。满脸泪痕的模样嘲讽着朴智秀的双眼,好像她才是那个伤人身心的侩子手。      她有些踉跄着倒退到墙边,颓然坐倒在椅子上。      窗外的雪不知何时,再次扬扬洒洒悄然散落。      那之后他再也没哭过。   像是连泪腺都重合关闭,再也分泌不出一丝一毫的液体,没有什么能再探入他的内心割出泪来。哭泣的能力被后天关闭,不知该算是件幸事,还是不幸。      只是当朴智秀赶来接他出院却发现病房空无一人之后寻到天台来时,她恨不得今后天天目睹他泪流满面,也不愿目睹他站在高处的边缘摇摇欲坠。      她的牙齿因为前所未有的恐惧而颤抖打架,哆哆嗦嗦生怕一个不慎就看到他的身影从眼前消失。她用尽全身气力克制住那份腿软的惊慌与失措,缓步向前每一脚都踏得无比结实,像是摸索着行走在黑暗之中,生怕触怒了隐藏其中的神灵。      她几乎快彻底崩溃了。      “兴秀,你在做什么?”      她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尾音是发颤的,不知道朴兴秀发现没有,他只是回头轻描淡写地瞥了她一眼,就转回去继续眺望不知名的天空。      她一直记得,那一天刚刚有大雪覆盖,天空灰蒙得几近苍老,天台的地面铺满的白雪被他们两个人的脚印突兀地打扰,她在那里望着朴兴秀披着厚重的外套站在天台边缘瞭望远处的背影,有一刻简直就要屈膝跪下。      好像再也承受不住原本的坚强,她其实没有那么多能量去和一份强悍坚韧到恐怖的感情斗争的。   那个被她视为畸形而不幸的感情,此时此刻好像在嘲讽她的渺小。      “姐。”      朴兴秀唤她的声音轻柔到不可思议,好像有很多温润耳语想要对她说,有那么一刹她几乎以为是自己的幻觉所致,只不过在朴兴秀再次开口之后,她知道那话语是活生生的,就站在她眼前,似懂非懂地告诉了她一个道理。      “姐,我想回家。”      这个世界上,人类是渺小的,浩瀚无边的宇宙,温柔旋转的地球,磅礴奔腾的汪洋,苍袤空旷的苍穹,广阔无垠的大地。   人类进化千万年。   天涯海角,沧海桑田。   总有什么是你无法懂得的,是你不可定义的。   你要怀着敬畏之心,去郑重体会。      像手捧一粒冰雪,眼观一颗心脏。   它的模样,就是它的模样。      毕业那天朴兴秀是笑着的。   身边莫名缺少了一个人,面对众多的追问与疑惑,他是清明的。好似从未有过执着,也从未有那么一个人扮演过任何重要的角色。他只是淡淡地,时不时的微笑。对每一个人认真地说着再见。      对上郑老师略带怜惜的目光时,他的表情才有了一丝松动。      她算是他的恩师。是这些年以来,唯一一个与他萍水相逢却温柔待他的人。作为一个仅仅相处两年之久的老师又或朋友,郑仁在的关怀与付出是难以衡量的。      是他仅有的感恩之人的,其中之一。   所以他鞠躬的时候停顿了很长时间,才慢慢直起了肩背。郑老师笑着拍上他的肩膀,依旧是身材瘦小却带着为人师表的温润气质,望着他的目光也是三分的喜爱七分的欣慰。      “兴秀今后要好好对待自己,知道吗?”像是看透了一些不言而喻的事实,郑老师的语气都带着不易觉察的遗憾与心疼。是觉得今日的他孤身一人站立在二班吵闹的氛围之中突自静默分外孤单吗?      他孤单吗?   好像应该是孤独吧。      “不要过分强求,也不要对自己过于苛求。有些事,还是要朝着幸福的方向去寻找。最起码要记得让自己笑起来,心是轻松的。”      “我知道,谢谢老师。”      “不谢谢我吗?”姜老师到底还是忘不了多言一句,他望着这个浑身塑造出气场几乎快要告别稚嫩的男生,有一瞬间还是感到了物是人非的酸涩。      这就是毕业了啊。   他时隔多年送走的第一群孩子们。      朴兴秀再次俯身鞠躬,郑重而无声,他懂得谁对他饱含真正的好意,那些曾经的坎坎坷坷也是在各种帮扶之下才顺利淌过,他忘不了每一个对他伸出援助之手的人。      只是曾经陪他坎坷的人,已经不在身边罢了。      再与宋夏晶对上视线的时候,他突然觉得时光分明尚且短暂,却好似改变了许多过去和未来。两个人的对视中也带了些怅然的味道,他仍旧有些不知该如何待她,索性再次提起嘴角象征性微笑,女生的表情便也坦然了一些,开口的时候声音轻而巧。      “打算学什么专业?”      “可能是法律吧。”      “是么。”      “你呢?”      “医学或者经济,二选一。”      他们的对话简单而利落,轻而易举绕过某些不可提及的部分,却在清脆干燥的留白中牵扯出一丝酸涩的默然。有些事一旦存在,便终生永存。你抹杀不掉的,只有过往。      朴兴秀万万不曾料想到的是,离开学校前最后一个与他对话的,竟然是宋夏晶。   这该是怎样的孽缘。      大雪纷飞的冬季,他们所有人都各奔东西。      在岁月里等候,等成一座雕像,等到时光荏苒。   掏空心思,等你赠予我轻柔一笑。      六年后。      朴兴秀将事务所的门落锁之后走到楼外,已经是晚上11点多了。抬起腕表瞄了一眼时间,他站在原地犹豫片刻还是径直沿着街边迈动了脚步。乍暖还寒的初春时节没有令人舒适的温度,夜晚就更不用说。拢了拢套在西装外的风衣衣领,朴兴秀将手中的提包和资料夹换了一只手拿着。空出来的右手骨节暴露在略寒的空气中微微发红。      首尔的夜晚是不眠的。即使事务所并未处于最繁华的江南地区,到底也还是在地段较好的区域,他走在街上途经一路的斑斓色彩。只不过像他这般打扮的人,于深夜时间徒步走在街边,倒算是比较少见的风景了。      叹出口的气息仍旧能在空气中盘旋出一阵白雾,朴兴秀看着那些迅速消散无踪的哈气便不由得分了心神。就像惯性,每一年寒冷的季节,那些阵阵冲出口外的气息总能唤起他的某些回忆。      那些呼吸相映的瞬间,那些落泪凝视的时刻。   渗透在冰凉的空气中跟随他多年。      在出神的回想中,惊醒他的是一阵刺耳的鸣笛声。他下意识地停住脚,不由得向后倾倒了半分,心跳猝然升上顶端,他一脸惊魂未定的望向紧急刹车后横在眼前的车。      副驾座的车窗摇了下来,他看到一个四十不到的男人皱着眉略带恼怒地望着他,目光中是几分严厉的责怪意味:“先生,注意交通安全好吗?自己不小心,出了事却是别人承担后果啊。”      朴兴秀有一刻的愣怔,等到侧头望见正前方不远处的刺眼红灯之后,才明了刚刚是因自己的心不在焉导致的惊险瞬间。他立即露出抱歉的神态微微颔首,语气恳然:“不好意思,刚刚在想事情,差点引起事故我很抱歉。”      他在心中暗自责怪自己,究竟是回忆得有多认真才会这样的魂不守舍,好在一切都只是虚惊一场。      兴许是看他的态度较为诚挚,那人并未多说,只是摆摆手表示不再介意,侧头对着驾驶座的人说道“走吧”便缓缓关了车窗。      直到那车缓缓离去,朴兴秀还站在原地,凝望了片刻不由得摇头自嘲地笑。      这样魂不守舍的,过了多少年了?      车厢随着紧急刹车和再次启动传来惯性的推动和震颤,半躺在后座上浅眠的人不由得皱起了眉,原本随着疲倦包裹而来的些微睡意再次被搅扰得无影无踪,他有些微恼,索性坐起身不满地吐出怨言,只是眼睛依旧困乏地紧闭。      “到底怎么了?”      “没什么,有人过马路分神,一场虚惊罢了。你接着睡吧。”副驾座的男人回头望了望他,看他一脸烦躁的模样就知道是因为被打扰睡眠而心下不满。      “哪还睡得着。”他尽力压抑下那些没来由的烦躁,闭着眼便摸索出耳机堵上双耳,直到熟悉的音乐声响起才感到心情有些微的平和。      模特界不好混,他正处于事业上升的起步阶段,一分一毫都不得怠慢。可是这样一来,铺天盖地的工作和训练反而压榨了他所有的时间和精力,让一直贪婪于独处的清爽和闲适的他无法轻易适应。      就好像强迫自己进入格格不入的世界,他就像一个异类一样,望着别人感到难以融汇,别人看他感到不伦不类。怎样都是错,到最后他就剩咬牙支撑。      “肖恩,我不得不再叮嘱你一句,尽量调整自己的生物钟,适应这种节奏的生活吧,今后比现在更累的时候,你无法想象的。”      “知道了。”      不用提醒他也知道,从决定踏出这一步的那天起,他就没想过回头。   回头也没有路,何不一口气走到底。      刚刚回到家就感到口袋中持续不断的震动,朴兴秀将提包和资料夹随手放到鞋柜上,一边掏出手机一边反手关了门。看到屏幕上显示的“姐姐”两个字便迅速的滑开了接听键。      “喂?姐。”      “在家吗?”      “嗯,刚到家。”他脱掉皮鞋放到鞋柜里摆好,一边接听电话一边拿过提包和资料夹走到客厅坐了下来。朴智秀的声音从手机的另一端清晰地传来,在静谧的夜晚显得无比接近。      “又忙到这么晚吗?你也不知道注意点身体,事务所很忙吗?”即使看不到姐姐的表情,他也能凭借她的语气料想到那会是怎样一副担心却无奈的模样。心里一暖,他轻轻打开沙发旁的落地灯,靠在沙发上放松了紧绷的身体。      “还好,只是最近有个案子比较棘手,所以需要开夜车罢了。”      他步入法律界两年,还是需要卖力打拼的时候,仅仅凭借大学四年的学识造诣根本谈不上具备什么能力,他跟在前辈身后吸取教训与经验,才是真正赚得的本领。现在接手的案子称不上复杂,却也不见得多么简单。他只是想要矜矜业业的对待每一次考验,才能一点一点充实自身。      “别太拼命,时间还长着呢。”朴智秀知道他的努力,她一直看在眼里,何尝不希望他早日功成名就,只是走到今天这一步有多么不易,她已经不再苛求更多,现在的生活,应该已经谈得上平淡而安稳,她该知足。“周末来我这里吧,我做饭,好好犒劳你一顿。”      “嗯。”      姐姐的电话挂掉没多久,他刚想起身去卧室换上休闲的居家服,就被搁放在茶几上再次震动的手机阻挡了动作。      看到来电显示的名字之后,他惬然一笑,滑开接听键凑到耳边就带着笑意轻声说道:“臭小子你打扰人休息啊?”      “少来,你这个时间能休息?别搞笑了。”那人的声音带着几分慵懒而促狭的意味,和往常的性子无异,他却仍旧听出了一丝低落而烦躁的情绪。      “怎么了?不高兴?”朴兴秀边留意着那边人的语气,边缓慢解下身前紧致的领带慢慢抽出。      “……怎么会,有什么事能让我不高兴,”逞强,一听就是在逞强,朴兴秀即刻便预料到几分,那人兴许是碰到什么让他不满的事,又或不满的人。“好吧,我承认,我不高兴。”      “说吧。”      “……我碰到个死对头。”男人的语调略微上扬,好像想到那个人他就浑身竖起隐秘的刺示人,朴兴秀不由得猜想会是怎样的人能让他这个向来将一切看得云淡风轻的朋友头疼愤恨。他没开口,等着他帮他解惑。      “那个目中无人的家伙,不知道在拽什么。只是个新秀而已,就一副看不起所有人的样子,自我为中心得要死,跟他说话都不理,要不就是三两个字搪塞掉。有点姿色就能这么嚣张吗?我靠,那老子我不得嚣张到踩着他的脸走过去?”      朴兴秀不由想象起那副画面,忍不住哼笑出声,立即引起对方的不满,直到他低声安抚才渐渐平息怒火,思索了片刻,他还是想象不出来那个“目中无人”的模样,其实更多的是不理解为什么这样的人会轻易被朋友上心的去烦躁,思来想去,到底还是他比较在意人家才会如此。      只不过这样的猜想可不能轻易开口,对方如果炸了毛,他今晚连睡觉都别妄想了。      “好了,别为了这样一个人置气,你以后也无视他,让他尝尝被人无视的滋味不就得了。”      “……随便,不管了不管了,一想起来就头疼,倒霉家伙。哼,肖恩,还SUN呢,根本阴沉死人,哪来的阳光?给他取艺名的人简直就是眼睛长在天灵盖上。”      “他叫什么?”朴兴秀听到这个名字,莫名得觉得有了几分意思,在模特界用这一类过于文艺的艺名的人不算多,像他的朋友就是简单的用崔英敏的本名。      “肖恩,SUN。”      他叫肖恩,SUN。   这个音节清脆的碰响在唇间时,应该是带着几分凝神的专注。连他自己都无法料想的,除了未知的将来,还有那个远在天边近在咫尺的男人。      时光兜转之后,我连自己在期盼着都遗忘了。   忘掉落泪的悸动,学会微笑的弧度,保持身心的麻木。   到最后我成为绝无弱点,孤寂如水的男人。      我会好好的活,如你们所愿。   但是我心中渴求,没有任何人能够补偿。   连你也不行。      因为你曾弃我如敝履。   可是我爱你。无时不刻。      再次重复那个名字的时候,他知道,他叫肖恩。   SUN。      我的日光。       Chapter.26      【人的一生,都有一些说不出的秘密,挽不回的遗憾,触不到的梦想,忘不了的爱。】      他只有在梦中,才是自由的。      像是一层一层把禁锢精神的枷锁慢慢褪去,皮肤间真实的纹理终于得以呼吸,然后连灵魂也舒展开来,缱绻在时间的夹缝中静静栖息。那个时候,身体是轻的。他不会再感到极端的沉重和必须的压抑。      即使已经形成惯性,无时无刻不在告诫自己,你要自持。      但是在看到那个朦胧的身影时,他的精神还是敌不过渐次模糊不清的视线。潮水从字面八方窸窣涌来,渐渐渐渐将他没顶,温柔地屏息。      他就像在发光一样,他渴望的那个他。      无数次在梦中转身,向他轻柔地一笑。然后徒步远去。他张口无声,发不出声音到最后变得忧伤,只得站在原地望着他远去。连凝望都是伤痕累累的。      他站得笔直,抬起的手最终轻轻放下。指尖的力道也松了下来。      我,依旧想念着你。      朴兴秀睁开眼的时候,室内仍旧是阴暗一片,有零碎的光透过窗帘悠荡在床前。意识还残留在方才的梦中缅怀着不愿离去,他觉得全身脱力一般的沉重与疲乏,渗透皮肤蒸腾上来的燥热却分外的让人难耐。      起身下床走去客厅从医药箱中翻找出仅剩几粒的安眠药,他盯着那些单薄的药粒看了许久,最终默默吞进口中连水也吝啬润喉,等到那份干涩从喉咙一路滑至胃中,他才觉得周身的那股燥热渐渐平息下来。      沉静如水的夜晚,他明了自己是寂寞的。      而窗外月色正浓。      终于将手上最紧急的案子做掉之后,朴兴秀身体紧绷的力道松懈了下来,靠到椅背上慢慢解开紧束的领带,他将视线垂落到地板的缝隙之中,仿佛在出神般的遐想着。      连日以来的忙碌几乎让他的身体抵达一个运作的极限,像是被时间追逐着,稍有松懈便是被残食的下场,即使他不慌不忙,终究还是要在心底掂量出一个度,划下一条清晰的界限。      这样理智有序的格式是他的信念,他再也承担不起生活中突如其来的一切变故,索性将所有措手不及的可能全部攥入手中。      谁还能打破他的防御。   他已经被生活算计了太多次,理应学会反击。      闭上双眼时听觉被无限放大,有震动声传来时他的手指轻轻抽动了两下,然后慢条斯理地将手机捻了过来。屏幕上显示着“姐姐”两个字,他瞟了一眼时间才滑开了接听键。      走到事务所楼下时,日光出奇的旺盛,今天算是开春以来难得一见的好天气,连带着朴兴秀的心情也悠扬了起来,他脱下外套随意地搭在手臂上,走到街边拦下TAXI径直坐进副驾座,手机上来回移动编辑着短信的手指始终未停。      那些发出去的短信统统指向一个故障的号码,每一条都是发送错误,却执拗地让那些错误连成一片,拼凑成这些年月无人知无人晓唯有独自沸腾的情深和意重。      无论何时心生惘然,朴兴秀都会不由自主向这个号码发送信息。   把他想说的,想要倾诉的,想要表达的。都传送出去。   那个号码也就空空如也的陪了他六年。      朴智秀打开门迎他进去的时候,朴兴秀刚刚按下手机锁屏键。他收起手机将大衣挂在门口的衣架上,换了鞋径自走进客厅,临近中午的时间连房间内也凸显着几分幽静和暖意,他环顾一周才重新对上朴智秀的视线:“姐夫不在家?智彬呢?”      “你姐夫带他去海洋馆了,说是中午在外面吃饭。”朴智秀边说边走向厨房,声音忽远忽近地传来:“也好,让咱们姐弟俩好好单独吃顿饭,你最近忙得不行,好久没过来了。”      “嗯。”朴兴秀淡淡地应道,走到厨房帮忙把盛好的饭菜一一端到饭桌上。      兴许是时隔多日没有像这样面对面一起吃饭,又或许是因为其他什么,只是当朴智秀发现他们两个人之间的沉默挣扎得过久之后,她开始觉得口中咀嚼的饭菜都渐渐失去了味道。      望着如今的朴兴秀,她总是会有一种恍若隔世的错觉。      这个男孩真正地成长为了一个男人。他会有条不紊地解决工作上的难题,谦逊而积极地跟随前辈的脚步去摄取应有的学识;他会稳重自持地处理生活上的问题,活得安然而井井有条,丝毫不会带给她多余的担忧;他会温柔而耐心地对待身边每一个人,好像无人能乱了他的阵脚激起他的愤然,他只是轻浅地笑,然后从旁人的面前潇洒转身。      不留一丝痕迹的完美。   让人惊叹的同时更多的是钦佩。如此难得的人格与观念,他都拥有。      她明明该感到欣慰的不是吗?      他还是她的弟弟朴兴秀,可她却觉得有些不认识这个人。   他失去了太多,像被掏空了灵魂。      你看到他温柔而镇静地微笑,却好像下一刻就将消失不见。他垂眸的瞬间就像即将泪垂。他沉沉睡去的时刻就像将要不复清醒。他太正常,也太危险。      朴智秀痛恨自己的敏感,这样战战兢兢地度日,去后怕每一分每一秒的意外或爆发,小心翼翼得望着他生活,因为惧怕未来而得不到心安。      这都算什么,其实她最该痛恨当初的自己。若不是当初过于膨胀的自以为是,也不会落得今日对自己的满心怀疑。生活在波涛暗涌的上层,其实一点也不好受。她总胆寒那随时可能袭来的颠覆。看着朴兴秀的时候,她开始觉得尴尬,那份尴尬掺杂在浓厚的心酸之中,搅得她的生活辗转反侧。      如若他的心沉成一滩死水,再激不起一丝涟漪,那个罪魁祸首,是否就是她。   她苦涩地笑了。   爱带来的,原来真的不止是美好。      “最近……身体还好吗?”实在是难以忍受那片死寂的沉默,朴智秀囫囵着率先开口:“那么多天一直熬夜吃得消吗?”      “还好,毕竟还年轻,”朴兴秀微微抬起视线,轻轻略过姐姐低垂的脸庞就再次垂下眼睑。“现在这个案子告一段落了,应该能好好休息几天了。”      “是吗……”仍旧艰难,什么时候他们之间的话题少得如此可怜,好似除了普通的嘘寒问暖再得不出共同的话题,那份陌生的隔离感越升越高会不会终有一天将他们禁锢。朴智秀抿紧下唇,拿着勺子的手停顿了下来。“兴秀啊……”      她还没来得及挤出剩下的半句话,就被朴兴秀口袋中响起的手机震动声打断,仅有两个人在的饭桌因为沉默更显寂静,所以那阵隐约显现的震动声才分外明显,她立刻停了话音,示意朴兴秀先接电话。      因为即使再给她两倍的时间,她也未必就问得出压抑在心底过久的那句话。      你现在,忘了那些过去了吗?      其实只要仔细想想,也知道那答案必然是否定的。朴智秀望着朴兴秀站起身随着接听电话的状态慢慢走到客厅窗前的背影,有些自嘲地在心中暗讽自己。      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还是不懂他。      挂断这通电话之后,朴兴秀知道今晚自己原本有幸得到的良好睡眠又将被打断。崔英敏那个小子一个通牒传来就要求他今晚去陪他庆祝成功跳槽。他了解那个家伙的脾气,绝对是要缠着他庆祝到半夜凌晨才会罢休。作为一个标准的夜猫,崔英敏的夜晚才是他真正的狂欢时刻。      虽然与朴兴秀的生活习性全然不同,但是他基本还是会随他的意奉陪到底。毕竟这些年掏心掏肺陪他至今的,也只有那一个家伙了。      这情分他一直记着。      从姐姐家离开的时候是下午两点,他上午离开事务所之前便安顿好了今天所有的工作,原本以为小侄子在家,索性陪他一下午,没想到这个想法一落空,他的时间就空余了出来。走出姐姐家的小区之后,他站在街边静立了许久,最后顺着街道百无聊赖地随意向一个方向走去。      不知不觉间养成的这个习惯,跟随了他多年。好像每每独自行走在这些街道之间,与形形色色的人群擦肩而过,他才能感知到这个城市活着的气息。他才觉得,自己并没有与周围的世界彻底隔绝。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呢?   好像你漂浮在空中,凭着本能指引遗留在地面上的躯体如何行动,看到陌生人绅士颔首,看到朋友谦逊欢笑,看到亲人温柔陪伴,然后,面对自己沉默不语。      内心是空旷的,像一片荒地,寸草不生。   他觉得几乎快要干涸。      可是渴望得不到满足,又要怎样声嘶力竭。   没有力气了,再也没有力气了。   斗不过自身以外的任何,他就以沉默缴械投降。      他的时间停顿在六年前,扭曲了的空间只是剩下一个尚有呼吸的朴兴秀罢了。   真正的他,谁还在记得呢?      他赶到崔英敏跳槽的公司楼下时,已经是晚上九点多的时候了,崔英敏电话里说让他在门口等他,他会在九点半左右搞定今天的任务。朴兴秀仰头望了一会儿这家公司的建筑,又看了看灯光依旧通明的一楼大厅,最终满腹心事地走到了不远处的长椅上坐了下来。      M-STAR模特经纪公司。      这个名字盘旋在他脑中久久无法散去,好像在提醒着他什么不该遗漏的存在,可是当他反复咀嚼着这个名字所携带的记忆时,又完全抓不住头绪去理清什么。      他分明,在很久很久以前接触过这个名字。      就这样与记忆争斗了许久,到最后朴兴秀不由得笑自己的固执,想不起来又何必再去强求,只是一家公司罢了,说到底现在对于他而言,也只是他的好友最新签约的经纪公司罢了。      集中的注意力一旦松懈下来,他就变得无所事事起来,坐在长椅上抬头眺望着略显迷蒙的星空,朴兴秀暗自在心底猜测着一会儿好友会选择去哪家酒吧庆祝这次签约。      周围的草坪上点亮着五彩的灯,映得这个夜晚有了些旖旎的氛围,远处的街道上是首尔夜晚特有的车水马龙。阵阵晃动恍惚的霓虹灯光让人心都缱绻,他突然觉得心像静到了湖底,前所未有的隔世感让人迷惘不已。      想着便拿出手机进入信箱翻找出倾诉于那个号码的信息,朴兴秀向上滑动手指一一浏览过那些日积月累的碎言碎语,突然就觉得被一股酸涩击中心脏,一瞬间苦得他想要流泪。      最后的一条短信,言简意赅的四个字。      [我好想你。]      心间密密麻麻刺痛起来的时候,他觉得自己还活着。   还有知觉,我还是真实的存在。      然而抬起头的时候,他终于尝到了窒息的感受。      生活中的变故终究更胜一筹,即使将自己束缚得再紧,规定得再死,拼尽全力将时间紧握手中,他还是被命运摆了一道。      只是这一次,他是不是该感恩神明呢。      当崔英敏办妥所有转公司的手续之后匆匆赶下楼,在广场上环顾了一周却也并未发现任何熟悉的身影,他略感奇怪地蹙起眉,心下想着依那人一丝不苟的性格,根本不会出现比自己指定的时间来得还迟的情况,可是不论他在公司附近兜寻还是拿出手机查看,都找不到一丝一毫那人传递过来的信息。      搞什么。      翻找出最近联系人按下那人的通话记录径直拨过去,崔英敏站在广场的左侧来回踱着步等待着电话接通,可当显示接通的声音一传来,还不容他开口喊那人的名字,就传来了干脆的挂机声。短暂到连3秒都不够的通话一结束,他彻底怔在原地无法反应。      这是什么情况?朴兴秀放他鸽子?      留在原地踌躇了许久,他的耐心很快被磨光,莫名其妙被放了鸽子连个解释都没有任谁也不会身心舒畅,崔英敏按捺下内心升腾的小火苗一字一句地编辑了一条短信给对方发过去,便径直走到街边拦下TAXI率先去了短信里提到的酒吧。      时间不知不觉已经挪动到了十点,M-STAR仅有几层楼的灯光依旧明亮,在整栋高耸的建筑物中,显得孤单而幽静。楼前的广场人烟稀少,唯一停留在角落的保姆车很快也半掩进昏暗之中,草坪里霓虹的灯光突自明亮,街边的喧闹像是另一个世界的繁华,没有人知道还有怎样的世界在无知的角落静默上演起承转合的情节。      就像这个世界,总有你所不曾想象到的深情满满。      他跟在那个人的身后慢慢前行,像是在模仿另一个人的生存百态。      他看到他抬起手触摸灯光的开关,便也学着他的模样在开关上轻柔抚过;他看到他抬起右手整理着脑后钻入衣领的几缕发丝,便也抬起手抚平了领口微翻的褶皱;他看到他站在电梯前静候,双手藏入口袋中微微垂首,便也停在转角处望着那人的双脚静静出神,手指在风衣口袋中紧紧蜷缩,微微颤动。      有月光从窗外恍然入内,映着那个人的影子和他的影子像是孤立在地球的两端遥遥相望。身后不远处按亮的灯光再次沉寂,黑暗从身后团团包围而来,他却望着那个人的影子贪婪地呼吸。      他终于知晓了蝴蝶效应的内涵。   就像此刻他内心翻天覆地的情绪饱胀到几乎破碎,只因那人一举一动间袭来的暧昧身影。      他只是望着他,然后觉得时间彻底静止不动。      此情此景分外熟悉,他在梦中多次彷徨,却留不住那人的步伐。被遗忘在原地空守回忆的苦涩时,他开始渐渐懂得了人生的滋味。      愁肠百结,晦涩不堪。      电梯传来“叮——”的声响,渐开的梯门洒落出明亮的光,倒映在那个人的身前照亮了他视野中的他。轮廓模糊又清晰,熟悉又陌生。泛着凌乱而惆怅的毛边,摄入心底柔软成水。      他不由得在心中喟叹,这就是他了呀。   百般美好,百般无情。      那门径自闭合之后,幽暗的走廊重归寂静,朴兴秀停在原地踌躇片刻,慢慢迈动了步伐。站到他刚刚站过的地方,望着同一扇门,他觉得沸腾的心绪渐渐平缓,最终静成一枚镜面的碎片。绝对光滑,也尖锐刺骨。      他盯着不断变化的那些数字,刺眼明亮的红色彰显着显而易见的秘密。直到那个数字停留在“9”的末尾,他才轻轻吐出一口气,呼吸变得顺畅起来。      今晚的月色无比皎洁,真好,不是吗?      高南舜推开会议室的门走出来的时候,低头看了一眼按亮的手机屏幕,那时间明目张胆的标写着“23:36”,他心底有火,却又无处可发,只能耐住性子一语不发地走向电梯的方向。身后会议室的门不轻不重地磕碰上,也算代他表达了适当的不满。      站在电梯门前等待的时候,他抱着手臂闭上双眼,太阳穴的刺痛依旧残留着,提醒着他今晚难得的休息再次被打搅,这些年来,越是忙碌,睡眠对于他的重要程度反而越是增加。被从睡梦中扯出强迫找回精神,对他而言是件不可原谅的错误。      可是他无可奈何,被选定为这一次首尔时装周的主秀的程序中出现的问题不容小觑,必须让他亲自赶回公司稍作调整,等到解决问题后再次离开,已经快到了午夜时分。      其实对于他而言,通宵熬夜是家常便饭,但是在百忙之中来之不易的一天早休,他分外珍惜,谁知会这样遭到破坏。      带着浑身的烦躁情绪与戾气踏进空无一人的电梯,高南舜按下一楼的按键后便靠在扶手边闭目养神。电梯下降的失重感让人心下微痒,他动了动手臂将手肘支在扶手上分担身体的重量,整个人的思绪模糊成一片。      以至于当电梯停稳后双门渐开,他依旧凭借着方位感和听觉闭着眸直起身子迈出了电梯。听到电梯门在身后闭合的声音之后,高南舜睁开双眼,适应了黑暗的双眸并未排斥走廊内的幽暗,只需几秒他就平衡了意识,再次抬脚向前迈去。      下一秒他听到了陌生的脚步声,跟随在身后亦步亦趋。即使身为无神论者,也不由得令他蹙起双眉,脚下迈动的步伐一旦静止下来,身后的脚步声便也随即停止。      有人在跟着他。      意识到这一点,他揣在口袋中的手不由得握紧,移动着身体慢慢调转过去,面向身后昏暗的方向,有月光耀了他的双眼。      他看清了那个人的模样。      生命中的际遇千奇百怪,我怎么就没想到你。   怎么就会是你。   我不止一次的质问上苍。      朴兴秀望着他的时候,眼神在月光下幽暗发亮,那温度是适中的,带着波澜不惊的惬意。他的嘴唇微动,却最终一言未发。沉默肆意流窜的时刻,两个人心中都是空的。      月光映亮一个人的脸庞,遮掩另一个人的眉眼。   一片惨白,一片清冷。      他要用什么动作诠释久违。      我来问候你,我别来无恙的你。   你还好吗?还快乐吗?还在记着我吗?      我们好久不见,应该酌酒一杯。   不是吗?      别看月光,看着我的眼睛。   即使今晚月明星稀,也只有我是在望着你的。      望着你,望着你。   看看我吧,我一直在这里啊。       Chapter.27      【爱情是个很不行的水手,你坐一次船,它就憔悴了。——毛姆】      那个人的剪影像在梦中朦胧不清,可是既无暧昧的笑,也没无情的转身,他只是站在那里,挺拔如昔。      月光太皎洁,他有一刹那分不清自己所在的时空,究竟是虚幻,还是现实。就像一滴泪滑落脸颊,浸润在空气中被支离破碎的拼凑,静止的前一秒慢镜头地折射出微弱的光,却生生不息。      像这爱生生不息。      热泪盈眶怎能只是用来形容单纯的喜悦或悲戚,你无法体会的感触总是躲在不知名的角落伺机而动,等待某个绝妙的时机席卷你的灵魂,然后你才会知晓,原来还会有这样一种心情,氤氲在心底腾升出一股从干涸至沸反盈天的热忱。      一直以来腾空的心绪,可以尘埃落定了。      那一声轻叹在心底扬灰的瞬间,朴兴秀的肩膀脱力地一沉。他是在这一刻感受到的疲倦,像是太过长久的等待将骨骼硬化,肌肉间灼烧的火若隐若现,一路麻痹至指尖,带着轻轻点点的颤抖。他抬起手,敏锐地捕捉到面前的人神色间的凛然,下一刻他只不过是松弛了颈间的领带,然后再次清爽地站在原地。      要如何开口,摆出怎样的手势,站立成怎样的姿态,这些都有待考虑,可是他不顾,只是那样望着对方,像是在暗自较劲,看看谁最先按捺不住缴械投降。      昏暗的走廊氛围过于隐晦,仿佛有人躲在暗中悄然偷窥,一种微妙的即视感从四面八方逼仄而来,让人心底不由泄露出些微的懊恼,这一片沉默是自然的,却又带着隐约的紧张,仿佛仅凭时间和空气就足够将人束缚致死。      朴兴秀以为他们就会这样站在对方的面前直至地老天荒,事实是他远远低估了对方的承受能力,那人望着他的眼神渐渐从最开始的惊疑与措手不及沉淀至三分淡然七分凛冽,有着他所未曾熟悉过的萧离。在他还没来得及作出任何反应的瞬间,高南舜径直转过身去,让他再次目睹他清瘦的背影。      那是要离开的征兆。      下一秒他就迈步上前,右手死死地掐住了那人的手腕。那力道几乎要把人的腕骨尽碎,连他自己都控制不了的狠劲,果然成功制止了那即将离去的步伐。      这样实际地握在手中的触感和温度,隔着重叠的袖口也能无声无息地渗透而来,实在久违的连接感让朴兴秀的意识微微出格,恍惚间好似回到了哪一年哪一天的哪个午后,他是否如此用心而努力的握过他的手。只是还未待那回忆的韵味再悠长一些,手中握紧的手腕便突然发力,反手挣扎起来。      “放开。”      那个人的声音扩散在空气中密不可分地响起,即使语气中过重的反感和烦躁情绪令人心底幽凉,他也不得不承认,连这声音,他都渴望而不可得。      手指紧绷的力道随即松懈了半分,高南舜趁机凌厉地甩手便将手腕撤了回去。侧过身再次将目光顺着朴兴秀的脚从下到上移至他的脸庞,高南舜不露痕迹地轻抿了下唇,看他松开了手再无下一步动作仍旧站在原地望着自己的模样,莫名地便有火从心底窸窸窣窣地猖狂起来,那股焦灼感烧得他眉头紧皱,视线乏力地垂落到了地面,盯住那被切割得四方的月光紧紧不放。      他们这是在做什么?   剑拔弩张也不能只用沉默来对峙。      他再次准备抬脚离去,却因下一秒身后传来的低声问候顿了足。      “还好吗?”      “……”      不想承认是那过分黯哑的嗓音让他驻了足,但高南舜的的确确是莫名地迟疑了半秒就再次被捉住了注意力,只不过在对上那人未显殷切反倒称得上从容的目光之后,他有了些微的不甘,本能的隔离与冷意便一股脑反上心头。      “不劳你费心。”      心间无声晕染的疼是怎么回事,那些星星点点带着锐刺的触觉翻滚着滑过神经,让他的声音都形成不自然的扭曲,连自尊心都不够挽回,他为自己的失态感到羞耻。错开视线不去看那个人的目光,他却仍旧逃不出那抹注视带来的包围。      太过诚挚而灼伤他人。   他开始厌烦朴兴秀的执着。      可是心底明明有刺深深嵌入,越强硬便越荼毒,他不禁恼怒起来。   什么时候他会任由生活脱节,明明已经做到无可动摇。      那人恍惚出神的侧影也带着绝色的清丽,朴兴秀无声靠近,一点一点把距离靠拢,抬起的指尖在碰触到那线条利落的肩膀的瞬间却顿住了,高南舜回馈过来的目光太过冷凝,有一瞬间他觉得冰雪冻天,连心脏都轰然一震。      他变了。   变得凌厉而冰凉。像剑一样插入壁中就不容人去触犯。   没人能拔得动。      眼神晃动,瞳孔收缩,他犹豫的目光略过那人边边角角的容颜,似是而非的封尘感便轰然落地,曾经的美好蜕变成诡谲,那不再是一片温婉圆润,它们变得萧疏轩举。      他心里一动,张口就要出声。      打断他的是由远及近的脚步声。高南舜回头望去的时候他才顺着其目光抬头去看,陌生的年轻男子握着手机疾步靠近,看到他们的一瞬间轻微愣怔,接着,走廊的灯亮了。      月光被浮动的云遮了芒。      那人冷淡出口的声音还回荡在耳边,他到底还是被诠释为一个莫名其妙的生人,跟着年轻男子离开的他的背影携带着再自然不过的疏离,寂寥得像一阵萧索的秋风。他被钉在原地动弹不得,手脚都开始渐渐冰凉。心脏却是麻木的,不带丝毫感触,如一潭死水。      这个夜晚于他而言,既是馈赠又是耍弄。      手指哆哆嗦嗦摸索着身体去搜寻一包香烟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早就与那些呛人般决绝的味道相背而驰,可是此时此刻他只是求一份精神的安宁,神经紧绷的时刻他开始觉得窒息。      一次又一次的深喘带来的只是愈发难以排遣的窒息之痛,朴兴秀随着那痛楚的肆意蔓延机械地弯下腰身,蜷缩不得就只能弓成一个防御的姿态,他只是想要保护自己。保护自己不要再被伤痛侵蚀,不要再狼狈不堪地跌倒。      可是又能怎样呢?      他用此生最盛大的感情去渴望的那个人无法属于他,即便他倾注再多也无济于事。他只能看着他自行决断,是归来还是离去。      看着自己右手掌心的纹路,他开始回忆握住那人手腕的力度。像是模仿出一个惟妙惟肖的姿态,他最终用手掌遮住了暗沉的眉眼。      连叹息都止不住的伤感。   终究还是被孤独攻克。      回到自己的一方天地时,朴兴秀并没有开灯,只是缓慢地走到窗边摆弄起窗帘,直到那轮圆月稍稍露头洒出半捧光芒,映射到地板上拉长他的影子。他才止了动作静立不动。      挂在墙边的钟表时针无声指向了3。      心底最后一抹焦躁平复下来过后,他觉得那月光破碎得温柔。   一切又重归了死寂,重归了波澜不惊。只是愈来愈形象的心安成了型之后,他明白自己被填补了什么。好像持续过久的褴褛终于得到遮蔽,他找回了安然沉睡的能力。      原来时光偷走的,都会以另一种形式归还你身边。      高南舜很焦躁。前所未有的焦躁。      他不明白这些没由来的负面情绪怎么就会如此猖狂地在他的心头占领了高地,只是当神经都被折磨得敏感时,他不知第多少次将咖啡杯重重放置到桌面上。      “砰——”的一声过于突兀,坐在不远处的沙发上低着头的助理小弟像受惊的麻雀,猛得一颤险些站起身来,在看到高南舜闭着眼揉捏眉心的低气压模式后,不由得便有些了然。      这是有了烦心事。   不过能轻易牵动肖恩的心情,那还真是个了不得的存在。      识时务者为俊杰,感受到房间里紧绷的氛围就知道此地不宜久留,身为助理的他跟了肖恩不久,但也多少了解了他的秉性,此时此刻留给他一个人的清净空间是最为明智的选择,所以他轻声起身拿过身边的文件夹就蹑手蹑脚出了门。      房间内一旦寂静下来,高南舜觉得连自己的呼吸声都清晰得毫发毕现,渐渐地连带心脏跳动的震颤都从胸腔下明目张胆地爬到了太阳穴,一下又一下敲击着,让他的头部隐隐作痛。      只不过是一次该死的巧遇,竟然引起这样一连串的后遗症。   这个原因是他最不愿意承认,却在一次又一次的辗转反侧中不得不承认的事实。      一旦阖上双眼,就有什么从那一片温润却缱绻的黑暗中渐渐显形,越来越近直到他能看清那所有的细枝末节。他看到一个人站在他面前,俊逸而清爽,风骨犹存。      像是尘封许久的潘朵拉宝盒被无意间打开,他握着手中的钥匙慌了神。      若说这一次不经意的狭路相逢未曾在他的心间留下一丝涟漪,那也着实是一番弥天大谎。只是铺垫已久的防线终究受到了一定程度的冲击,他被那人握住手腕的力道烫伤了。      六年了,那温度一如既往的炽热。   像每一次午夜梦回间低落在他眉间的热泪,滚烫而决绝。      手中翻看了许久却一丝信息都未摄入脑中的文件工整有序地标注着这一次时装周设计师的名称及作品概览,最后一部分写明的是所有走秀的模特的资料。高南舜忍着烦躁不堪的情绪,按捺着心间搔痒般抑郁流动的感觉强迫自己看下去,直到最后一位模特的资料映入眼中,“崔英敏”这个名字刚刚进入视线之中,他就被浑身横冲直撞鼓噪着精神的情绪彻底打败,猛的合上资料夹扔到桌上,站起身就走出了休息室。      午后的公司走廊莫名的寂静,好似所有的工作人员都有了栖息的角落,只剩他一个人寂寥地走在被日光充斥的回廊间回味着形单影只。惯例走到楼梯旁贯穿上下的落地窗前,高南舜望着窗外楼下浓缩成点的车水马龙,有一刹那觉得自己好似隔离在世界的旁侧,贴在薄雾蒙蒙的明镜前,守望着,却碰触不到现实。      这样近似软弱的念头一经形成,他便在心下唾弃自己。这样敏感纤细到脆弱的意识许久未曾见过,不知道今天到底是个什么日子,竟然将所有的微妙情绪全部释放,让他一次又一次的厌恶自我,挣脱不开解放不了的自我。      明明已经是三天前的事了,为何至今念念不忘。   那个人,分明过得很好。   好到那仅仅只是一次偶遇,一声问候罢了。      朴兴秀再次踏足M-STAR模特经纪公司的时候,是被崔英敏夺命连环CALL轰炸而致。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名字,终于在那一个夜晚之后得到了重忆。他想起了那个淋漓暴雨的夏日,也想起了那一次不经意的机缘巧合。      没想到的是那人竟让这个机缘成了真。      他不禁有些自嘲,人的一生到底还是充满未知,他如何也不曾设想过,如今的他们竟会是这般南辕北辙的境遇。这一切,让他觉得陌生,像一根刺哽在喉间,他甚至不敢轻易的呼吸。      他不曾急着来见他。他只是镇定自若的生活。      这一个午后再次走过他们曾双双站立的转角,他连步伐都未带踌躇,毫不停顿地坦然而过。电梯上升的过程中,他静立在空无一人的空间内,稍稍侧头望向身侧的镜面。他看到里面的人一脸平和而无波的井然,然后在心底轻轻地笑开。      这么多年了,他何曾未变。      崔英敏时隔多日再次见到他,原本恨不得直接一拳招呼到他脸上的冲动,在望见那人眼底柔和斑斓的光彩之后不由得一怔转而全数埋在了心底。无论他如何回味,也不曾觉得见过他这般的神情。心间一动,他觉得朴兴秀整个人都携有一股不同寻常的气场,带着波光粼粼的温柔。      “傻愣着想什么呢?”      朴兴秀抬手曲起食指轻敲他的额头,看着那人如梦初醒般蹙起眉反手就作势击向他的腹部的动作敏捷地侧身一躲,崔英敏也未曾真想揍他,略带鄙视的瞥他一眼就转身拿过沙发上的外套,边揽住他的肩膀边走出休息室。      “走,老子要好好宰你一顿,以解我心头之恨。”      走到电梯前正巧赶上电梯门刚刚闭合,看着旁边显示的电子数字不断变小,两个人对视一眼,崔英敏皱眉“啧”了一声便直接带着他拐过墙角走向楼梯,打着锻炼身体保卫祖国的名号准备爬下12楼。      整栋楼的空间在楼梯间是最为明亮的,映过连绵的玻璃窗包裹过来的日光折射在地面上熠熠生辉,两个人闲聊着漫步下楼,崔英敏拐弯抹角想要从朴兴秀的口中撬出三天前放自己鸽子的缘故,可见那人沉默不语的模样就不得不按捺下心中的疑惑平心静气,只是被无视后还得不到解释的状况让他实在不爽,索性不再作什么无谓的忍耐,拿捏着几分佯装不屑却更显阴阳怪气的口吻轻声道:“行,算我倒霉,活该被人放鸽子,遇到您老的头等大事,我就得当个不问缘由靠边站的主儿。”      看着崔英敏连揽着他肩膀彰显哥俩好的手臂都收回抱胸而立的模样,朴兴秀不由觉得好笑,这位爷就是这点不好伺候,也不能算是不明事理,只是他凡事都求个明明白白理清事明,他不怪你做错什么就介意你不给他个合理的解释。况且这一次也是放他鸽子的自己不对,朴兴秀提起嘴角轻笑了一下,抬手率先揽住他的肩膀,却被那人硬生生扭开肩膀躲了过去径直向楼下走去。      “我错了行不行?小祖宗,您别生气。”      故意捏着嗓子模仿他们相处几年以来每次犯错后向对方道歉的怪腔怪调,朴兴秀快走几步追上那人的步伐,再次搂过去的手臂便未得到挣脱。对方斜睨过来的眼神摆明了准备好听他的阐述,朴兴秀恢复了平静的神色沉吟了片刻只轻声说了一句话。      “遇到了一个故人。”      “……”      那句话清脆地回响在空气中,那人的表情却不再是单纯的平和,反倒掺杂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微妙酸涩,即使是潇洒如崔英敏却也能敏感地捕捉到,这位好友多年以来冷清的气场难得如此起伏,他不由得有了一丝心酸的体会。像是想帮他驱逐掉那些复杂干涩的情绪,崔英敏抬起手就捏向他的脸颊,微微用力向外一扯就故作促狭地笑道:“少装深沉,直说嘛,本大爷还能不谅解你?得,这次就算补上之前的庆祝,我请你。”      因为脸颊上突如其来的疼痛朴兴秀的确断了刚刚沉浸的思绪,只一秒他就反应过好友的用意,索性顺着他的情绪放松了下来,却偷偷反手伸到他的腰侧故意搔他的痒。      “呀!臭小子,得便宜还卖乖啊你!”      两个人嬉闹着踏过阶梯向楼下走去,日光层层叠叠,过滤在窗边照耀着每一个转角,空气中微弱晃动的尘埃随着流淌的气流四散悬浮,映着一个初春的午后难得美好。      有人影狭长静立,一动不动仿若凝固原地。      还好吗?   这么多年,你还好吗?      那个问题,我不想回答。      “你说谁?”      “高南舜。”      “高南舜?……这个名字,等等,我好像是听过,但有点模糊……”崔英敏皱着眉口中反复呢喃着这个名字,却总觉得像是隔层纱一般,躲在记忆的角落不愿露头。      朴兴秀抬头望着他凝神思索的模样,低头沉默地吃了几口菜,许久才再次开口:“没关系,等你想起来再告诉我也行。”      “……这样吧,”看他的模样就知道这不可能是什么无关痛痒的人名,崔英敏觉得那人提起这个名字时浑身的气息都变得落寞,却又带着一丝起死回生的微热,是他多虑吗,他觉得对面这个人遇到了重要的桥段。“我一会儿回公司就帮你查查,一旦查到就告诉你,把他的生辰八字都给你查个底透怎么样?”      “呵,你什么时候还兼职算命先生了?”因为他口吻中的诙谐朴兴秀的心情不由也轻盈起来,微垂的眼眸慢慢重合再睁开,他觉得生活像是重新睁开了眼睛,即使仍有雾霾在前方蒙蔽视野,却不再是茫然失措的迷惘,他开始掌握平衡的重心。      这算是魔力吗。   有些微妙啊。      他看向窗外,突然发现不知何时,绿意开始盎然。      “SHIT!”      皮肉被锋利的刀刃割开,痛觉神经刚刚开始反射,就有血液从微开的刀痕中迅速上涌,不出片刻就在指腹上缓慢流淌而落。高南舜蹙起眉望着指尖的伤口,一时忘了下一步动作只是凝神望着。      十指连心,那抹痛觉一直隐隐烧灼在指尖,顺着手指一路向上攀爬,传到心间略显酸痒。他在想什么,以至于慌神到如此地步,原本应该切在水果上的刀刃直接深入了指腹。等到那疼痛在指尖炸裂,他才猛然惊醒。      那些画面盘旋在脑海中久久挥之不去。即使有日光作伴,反倒明亮刺眼得令他心生厌恶,仿佛连双目都快被耀盲,他狠狠闭上双眼却有叠影在黑暗中浮动,不愿离去。      见鬼!      这和之前的焦躁不安不同,完全不同,他不得不悲哀的发现,他开始心痛了。      多么可笑。   看不见时痛,看得见时更痛。反反复复不得安宁,他想躲开,远远地逃离,结果只是原地踏步。      不要再被左右了情绪。无数次地自我警告,结果却崩盘在如海般波澜壮阔的茫然之中。这些苍白的情绪,没有人能来填补,没有人。      高南舜用凉水冲洗了伤口,不顾那些凉意糅合着伤口愈发加重痛楚,自虐似的洗去血液,就将泛白的伤口用创可贴裹好。他试着指尖用力蜷动了两下,果然就有紧致的闷痛感传来。      好像无论何时,人的痛觉神经都不会被麻痹。   起码心痛不会。      放弃了那些切到一半的水果,高南舜第一次懒于整理,径直回到客厅躺倒在沙发上,昏暗而空荡的客厅内只开了一盏落地灯,他蜷缩在沙发上面向靠背闭上双眼,太阳穴的痛斥再次席卷而来,他觉得最近的神经紧绷到了一定的地步,预感将要断裂。      落得这一番煎熬的地步,究竟为何。   他明明周旋在自己的世界中不曾出界,却好像被什么东西渐渐侵蚀,到最后抓住他的脚踝一点一点向上攀爬,企图束缚他的全身。所有的弱点都快暴露,这种感觉并不好受。      那个人,不偏不倚地撞上他的弱点。      真可悲。   躲到最后无处可躲。   狼狈不堪全让他包揽。      紧闭双眸渴望得到一丝清明,他觉得自己的思维真的在渐渐抽离,仿佛下一秒就可遁入空盈。他觉得就快要解脱了,只要进入那片白茫茫的幻境,他就能不再理会生活中的刁难。      只差一步。      隐约传来的声音,有节奏的响起,像是指节叩击在门上,带着前来的人等候的心意。      他恍恍惚惚地觉得,这是梦吗。      可是一下刻,随着持续不断的叩击声,他的意识渐次复活,再次睁开双眼的时候,他看到墙上的时钟,九点半,窗外早已一片漆黑,夜晚的星辰影影绰绰。      打开门之前,他的意识还有十分之一残留在恍然模糊的世界,连窥视的步骤都省略,他径直按下门把拉开了门,站在外面的人,目光一错不错地落到他的身上。      一瞬间像时光倒转,沙漏中的流沙缓慢回溯,带着窸窸窣窣的响声,回荡在耳边络绎不绝。他看到了记忆中的那个少年,相似的身影渐次重叠,它们站在他的面前静静注视。      你,还好吗?      我不好。   视线渐次模糊的时候,他觉得口中是苦的。心间被酸涩胀满,密密麻麻地疼起来。   疼起来,疼到心脏都轻颤。   我不好,一点也不好。      你知道吗?你知道吗。      我多想和你说一句。   好久不见。       Chapter.28      【当爱燎原成灾,你徐徐侧身。堆积肥沃河床,我是朝圣的人,我是客途的雁,却一往情深。从此无意追逐,新绿的春。——张雨生】      一次对视用尽一生气力,好像从日升到月落,你都在我身边。   可是我们错过了,一错也许就是一生。      看着他站在面前,他是想入非非的。可是将一切可留恋之物悉数回顾之后,便只空留一副弱不禁风的身躯拖曳着残破不堪的心去徘徊。当命运的安排气数已尽之时,他却已经疲惫不堪。不想动了,不想再挣扎了。      就这样吧。      “你来做什么。”      目光从朴兴秀的脸上移开时,他还在装作轻描淡写,好似刚才涌至眼角的润红只是他人眨眼之间的幻觉,他还是那样漠然而不可亲近,任何的熟稔都不被认可,高南舜的防御是浑然天成的。自然对谁都不会宽恕,何况是朴兴秀。      转瞬即逝的脆弱与眷恋流逝之后,这道门成了他的底线。   他想着干脆直接关门送客。却在对上朴兴秀沉默不语的执拗注视之后,还是忍不住蹙起眉耐住心性退让出一步。      他话中的凉意,携着兜转的尾音在空气中慢慢消磨,最后摊开的只是隔阂,无形而坚韧。   不露破绽。      朴兴秀沉吟许久,望着他不愿开口也不愿离去。却仿佛料定他不会强硬地选择无视,就这样消耗时间与他对峙。他放任目光细细流连在那人的脸上,从眼角到眉梢,从发丝到颈间,一点一点贪婪地吮过,最后凝视他微亮带凉的瞳仁。不由得轻叹一声。      终于,又见到了。   终于……终于。      “让我进去说吧。”      心间一颤,像是有什么在慢镜头拍摄下轻缓碎裂,仿佛被粒子击中的花瓣,呈现抽丝剥茧般的碎裂状,一片一片细小的花沫卷带着弥留的香气漂浮在空中,再渐次落下。      既温柔又惨淡。      高南舜脸侧的线条不露痕迹地紧绷片刻,终是急躁地放开。微蹙的眉头从未曾松懈,他只是撇开头再不去看他,径直回身走进屋内,留下的门却是大肆的敞开。朴兴秀站在原地望了他许久,便不再客气地径直走进屋内反身阖上了门。      整间房屋装潢构造谈不上华丽,却有着别具一格的清丽气质,就像多年未见的高南舜,举手投足间散发的早已不是当年温和平淡的气息,他的气质变得复杂而多变,冷冽而轩然,那是一种只增不减的魅力,让人心生迷惑。      将你吸引,却又把你抗拒。      随着他的步伐走到客厅,朴兴秀低头细细观察了地毯上的花纹片刻,才抬起头看向坐在沙发一角默不吭声的高南舜,那人连坐姿都带有潜意识的防御性,双手环胸带着不言而喻的烦躁感等着他开口。      “你一直住在这里?”朴兴秀立在沙发前,并没有选择坐下,他只是站在那里,身隔两步之远望着那个人。这栋公寓的位置距离他所住的地方,谈不上远,但也并非是他经常经过之地,再加上两个人生活的迥然不同,他万万不曾想到,眼前的这个人,就在这片熟悉又陌生的土地上,同他一样静默地生活。      “……”高南舜的目光落在一米之外的地板上,落地灯光晕昏黄,映照过的身影寂寥得怕人,即便有温热的气息在身旁浮动,他也觉得寂寞,一旦回到过往的年月,全是渗透骨髓的凉意搅拌着孤独咄咄逼人,所以他一向拒绝回忆。该死的朴兴秀,第一句就先撩拨他的伤疤。“这好像与你无关吧。”      “……你就不能真挚些吗?”朴兴秀觉得心累,还未开始的谈话就面临缱绻,他实在渴望一场真心实意的交谈,无关纠葛,无关怨恨。可是高南舜完全不曾放松警惕,防他就像防敌入侵。连阴郁暗涌的空气都在讽刺着他,一个人的独角戏,演了这么久还是出不了戏。      “真挚什么?我说的是事实。”      “……”      相顾两无言不止是浪漫默契的含情脉脉,他们没有热泪盈眶,更加不曾无语凝噎,这片沉默带着锐刺,你来我往,刺向对方的力度不见削减,等到彼此伤痕累累,连时间都成为无端的浪费。      城市的喧嚣于黑夜中蒙蔽在霓虹的灯光与婆娑微抖的风声中,像是潜入深海感受波澜壮阔又或暗流涌动的无声呼吸,整个世界都是安静的,装着刹那间仿若静止不动的时空。      灯光昏黄模糊不清,窗内的景象也只是平淡无奇的两相静望。时间小心翼翼地挪动,生怕惊扰了意中人方才积淀的情愫。意志紧绷断续用力,心跳紊乱起伏的那一刻,他们的动作才有了变更,像是有人悄悄按下开始的按键。      朴兴秀迈动脚步靠近的一瞬间,高南舜敏捷地错身站起,那动作出乎意料的迅疾,就像蓄势待发已久的神经终于得以反射,好像一直在等这一刻,当他堪堪躲开那人触碰过来的手臂,他才觉得精神松弛下来,安全了,安全了吗?      下一秒就被紧紧抓住手臂,他不再手软,也不容他再作反应,一次发力就将他拖至身前,近在咫尺地呼吸相闻,看到对方眼眸中堆砌的惊慌渐渐挤压到眉间,形成一个厌烦的姿态,好似倍受困扰。      朴兴秀沉默不语,神色间却莫名染上愠色,唇线轻阖,抿成声色俱厉的压抑,许久才沉声开口:“你以为躲避就有用吗?”      手臂上的力道不曾减免,灼热滚烫的沸腾一路烧至心间,自知那些无力束缚的心理作用让感官无限放大,高南舜却仍旧无能为力,挣脱不得,逃离不掉。眼前这人逼迫着他直面事实,过近的距离让他窒息,他垂眸即可望见那人规整的衣领内若隐若现的清修锁骨,向上顺着线条分明的颈侧滚过喉结,无比清晰的男性象征,带着荷尔蒙般蛊惑的古龙水味道。      他变了,变了。   变得让他愈发无法应对。他觉得浑身无力,指尖割破的伤口隐隐作痛。      “放开。”那声音变得有气无力,好似垂死挣扎变成乞求,朴兴秀心里一动,竟觉得分外不忍,就像欺辱一个人到了极限,连他自己都觉得凶残。然后手指就慢慢脱了力,任由高南舜抽出手臂。那人微垂着头,望向不知名的地方,再次开口又冷了半分:“你究竟想说什么?长话短说,说完就走吧。”      这下轮到他张口无言,酝酿在心底翻腾多日的话语乱作一团,堵塞在心口闷痛难忍。感觉到情绪越发起伏,朴兴秀在心底暗示自己遏制住走向崩乱的情感,休整许久才能够平稳开口。      “即使你不愿面对,我也要这样做。当初是你不告而别,那一句‘对不起’,你不应该解释给我听吗?”      “呵,”高南舜突然低声轻笑,嘲讽的意味盈满唇间,抬起头望过来的目光第一次有了鲜活的气息,却是全然的苦涩:“你到现在,还要追问这些没有意义的事吗?”      “没有意义?你怎么就知道没有意义?”      “已经过去这么久了,现在我们都活得好好的,再谈这些陈年旧事,还有意义吗?”高南舜后退一步拉开两人的距离,那像是一个即使抬手也无法抓住对方的间隔,朴兴秀望着他走到墙边倚在窗前,透过玻璃望向窗外的夜色。      “……你在害怕什么?”高南舜神色清冷,理智得过分,这不是看淡生活之后的游刃有余,他只是在害怕,缩在灵魂的内核里瑟瑟发抖,生怕被别人瞧见弱点,却又不知如何守卫自己的迫切与渴望。他只是一直活在挣扎的剧痛中。这样的感觉让朴兴秀心痛,他心疼那个人,也心疼自己。      “你不懂吗,”有灯光从窗外街角的黑暗中一闪而过,在夜色中明明灭灭,像是星星。风声稍响,拂过树梢沙沙作响。今夜大概会是个不眠之夜,他在心底暗暗叹气。“已经物是人非了。”      好一个物是人非。      朴兴秀握紧的拳头垂在身侧,持续用力直到按捺下心底猖狂的火起。颓然后退坐倒在沙发上,他弓起肩背支住膝盖,垂眸望着自己的指尖,恍然出神。对窗边悄然蔓延过来的注视也浑然未觉。      他有些不知如何是好,这样一个“物是人非”的字眼就轻易将他击倒,是啊,他怎么就忘了,人是会变的。可他这个无欲无求存活多年的人,竟然还能提起心气抓住这一次偶然。究竟是怎样的执念一直支撑着他,没有让他疯掉。      沉默许久,他从口袋中翻出一包香烟,抽出一根快速点燃,浓重的烟雾吸进肺中,他才觉得窒息的痛楚稍有缓解,他再次开始迷恋尼古丁的梦幻,让他不用再费心执着于死巷,有了片刻的逃离。      不过下一秒就有声音厉然砸入空中。      “你不是戒烟了吗?”高南舜紧皱的眉头被绞缠错乱的光线切割成晦暗不明的阴影,望着这边的目光却无比锋利笔直,朴兴秀抬头望他一眼,又再次低下头,选择无视他的问句。      “……”      像是被无声地逼迫到路的尽头,弄得衣衫尽湿,好不狼狈,高南舜自嘲的同时又感到深深的无力。面对这个人,他总是妥协,一次又一次的,向一切妥协。到最后,把自己埋在了哪里呢?连尸骨都不见,坟墓上寻不到一朵鲜艳的花。      “我不想害了你。”      这句话就像隔空从异域空间传来,有一瞬间朴兴秀觉得那大概是幻觉,直到再听不到任何下文,他抬起头,看到高南舜落寞低垂的神情,一瞬间感到锥心之痛。      “你何必拿我当借口。”可是他停不下来,言语吐出的瞬间,他才发觉自己在如何深深的介怀着。“是我不好,不够你拿出勇气来面对。”      “……你在怨我?”心下一凛,高南舜连声音都控制不住夹杂进颤抖。      “……何止。”      “……”      那就是了。他也没想过躲避这份怨恨,可是真的面对事实,不止是轻松的印证预想。他感到自己被浅浅爱着,深深恨着。      “算了,权当我在怨自己吧。”      夹在指尖的香烟积累出略长的烟灰,在茶几上搜寻却未见烟灰缸的踪影,朴兴秀在心底嘲笑自己,这是该离开了的象征。你还是走吧,这里没有你存在的位置。      “不用送了,再见。”      打开门迈出去的时候,他被香烟烫了手指。那痛楚清晰的传来。   这一次,是我自己走开的。      经年的遗憾,是自食苦果。   生命的河流蜿蜒而过,不为谁停留,不替谁惋惜。      一场交谈耗尽半生期望,两手空空,惆怅而归。      到达本季首尔时装周主办场地的时候,距离开场还有很长一段时间。朴兴秀原本并不想来,他从崔英敏那里得知了高南舜的身份,竟然就是前不久两人谈到过的肖恩,崔英敏在发现这个事实之后疑惑地直问他和肖恩的关系,却被朴兴秀沉默不语的状态回绝过去。      而这次时装秀的主秀,就是肖恩,也就是高南舜。      几日前两个人的谈话最终不欢而散,他始终被那股压抑的苦涩感制伏着无力摆脱,如今再次面对他,他实在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应对。可是在崔英敏不知内情的强求下,他勉强拖拽着“只是会看到他走秀罢了”的念头应了下来。      至于其他煎熬反复的情绪,不想再管了。   哪怕让他刻意敷衍而过的心绪,其实是对了解那个人任何一面的渴望之情。      会场的工作人员来来往往忙碌不堪,他站在角落环视一周,胸前戴着的崔英敏之前交给他的内部人员通行证,才让他得以自由的出入会场内外。寻视许久无果,朴兴秀拿出手机拨去电话,很快就被接通。等到他按照指示找去后台模特的休息室,他才知道为何崔英敏在通话中的语气那般低沉压抑。      错开一步给准备出门的工作人员让路后,他才小心地迈步走进休息室内。下一刻他就深觉这一举动的错误性,他竟然忘记了,模特休息室,是有高南舜在的地方。      那人站在镜前双手环胸,低头皱眉望着坐在旋转椅上的男人,神色间是少有的烦躁与厌倦,连带着表情也僵硬起来。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朴兴秀才看清背对着自己坐在旋转椅上的男人是谁。      还不容他有所动作,那个男人就翘起右腿放置在左腿上,仰头望向高南舜厉声开口,语气中是更胜一筹的火药味道:“怎么?因为你是主秀就觉得自己能够一手遮天了吗?别这么拽行不行,我带朋友进来又怎样?碍到你了?你……”      “英敏。”他利落地出声打断他的话,几步上前按住了他的右肩。男人听到他的声音回头望过来,看到他的瞬间略显诧异。朴兴秀再未开口,只是慢慢抬起视线,向站在不远处的那个人望去。      他的眉头愈加紧皱,仿佛碰到无可忍耐却又不得不忍的事,全是闷躁难疏的狂乱,那目光中竟带了几分责怪之意,绷紧的下颌线稍稍颤动,朴兴秀等着他开口,竟不自觉间屏住了呼吸。      “主办方规定,不能带外来人员进后台。”像是特意为了他做的解释,高南舜的目光一错不错地对着他的双眸,纷乱嘈杂的休息室,却因这一次对视遗忘了喧嚣。他觉得他读懂了高南舜的心,却又更加迷惑不清。朦朦胧胧之中只剩悠长的呼吸。      “不用你在这里说教,我知道有规定,那也是为了保证时装秀开始之前设计师作品的保密程度,既然我带他进来,就是我信得过的人。违反了规定是我的错,那也不用这么一副犯了大罪的模样来质问我吧。”看到肖恩平日里目中无人却又总是一脸厌烦地挑拣他人错误的模样,崔英敏就已经压抑着十足的怒火,他知道犯错的人自然有需要批评之处,但是以这样蔑视的神态来挑错,多少忽视了对方的自尊。他从不伤及他人自尊,因为他重视自己的自尊。      而这一次正撞枪口的肖恩,让他多日以来按捺的火气,再无力忍耐。      “你……”      “英敏,别说了。是我们违反了规定,错的是我们。”朴兴秀猛然收紧手中的力道,压下了崔英敏欲出口的摩擦之词,望向站在眼前的那人时,他想他清楚地捕捉到那人神情中一闪而逝的阴郁:“抱歉,是我一定要进来看看,别怪英敏。”      “你说什么啊!”崔英敏站起身就想挣脱被他压在肩上的手,想要反驳他编出的说辞收回那些“丧权辱国”的道歉,却被朴兴秀搂住肩膀径直拖出了休息室。      直至推拉着的两个人出了休息室,一直等在身边的化妆师才走上前询问肖恩,他望着那人搂着崔英敏离去的方向,仿若出神般静立许久,才放下手臂转身面向镜面坐下。他望着镜中的自己,再次开口便是若无其事的淡然:“开始吧。”      镜中的人,眼角眉梢都是些什么落寞,真难看。   帮我遮一遮吧,遮一遮。      “你怎么回事?”崔英敏用尽全力挣脱掉肩膀上的手臂,停在安全通道口反身瞪向那个将他拉到这里的男人。“肖恩到底和你是什么关系?你这么委曲求全?”      “没什么关系,本来就是我们的错啊。”朴兴秀垂眸理了理略显凌乱的外套,微微上扬的嘴角牵起若隐若现的笑意,仿佛漫不经心般回应他的话。“我都不知道原来主办方不许外人入场,看你那么胸有成竹还以为是很普遍的事呢,被你坑了。”      “你!”好心好意让他进来开开眼界反倒被倒打一耙,崔英敏有苦说不出,有气无处发,只能奋力靠向一边的墙壁,低声凶狠咒骂:“YIXI!混蛋玩意!”      “别气了,你们以后还会有共事的时候,闹得太僵不好看。”看他那气愤的模样,朴兴秀深谙再不去哄就无法轻易收场了,便佯装自然地靠在他身边好生相劝:“他大概也就是那样冷淡的性子,你不喜欢的话别去理睬就好,没必要针锋相对的。”      “我针锋相对?你有没有搞错……”      “好好好,他针锋相对,那你就大人有大量,别去计较了。”      “……”崔英敏皱着眉望了他许久,那目光让朴兴秀浑身不适,却还是要硬着头皮坚持到底,让回望的目光尽可能的真挚。“我的直觉告诉我,你俩有什么猫腻……”      “……”僵持许久听到这样一句话,让朴兴秀觉得哭笑不得,笑着摇了摇头,他抬手看了一眼腕表,故作无意地提醒他:“你大概还有半个小时的准备时间,请问你来得及吗?”      “YIXI!”      等到崔英敏心急火燎地离去,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转角处,朴兴秀的笑意才在嘴角渐渐陨落。安全通道处昏暗无光,仅靠前方不远处洗手间的灯光遥遥照映过来维持光亮。独自一人躲藏在这个阴暗的角落,他这才觉得放松下来。      摸索出烟盒抽出烟来,反复几次才将火机打开,有猩红的一点隐隐约约明亮在昏暗中。片刻之后一声叹息重重吐出,伴随着萦绕缭乱的烟雾扩散至空气当中。      当香烟燃至三分之一处时,有温凉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为什么又开始吸烟了?”      他抬起头,看到那人逆着光站在他面前。   模糊的身影在遥不可及的光映下,留下一个温柔无边的剪影。像是一幅无声的映画,美丽而沉默。   让他好生渴望。      他无言以对,只是轻轻掐断手中的香烟,丢到地上用脚尖缓慢且用力地捻灭。等到这些动作都完成,他才站直身体,堂堂正正地迎上那人于黑暗中仍旧明亮如初的眼眸。      他觉得他笑了,又觉得自己笑了。他不知道,他已然分不清究竟孰是孰非。只是这样的黑暗适合作祟,他忍不住心绪斐然。他想碰碰他,他渴望碰触他。      一步一步向前迈进的时候,那个人没有躲闪,也没有后退。站在那里,好像在等待着他的轻拥。美好得一塌糊涂。      当他就站在他面前时,他能感受到那人的呼吸拂动在面颊之前,带着微痒,星星点点,状似试探,若即若离地轻抚他的鼻尖。      朴兴秀低垂着头,不去看他的脸庞,他站定脚步,身体却开始慢慢前倾,直至将下颌轻靠在他的颈侧。那里温热异常,带着属于另一个生命体的特征的鲜活跳动。仿佛血液流动的节奏也让他感知,他们皮肤相贴的地方变得滚烫。      没有环绕的相拥。他只是依靠着他。   那人也就静默地任他依靠。      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晃动,动作却依旧不变。人影交叠在一起,映在地面上缠绵悱恻。   世间最美好的怦然心动,在于你静闻意中人黑暗中斑驳的心跳。      一下又一下。   是他活着的证据。活在你身边。   触手可及。      “我好想你。”      这句话终于说出口。像是上古时期弥留的最后一句口讯,需要你奔走千里去赴一个约定,把这份盛满心意的话语传达过去,所有的浓情蜜意都不言而喻。      传达我的思念,表达我的心意。   这一句是我送给你的情话。   收下它吧。      那个声音回荡在胸腔之内,余音绕梁,不绝如缕。   六年的时光,我奔赴千里,只为你。      我的亲爱。       Chapter.29      【即使两岸相隔,万古不可逾越颠覆的界限。我也要看着你,在每一个模糊的瞬间。】      眼前的昏暗仿佛有薄雾与光影相缠绕,虚浮着让人心生恍惚。那像一种时光回溯的前身,却又在朦胧中清晰地告知,这是现实,是再咫尺不过的未来。      时光接轨到一条直线,浮生若梦间就走过了这么些年岁。在时间这条洪流中淌水而过时,他们究竟遗失了什么,又换来了什么。从指间齿缝中流逝的,有多珍贵,留下几许遗憾。      那些茫然失措的追问,该去找谁。   呢喃叮咛时的寂寥,终究无从诉说。      他们好像,都寂寞了太久。      耳侧有呼吸温拂,惊醒他沉寂多年的心跳。      香烟的味道从那人身上清晰地传来。渗透着莫名的沧桑与伤感,仿佛对生活的留恋几近消磨殆尽。四肢百骸都缓缓沉入湖底,不见光日。没有什么能够将他拯救。      他呢?他能吗?      他究竟是怎样生活的?   时隔六年之久,他开始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他的手指微动,欲抬起的下一秒就因惊吓猛然缩回。从身后传来的声音像是将四周已然固化的空气当头劈开,一瞬间连温度都变得肃杀起来。      “你们……在做什么?”      推开朴兴秀后退一步的时候,高南舜并未回头,便也不偏不倚撞进朴兴秀的目光之中。那人本应灼然的眸光却在一点点收敛涵盖,到最后像是摇曳在风中的烛光终于支撑不住苟延残喘的酸楚,挣扎了两下就黯然收场。      那不是整顿出来的,那双眼睛只是直直地望向他。所以,那抹光是他吹熄的吗?他不知道,只是心下忍不住钝痛起来。既然决定了回避,他又何不把那人痛楚的目光也隔绝干净。不然怎会落得一个突自倔强而又心痛的牵强。      耳边是火辣辣的,带着依旧弥留的暧昧气息,温度和触感都像是新鲜的,活在他耳畔就不愿离去。他的心跳还未完全平息,再加上被目睹被发现的秘密,让他向来淡漠清冷的气场也开始紊乱。      “怎么又回来了?”还是朴兴秀率先整理好情绪状态,眨眼间再换上的神态中泄露不出一分一毫的脆弱,那人一脸平静淡然地望向他的身后,高南舜随着他的问话回转身,看到身后的人的刹那僵了身子。      “……”崔英敏紧皱的眉心即使逆光也能清晰分辨,上了妆做了造型之后整个人带着不同寻常的冷冽气息,一扫之前桀骜不驯的张狂,衬上换好的装束在昏暗中也彰显着夺目的资本,相较于高南舜有过之而无不及。他像是隐忍着某些沸腾的情绪沉吟了许久,才再次开口回应:“我准备完了,上台之前过来看下你。”      “嗯,”朴兴秀轻声应道,上前一步就想和高南舜说话,只是话刚出口,尚未成形就被匆忙打断:“你……”      “我先过去了。”      不由自主连声音都变得急促,高南舜在心中暗骂自己的失常,这般的失魂落魄是为了谁,他只不过一时的冲动,一时的恍惚,就陷进了几年不曾涉足的沼泽。那种失控般鼓噪的感情太危险,他绝不要尝试第二次。只不过看着朴兴秀,会让他的思考变得迟缓罢了。那只是一种被过往捉住影子的副作用。只是,只是。      从崔英敏身旁擦肩而过时,他体会到另一种感情。   他不喜欢被审视,也不愿在心中树敌。   无论是哪种情绪,他都不想交付精力。      “……”      那人就像落荒而逃,好似他是吃人作怪的恶魔。片刻之前的温情一扫而光,几乎让他怀疑那份温顺的接受是否属于梦境中的臆想。朴兴秀垂下眼眸,出口的轻叹几不可闻。      “到底怎么回事?”像是这才丢了遮遮掩掩的面具,崔英敏眉间的紧蹙更胜一筹,上前几步就逼到他面前,质问的语气一览无余。朴兴秀抬眼望了他片刻,却终是侧过身去不愿开口。      “朴兴秀,你说话。”被隐瞒的感受一点也不好玩,更何况是在已然发现掩藏的事实的情况下,崔英敏看着他沉默不语的模样就感到气愤,那怒火夹杂着担忧,突如其来的现实让他觉得不敢置信。      那两个人依偎在一起的身影半裹在昏暗之中太过深刻,映入他的眼前直击内心,他站在原地将震惊消化许久才有了能力组织语言去开口。这样的境况,任谁也不会随意寻找借口搪塞而过。身为朴兴秀的挚友,他更不可能选择坐视不管。      “你想知道什么?”      “……你应该解释的。”      “……没什么可解释的,”朴兴秀摸索着口袋再次抽出一根香烟,垂着头打着火机慢慢点燃。话语间的口吻像是在漫不经心的诉说一个惊天动地的事实:“他……是我爱着的人,就是这样罢了。”      “开什么玩笑!”崔英敏揪住他领口的力道不小,拽得他略微倾身,夹着香烟的手无力地垂落下去,朴兴秀对上好友透着愤怒的双眸,突然自嘲般的嗤笑出声。      “这很好笑吗?我只是爱一个人而已啊……”      “……”像是被那盈满伤痛般苦涩暗讽的语气蛰了身,崔英敏心下一紧,带着略显诧异的表情复杂难言地缓慢松了手下的力道,他望着朴兴秀,第一次觉得他如此陌生,像是来自于平行宇宙的人,有着他全然不知的人生与思想。那一瞬间,他竟有些心酸。“你……你理智一点,对一个男人说爱,这不像你。”      “那什么才像我?”须臾间就像点燃了他所有的情绪,朴兴秀开口的话中夹杂的全是喷薄而出的挣扎与困顿,他被人世间的规则桎梏了太久,没有人考虑过给予他真正喘息的氧气。所有人都在以自己的构想打造他的人生,他被摆布,被定义,被推翻,被彻彻底底的重塑。那个金碧辉煌的躯壳下,躲藏着战战兢兢的,是时时刻刻被捕杀的灵魂,是他的自我。“你又怎么会知道什么才是我?”      “……”      “不要拿你自己的思想来定义我,你想知道我就告诉你,高南舜,那是我活到现在为止,唯一爱着的人。不管他是什么,都改变不了这个事实。你以为我就愿意如此吗?可是我身不由己啊……”      “……”      “我大概……真的爱惨了他……”      那个人凭爱离开他,却狠心的用时间,验证了他的情。   他输得一塌糊涂。      高南舜事后才知,朴兴秀并没有看时装秀,他直接离开了会场。      走秀的空隙时间里,他无数次于不经意间环顾会场,等到回味之后才发现这份无意中的寻找意味,唾弃自己的同时,却又因那人的不见而落寞不堪。他开始搞不懂自己,也搞不懂对方。这段遮天蔽日的过往,延伸出的力量几乎一手遮天,让他无处遁形。      为什么就是,逃不掉呢?      “肖恩,肖恩?”有人反复唤着他的名字,许久才将他从恍惚的失神中拉离,转回注意力到眼前的人身上,那人径直轻拍了下他的肩膀:“你在听吗?”      “……抱歉,你刚才说什么?”      “……你最近不太对劲啊,”李成宪微蹙起眉望着他,双手环胸仔细地审视,企图从他的行为举止和神态变化中挖掘出哪怕一丝一毫的缘由,只不过肖恩毕竟是肖恩,不容他人近身窥探的肖恩,尽管是一路带他至此的经纪人也奈何不了。他便一边对他说话一边用眼色暗示坐在身旁的助理小弟告知他有关的信息,可是那小子也是用一副无辜至极的懵懂表情望着他,这样的状况让李成宪不由得叹出口气:“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没有。只是一时走神罢了,接着说吧。”      高南舜垂眸望向手中的资料,淡漠平静的神态一扫之前的茫然失色,只剩下不容他人辩驳的肃然。只是刚刚集中起来的精神,片刻之后又遭到了侵扰。不知第多少次震动起来的手机,缓缓嗡鸣在桌边彰显着不容忽视的存在感。忍不住皱眉“啧”了一声,高南舜迅速地拿起手机,只看了一眼屏幕上显示的陌生号码,就利落地滑动了挂机键。      不,不应该称之为陌生号码。   因为归属于这一号码的短信,明明白白的写清了对方的身份。      那个人的名字不躲不闪,毫不掩饰地出现在他面前。      [是我,朴兴秀。接电话。]      他恨透了这种口吻。好像那人清楚地明了他逃不出他的手掌心,稍稍探出橄榄枝就会被他迫不及待的捉住。尽管之前的确是他按捺不住前去见他,任他依偎而忘却推离,但是他已经后悔了,怎么就会给了那人得寸进尺的机会。      还有呢?   还有那些隐藏在心底深处咆哮嘶吼却被死死掩埋的怨语。      他至今还记得时装秀结束后,离开之前崔英敏给他的那个眼神。   他觉得自己的自尊仿佛被人无形地践踏。他感到浑身冰冷。      他控制不住地去猜想,去腹诽,那两个人的关系。他记得朴兴秀轻言好语哄劝那人的样子,他记得那人和朴兴秀通话时的神情,他记得朴兴秀按在那人肩上的手,他记得朴兴秀口中吐出的“我们”二字,他记得朴兴秀压制住那人的暴躁情绪离开的样子,他也记得,那人看着他从昏暗走廊尽头离开时,满脸的压抑与厌烦。      他怎么能不去想,不去猜疑。   可就是因为这份猜疑乃至仿若嫉恨的心情,更加让他厌恶自己。      这么些年了,还是没有长进。   没出息。真没出息。      按开手机的屏锁键,高南舜看着屏幕上显示的“17个未接来电,5条未读短信”的标记,不知不觉间再次沉浸至无边的愁思之中,留下深感莫名其妙的经纪人同助理面面相觑。      即使不愿承认那是爱情,他也要承认,那是他此生弥留的愁肠百结。   无从辩驳,无处可逃。      耳边再次传来“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的冰冷回应,即使再自欺欺人,朴兴秀也知道这绝不是时机不对就可解释的了。那人有意躲他,自然不会给他丝毫抓住他的机会。      盯着屏幕上显示的那人的名字和号码,朴兴秀不知该如何对待内心翻涌的感受,似酸似苦又似甜,好像在追求意中之人,又仿佛在与心爱之人冷战……其实呢?当另一股无力掺杂着无奈蹿流而上时,他不得不面对现实,这只是强弩之末吧。      自己只是在,背水一战。   凭着一股执拗去横冲直撞,即使会头破血流。      暂时放弃地按下锁屏键,朴兴秀回身拉开阳台的推拉门走进屋内,正巧赶上朴智秀过来叫他吃饭,跟在姐姐身后走到饭桌边,朴兴秀的神情已不似刚才那般落寞惆怅,但是朴智秀也并非肤浅之人,她疼爱至此的弟弟,又怎么会发觉不了他的异样。      只是她在他身上发现了另外一种气息。   鲜活的,带着猖狂的求生欲望。      那是多年不曾见过的,几乎令她激动不已,却又惊疑不定。她想不到有什么会让他的状态起伏如此之大,唯一的那个可能性,藏在她的心底,她不知道该不该拿出来观摩……      “智彬又不在家,我已经快一个月没见过他了吧?这小子都不想舅舅的吗?”朴兴秀夹着菜放到姐姐碗中,随意地挑起话题,那话语中少见的轻松自然让朴智秀莫名一怔,眼角就不自觉地湿了起来。      “他、他今天要在老师家补习,想着周末去你那玩呢。这孩子也老是吵着要找你玩,只是最近没有合适的时间……”      “好好好,我知道,别紧张啊,姐,我只是想智彬那小子了。”看着姐姐就像面对面试官一样严谨慌乱地解释着,有一刻朴兴秀感知到了她的小心翼翼,几乎瞬间就被心酸灭了顶。他怎么会不知道姐姐心中的念想,所以他也不忍让她如此慌张,开口打断她的语气更是掺了些微笑意。      我,好像在慢慢被救赎。   我一直期盼着。      “……嗯。”抬头望向坐在对面的朴兴秀,她觉得自己的语言系统渐次紊乱,梗塞许久的喉咙终于通畅之后,她立刻轻声应和。      他不一样了,真的不一样了。   为什么?      【你,又遇到他了吗?】      这句话盘旋在脑海中,低吟在心谷间,荡漾到唇边又被囫囵吞下。犹豫许久,挣扎不停,最后还是选择了放弃。她不知道这是在遮掩现实,还是遮掩伤痕。      其实她一直在逃避着,那些由自己亲手带给他们的伤害。   她害怕直面那些人生中的疤痕。      高南舜下车之后,副驾座的车窗降了下来,李成宪看着他,脸上挂着似无奈又略带严厉的神色,忍了片刻还是选择婉转地叹道:“你好好休息,回去直接睡觉吧,不然精力更加跟不上。你最近状态实在有些不太好,抓紧时间调整一下。”      “嗯。”高南舜侧过身随意摆了摆手,原本就烦躁不堪的情绪在听到他的混乱状态被他人委婉的戳穿之后扶摇直上,他竟然已经糟糕到这种地步,所有人都能看出来他的失常,这算什么,让他方寸大乱的那个罪魁祸首明明毫不知情。      缓慢挪动着脚步向公寓电梯门前走,高南舜看到映在光滑的大理石地面上自己模糊的影子,形单影只的移动在寂静的走廊,连脚步声都是孤寂的。突然就忍不住嘲笑自己。      他这种状态,真的想让那个人知晓吗?   还是算了吧,那样只会乱上添乱。      出了电梯之后,他踏过黑暗的走廊,墙壁下端有“安全通道”字样的荧光灯微亮,他没有触摸电灯的开关,只是熟练的从昏暗中穿行而过,径直走向自己的家门。      头脑中昏昏沉沉的依旧缠绕纠葛着那些纷乱繁杂的思绪,这几年他别的本领增长不多,偏偏胡思乱想的毛病愈发根深蒂固。恍惚中站到门前拉开门锁的防护就要按下密码,毫无戒备的状态让他在下一秒被握住那只抬起的手的瞬间,不禁剧抖了一下便全身僵硬。      那股炽热异常的温度,从盖在手背上的手掌心中紧密的贴合而来,几乎将他点燃。   带着熟悉而又陌生的触感。      就像心间被狠烫,高南舜觉得那些纷乱的思绪都被烧灭成灰。他顺着那只手向上看,目光一路抚过小臂,大臂,肩膀,脖颈直到脸庞。对上那个人的目光之后,他觉得心间堵塞的河流慢慢通航,奔腾的流水一路淌向生命的尽头,带走了所有原地徘徊止步不前的困顿。但却在同时将某根琴弦紧紧崩起,一拉一扯间都是紧张至极的微疼。      他愣怔了许久,才终于反应过来,条件反射般从那人的掌心中抽回了自己的手。但是手背上被触碰的皮肤,依旧带着滚烫的气息,那气息逐步渗透进血液里,流淌在身体的山河之间。烫煨了他的心。      “你怎么……”      “我想见你。”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径直打断。那句话好比惊世之言,让他彻底愣怔在原地无法回应,朴兴秀的双眸成了这片昏暗中最明亮的闪耀,他几近跌落进去再不能自拔。      这些带着丝丝情意的话,次次敲击在他心门。那些原本坚不可摧的防御自一点为中心,蔓延开去的裂缝被一次又一次冲击,细碎的拼凑在一次勉强支撑着不愿破裂,可是他却依旧毫不留情地攻城略地。      不要再说了,不要再……   我真的,就快要支撑不下去了。      快速的输入门锁密码,高南舜低着头拉开门径直走入就反手要关门,那速度和力道都彰显着朴兴秀的不被欢迎,他连话都懒得多说一句,用行动表明着关门送客的意味。      就像预料到了他会有这一反应,朴兴秀比他更快的伸手抵住门边,反力对抗着他关门的力道。高南舜越用力,他的手便逐渐被夹在门缝之间承受着越大的力量,仿佛连疼痛都被屏蔽,他满脸的坚毅不顾被夹痛的左手依旧抵抗着关门的趋势,直到门内的那人再舍不得用力,颓然的松开手认了输。      “疯子。”      他笑了,被狠狠地咒骂也开心地笑了。他知道他赢了,没有赢在坚持,也没有赢在固执,只是赢在了那人的心上,赢在了,他心里有他。      高南舜走进屋内不愿再理睬他,朴兴秀便自顾自进门换上玄关处的拖鞋,这是第二次来他的住处。他还记得,第一次来时自己带着怎样晦涩难言的心情离开。这一次到来,却又尝到了兴奋异常的欣悦。      他真的疯了,不是吗?      “你到底来做什么?人你也见到了,没事就离开吧。”高南舜从冰箱拿出两瓶罐装清啤,相隔两步扔给他一罐,然后径自走到沙发一角坐了下来。      “……”朴兴秀接住那罐清啤,不由在心底轻轻笑开,高南舜自己都没有反应过来吧,既然希望他长话短说尽快离开,为何又分给他一罐啤酒好似一副要坐下来长谈的姿态呢。他望着那人窝在沙发里低头喝着啤酒的模样,突然发现,他好像很喜欢坐到那个位置,上一次两个人交谈,他也是坐在那里,背对着角落里的落地灯,整个人染上柔和异常的暖意。      “啪——”的一声打开啤酒罐,朴兴秀仰头用力吞咽了一口,等到那股清爽凛冽的凉意顺着食道滚下喉间,他才觉得自己有了些勇气。索性不再犹豫任何,将啤酒罐放到茶几上就径直走向那个人坐着的角落。      当他在那人身前单膝扣地蹲下时,他明显察觉对方下意识想要站起身躲开的反应,不过在发现他仅是蹲在面前之后,原本的动作随即僵硬,尴尬的定在那里低头望着他。满眼都是讶异和慌张的神色,这逃不过他的眼睛,即使重逢以来,那人就从来没有诚实过。      “高南舜。”      “……”      “……高南舜,”他把这个名字缓慢地从齿间咀嚼而出,一字一顿像要把它刻在心头,面前的人低头望着他,身后昏黄的落地灯光将他的耳畔轮廓染上温柔的毛边,映得那人在阴影中的眉眼也柔美异常。下一秒吐出的话语,像是在轻声问候:“你知不知道,我爱你。”      “……”      有人知道命中注定的感觉吗?   当唯一能够点缀你的人生的话语始终回荡在你心间,你渴望着有人将其诉说,深情低喃在你耳畔,你心心念念的只是那一句能够转动命运齿轮的暗语,期盼着那个命定的人前来说出你等候已久的答案。   直到他真的出现,你还尚未发觉。你还在茫然的期盼与等待的疲倦之中挣扎失措,然而却在一个转头的瞬间,听到耳边想起那句午夜梦回中时时敲响的话语,近在咫尺的与你深情相拥。      那一瞬间的感受,比漫山遍野的花朵同时绽放,还要美。   花瓣齐齐舒展的刹那,是造物主创造美的巅峰。   而这份不期而遇,比巅峰还要巍峨。      他张口无声,在一瞬间仿若失了听力。他再分不清朴兴秀在说些什么。他只是透过他的目光,看到了六年前的自己。那个还愿意为了爱,奋不顾身的自己。      他变了太多。   此时此刻才发现,最悲哀的,是率先选择放手而去的自己。      因为在松开手的那一刹那,他就已经什么都不剩了。   他连自己都一并放弃掉了,那个被遗弃的可怜而孤单的自己,不知道死在哪个无人关怀的街角,随着风一起流逝。      高南舜垂着眸,盯着不知名的角落沉默许久,久到朴兴秀以为自己的膝盖就会这样与地板相接,生长在一起再也无法站起,可是他也并未有丝毫放松挪动的打算,他在用全身心去争取,再次赢回那个人温热跳动的心。      “你走吧。”      “……”      “站起来,别这个样子,不好看。”高南舜抬起眼望向他,那双眸子转眼间已经不剩一丝一毫的温度,就像他刚刚回味着他的告白,却渐渐寒冷了心肺。      这根本无理可循。朴兴秀觉得一切都可笑至极,他竟然不由自主轻笑了一声,难以理解的回望着他:“你说什么?”      “……你想说的就是这些?那说完了的话,就回去吧。”高南舜挪动着身体,错开他蹲立的位置站起身,冷言冷语就好似刚刚被人狠毒的诅咒而不是深情的告白。      “……”      他僵硬了全部的动作,保持着一个已然干枯的姿态,钉在原地望着那个空荡的位置,灯光径直刺进他的眸中,几乎激出他的血泪。好像空气流动的速度都迅疾缩减,到最后风干在房间内将他逼迫。      他开始出现幻觉。那些光影斑驳是好久好久以前支离破碎的记忆。他第一次亲吻他时的心跳声,他和他在黑暗中的烛光前相对而坐垂眸许愿,他小心翼翼凑到睡着的他面前企图偷吻他,他因为那人冰冷的气话而泪流不止,他靠坐在那人的床前紧握着伤病中他高温的手掌,他和他双双奔跑在淋漓暴雨之中,他流着泪重重击向他的脸颊,他望着那人发来的“对不起”三个字痛哭流涕……      所有记忆混杂在一起,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太阳穴仿若被坚硬的钝物重重锤击,他被心底疯狂上涌喧嚣爆裂的狂躁压制住四肢,那份几近毁灭性的破坏欲望支配着他,他红了眼眶,恨不得把眼前所有的物体撕裂成片。      全部都去死。   我恨你们。      按倒高南舜的瞬间,那人连惊讶的表情都来不及摆出,就被狠狠扼住了喉咙。一瞬间窒息的感受传至大脑,喉间被紧扼到发痛,他能够清楚地感受到那人所用的力道,几乎可以掐破他颈间的皮肤。      “呜……”      那声哀鸣还未成形就被掐断在喉间,高南舜的脸颊开始因为缺氧而染上通红,他在朦胧中望向压制着他的那人无情的双眼,却只看到一双疯狂至极却血染眼眶的哀眸。      他把朴兴秀逼到了极点。   所以他打算掐死他吗?      一瞬间他竟然觉得手间抵抗的力道松了劲,再用不出一丝力气去反对这份暴戾。他觉得悲哀,过分的悲哀。一切都好像成了悲剧。那个人前一刻还在对自己说着“爱”,这一刻却狠狠掐住自己的喉咙像要置于死地。      这一切都是被他自己逼的。   是他做错了吗?      可他只是累了而已,想要休息而已。   没有人能原谅他吗?      你,不能温柔的爱着我吗?      闭上眼的那一刻,心跳冲上顶峰,缺氧的感觉让大脑混沌不堪,头痛的感觉逼得双耳嗡鸣。他感觉到有湿润的触感从眼角缓缓滑落,掩藏进发丝间潮湿进心底。      好累。   这样的人生,根本没有绝处逢生。      恍恍惚惚中,在即将晕厥的前一秒,他又重获了氧气。像是濒临干涸而死的鱼,他剧烈的咳嗽,眼泪滚滚而下,源源不断的顺着鬓角流淌进发丝间,落地灯的昏黄光晕斜映着天花板,那里光影明暗渐次过渡,他茫然的望着,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      直到下一秒有人挡住他的视线,那人的脸庞背光而对,望着他的眼睛隐藏着亮光,像流星滑过天际,缓缓降落到他鼻尖前咫尺的距离。然后他感觉到,唇角被温柔地触碰。      唉。      有谁在心底轻轻喟叹,他慢慢舒了一口气。   终于——温柔而动人。   好像回到了久违的家乡。      滚烫湿润的液体滴落到他的面颊上,融合在他的泪水中一并滑落,他渐渐听清耳边断断续续的声音,是那个人在哭。      伏在他耳边,连绵不绝的哭泣声,像在悲鸣。   他突然就开始怀念,那轻触在唇间的温暖。      别哭了好吗?   眼泪太苦涩。       Chapter.30   【会有各种各样的人和事阻挡在前面。即使这样,即使这样,我都不会放开你。】      梦境与现实切割相粘,色块相融。像是将大幅的油彩甩泼到破旧的墙体之上,然后开始用手指一点一点涂抹。底色运用大量的暖红,晕染开偏向于温黄。渐渐刺透出一抹灼然的光。      那光点照映在视网膜上,让他的视线有一瞬间的白茫。等到光束会聚再渐次淡化,连绵的暗黑便铺展开来,参差不齐地镶嵌在一起。那背景莫名的熟悉,透出浓得化不开的伤感,既美妙又决绝。      然后他看见一双泪水四溢的眼睛,感到自己被一双手温柔的环绕。      睁开眼的瞬间,鬓角是湿润的,那黏潮的感觉从眼角一路蔓延而下,深入发丝间不见末端。泪痕是清晰而新鲜的,就连心底涟波荡漾的酸楚也是余韵未却。高南舜微躬着背,低头望着自己隔着薄被轻搭在腿上的双手,于不知不觉中陷入丝丝入扣的思绪无法自拔。      新的一天从窗外模糊不清地渗透而来,朦胧的光秩序井然地贴服在地板上,像是一场来自于晨曦与暗夜交替起伏的媾【晋江】和。他伸出手,沿着那晨光倾斜的角度轻柔一滑,手指蜷缩成一个无意义的姿态,却好似悄然抚过谁棱角分明的脸庞。      他愣怔地望着前方,许久才默然垂下眼眸。      一瞬间仿佛被寂寥扼了腕。      四月的温度像是披荆斩棘跨越绵延的雪山,寻得春暖花开的依偎,却还遗忘不了清冽迷蒙的冬的温柔。地板的凉意是层层蔓延开的,高南舜赤脚踏过走廊,一路走向房屋内最为明亮的位置。玻璃杯中的水不满地轻荡,他用力将喉中的凉意咽下,不经意间侧头望向摆放在木柜上的相框。      憔悴却掩不住暗藏的生机,那个男人不算慈祥却也有着为人父的沧桑,一瞬间定格的表情有些木讷,却时时刻刻提醒着他,要拼尽全力地活着,活下去,对峙不择手段的生活。      这样寂寥而苍白的清晨,让他觉得乏味。何况它勾起了他的回忆,那便成了令人再厌烦不过的不期而遇。有铃声从客厅的角落响起的时候,他刚刚盘腿在地板上坐下。      偌大的房间,只有持续震动鸣响的清脆铃声与他相伴。      一个人的生活,怎么样?      “哥,你不接我电话的话我不好交差啊……”      从车上下来之后,高南舜站直身,右手中指轻推架在鼻梁上略微下滑的墨镜,侧头望了一眼旁边絮絮叨叨忙着取东西的助理,没有任何回应就迈步向公司大门走去。      自早晨就一直纠缠不休的胃痛隐隐灼烧在体内,此时此刻竟有了几分欲呕的恶心感,高南舜紧皱的眉头遮挡在刘海下分辨不清,阴晦难耐的双眸也隐藏在墨镜下不愿示人。他快步穿过走廊,转进电梯所在的尽头。揣在口袋中的双手不禁握拳。      是因为最近饮食不规律而且咖啡用量加大的缘故吗?      他垂着头望着电梯门与地板的接缝处,听到旁边助理风风火火追赶上来的动静,也并未去理睬。直到电梯到达的声音响起,他才恹恹地抬起头,却不偏不倚正对上门内那人清冷的双眼。      “……”      有些人不用言语,仅靠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就足以令你感到如坐针毡。      高南舜隐在刘海间的眉头紧蹙愈发加重力道,不知觉间染上的焦躁与厌烦连本人也未知。他只是将目光定格在那人的脸上,视线交错中是无声的争执与揪扯,状似平静的外表下是浑身紧绷的防御。      崔英敏的神态也轻松不到哪里去,原本温凉无意的眼神不知冷凝到零下几度,刀锋一样切割而过,从他身上堪堪略去。迈出电梯转身离开时倒是潇洒得连一声招呼都吝啬。      不明就里的助理侧头望了望走远的那人冷漠隔绝的背影,再回头就见高南舜已经站进空无一人的电梯内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又或根本没在看什么。      空气中令人尴尬窒息的紧张感始终不曾淡化,就这样随着电梯径直升入高空。      临近午后,气温连升几度,日光明耀得好似助力清扫他心情上的阴霾。高南舜靠在落地窗前端着咖啡杯细细地品,楼下的车水马龙都像隔绝在另一个世界,触摸不到,无法融汇。      那天晚上的情境总是自作主张地倒带。他闭上眼任由脑海中的光景撕扯着神经,朴兴秀的表情穿透多年的岁月,震慑他的心。恍惚中他忆起六年前那人伏在身上泪流满面望着他的模样,比悲伤更悲伤。      重叠到如今的面容之上,他看到那人眼底不变的痴缠。   让他既欣慰又心酸。      这份爱意执着至此,他几乎要手足无措。   要怎么面对,该怎么面对。      处处都是难题。      一声嗡鸣打断遐想,高南舜回过神,转身走到桌边拾起已然停止震动的手机。陌生号码传来的短信,他犹豫片刻还是选择了打开,好像自从那人传来短信之后,他不看陌生讯息的习惯就在不知不觉中遭到摒弃。      [谈谈吧,我在对面咖啡厅等你。崔英敏。]      视线定格在手机屏幕上,连带动作也就此凝固。他望着那人不容置喙的话语,食指贴合在机身的边缘缓慢滑下,考虑许久,拇指动作凌厉地划动着选择了删除。      片刻后,关门声清脆地响起,只余咖啡半杯冷却在桌边。      两两相顾,沉默不语。   距离高南舜落座已经不知过了多久。      他走到咖啡厅门前不远处,就注意到坐在窗边的崔英敏,张扬无畏地占着最显眼的位置,仿佛生怕他人发现不了。他盯着那人斜倚在座位上慵懒悠闲的身影看了半晌,才再次迈步走进咖啡厅。      对方不知何处来的闲情逸致,直到他坐下并点了咖啡之后良久,也不吱一声。明明他们并不是什么共喝下午茶谈心的关系。      看他坐在那里岿然不动,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高南舜便也放宽心,准备以不变应万变,径直忽略对方眺望着窗外的景象突自游神。      最终还是崔英敏开口打破了死寂的沉默。      “别再去招惹兴秀。”      “……”      那人再抬眼看过来的眼神一扫之前的悠闲随意,面容间的神态也拿捏地恰到好处,不显狠戾却也有着不容辩驳的严肃。好像要将他穿透,朝底线摸个一清二楚。      高南舜握住咖啡杯把手的手指轻轻一顿,心底的烦躁感夹杂着微怒四处翻腾,搅拌着胃里也恶心不已。克制了许久,他才平稳地端起杯子递到嘴边,轻抿一口又迅速放下。随着杯落的细微声响,口中的话也随即脱出。      “和你没关系吧。”      “……呵,”崔英敏轻笑出声,那丝笑绝非意味着友好,过多的嘲讽夹枪带棒地袭来:“我知道混这个圈的同志不算少见,倒是没想到像你肖恩这样清冷自好的人也……”      剩余的话不用多说,像是这般的冷嘲热讽他见得多了,既然无人窥视过他的内心,他便也乐得清静,独自守着自己的主观世界,不去多加争执,也不去自我解释。      好整以暇地望着对方,高南舜倒想看看这个人能说出什么惊天动地的话来吓唬他。      “你想玩这些,兴秀未必想玩。你也别太高估自己了,就算他碍于过往不能对你视而不见,你也不可能成为他的未来。”崔英敏垂下眼睑,望着咖啡杯里倒映出的自己,微微晃动。那些记忆走马观花地一一闪过,他怎能忘记那个人这些年的苦楚与自缚,就像一个净心修行的人,尝遍清苦的自虐。即使他不曾得知他们的过去,他也不能放任走上平坦阳光路的挚友,重新奔入无边黑暗。      “这些年,是我看着他走过来的。其中所有的难处,你想象不到,更没有权利轻易抹杀。他坚持刻苦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有了如今的成绩,有了得以望见成功的未来,怎么能因为你一个人功亏一篑?别搞笑了……”      “陈年旧事的纠葛,那些都是废话,没意义再提。你也别拿这些当资本,不仅无耻也很无用。你不是自认清高吗,那放过一个人,应该能做得潇洒吧?”      “频频回头的人,自然走不远。”身姿一动,他调整着动作,坐直身体望过来,满眼都是大义凛然般的说教色彩,却无一不彰显着对话语中那人的关切,崔英敏盯住高南舜的双眼,不容他有一丝一毫的犹豫与躲闪,深深深深望进他的眼底。“你别再拖兴秀的后腿,我也不会容许你这样做。”      “说完了吗?”      “……”      “说完了换我说。”高南舜也挺直了腰身,一派郑重地望着对方,可是眼中时时刻刻彰显着无处不在的冷漠与反击:“第一,我没有纠缠他。第二,我们两个人的事不容第三个人插手。第三,人生是他自己选择的,与我无关,也与你无关。第四,你这样找我来说教,你不觉得你很好笑吗?第五……”      他站起身,理了理大衣的衣领,放下手后最后望向对方:“以后这样无聊的事,不要找我出来。再见。”      转身前的瞬间,他清楚地看到那人崩坏的表情,阴沉而僵硬,衬得原本俊秀的容貌也显得失色。不知为何,心下的快感不知收敛地欢呼雀跃,就好像一战即胜,对方成了不折不扣的手下败将。      再次踏出咖啡厅的大门后,高南舜抬头望了望悬挂于上空依旧明耀的日光,莫名觉得沉闷许久的情绪得到了片刻的缓解。戴上鼻梁的墨镜,也遮挡不住神色中隐晦不明的笑意。      第9次摔开手中的文件,朴兴秀颓然地靠向座椅,仰头将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制其上,旋转了180度抵靠在办公桌前,他闭上眼,重重叹出一口气,却无法将胸腔内持续膨胀的苦闷舒缓。      怎么办,想那个人想到心尖发烫发疼。      他现在对这样没出息的自己,连恨都恨不起来了。怎么就能对一个人抱有执念到如此的地步,连他自己都惊讶不已。可是没有办法,任何方法也无法治愈,只有那个人将他拥抱,承接他所有的爱慕与心意,他才能得到救赎。      只有这一条路。      再次睁开眼,天花板和墙壁呈现一个奇怪的角度映入他的眼帘,他盯着那雪白一片中的线条望了许久,缓缓抬起自己的右手,目光顺着手腕一路攀爬到指尖,他反复观察着自己手掌间的纹路,回想着那天晚上扼住那人脖颈的力道。      那是事后令他也连连后怕的狠劲。他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发了狂,带着近乎毁灭的冲动去对抗让他痛苦的存在。如果这是狂躁症的前身,他开始害怕自己有朝一日会伤了他。      那个人,让他尝尽痛苦,又掐不断对甜蜜的期盼。      手臂垂下的瞬间,心间有意念独自生根发芽,那只有一个指示,等待着他去做。   想他,想见他。此时此刻,刻不容缓。      他赶到那人的公司楼下时,已然到了傍晚时分,夕阳无精打采地滑过天边,无声无息无欲无求地等待降沉,暖意无限的光芒却张扬开来,肆无忌惮地一路倾洒而过,映得所有角落都像一幅幅旧时代的画报,韵味悠长。      他脚步一刻未停,匆匆忙忙像是赶赴人生的重大关头。等待电梯的时候心间也是火烧火燎的难耐,不知为何,一但思念升起,便如火燎原,再难止息。他被这份相思之情折磨不放,腐心蚀骨就差窒息。      抵达九层之后,他迈步进入走廊,反倒有了突如其来的踌躇。时隔几日,他们未曾涉足对方的生活分毫,上一次不算愉快的会面无疾而终,他不知这一次该以怎样的姿态去见对方才算自然。即便有思念作祟,也容不得他没有一丝一毫的躁动难安。      南舜,南舜。      在心底反复低咛着那人的名字,就像暗自输入静脉的镇定剂,将他的心跳轻柔安抚,却重又点燃他的期盼。朴兴秀略微整理了下因为疾步而稍显凌乱的外衣,才放缓脚步逐一走过走廊两侧的门,顾盼着寻找高南舜可能在的房间。      一侧走廊的尽头有门从里侧打开,朴兴秀在寻找中无意间抬头望去,就见两个人一前一后从门内走出,还在相互交谈着什么。他看向正值中年的男人,觉得好似在何处见过,再望向一边尚且年轻的男子,熟悉的感觉更胜一筹,回想了许久,他才记起,那是与高南舜重逢时,赶来将他带走的人。      大概是他身边的工作人员吧。      思考的同时他向前走去想要开口询问,却因不经意间钻入耳中的话语而定在原地。      震惊和痛楚一瞬间齐头并进,难以置信地摆出一个残酷的现实,戳中他的心脏让他难耐地心疼。      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      果然夜幕降临之后,该寒冷的依旧寒冷得不动声色。这样的温差许是抵抗力差的人便承担不了的,渗透在空气中的凉意随风流动扩散,钻入袖口中衣领内就是令人颤栗地冰冷。若再加上胃部旺火焚烧的痛楚,任谁也不会轻描淡写地应对而过。      高南舜回到公寓楼下的时候,偏偏正逢胃痛的极端,让他恨不得蜷缩在原地再不动弹。攀扶着墙壁蹒跚前进,摸到电梯前按下按钮就好似用光了所有的力气。高南舜倾靠在电梯旁,冷汗沿着太阳穴缓慢地下滑,他很久没有承担过如此程度的胃痛了,这几年下来被他折腾得千疮百孔的胃,不定期就会折磨他忍耐疼痛的神经。      不知道是心理作用,还是最近的生活规律实在不佳,这一次的疼痛来得排山倒海。连带他的意识都有些微的模糊不清。      等到他出了电梯,在这样薄凉的夜晚,却被生生逼出了一身冷汗。扶着墙壁向前挪动着步伐,他咬着牙强忍痛楚,在发觉四周并无他人的时候,才允许自己稍稍泄露一丝呻吟声。      手指不经意间略过走廊墙壁上的感应灯座,头顶的灯光刹那间绽放开来。让他原本就迷蒙的双眼更加难辨方向。      “呜……”痛呼出声的下一刻,他再也支撑不住地跪倒在地。极端的痛楚快要捣碎他的胃,剧烈的喘息却好似呼不进一丝一毫的空气。他疼得几近晕厥。      下一秒有双手伸来穿过他的腋下将他用力提起,他只觉得跌进一个略显冰凉的怀抱被人紧紧环绕。熟悉的味道盈满四周,眼睛鼻子嘴巴耳朵都可以感知到眼前的这个人。      在虚弱中抬头去望,泪水却不经意间陡然滚落,径直滴到两人紧密相贴的胸膛间。模糊的视线内,光亮依旧饱满地充斥,一片暖意的清澈明意中,他看到那人望着他的双眼,温柔地像一池破碎的月光。      “疼……”      他捂在胃部的手缓缓放松,猛然攀上那人的肩背,死死抓住他背部的衣料用力攥紧。出口的话语气游若丝,委屈心酸地道出自己的难过。      高南舜垂下头,抵在那人颈间任由泪水四处流窜,再无法顾及任何颜面,被紧咬的下唇衬着煞白的脸色滴血般红烈。他的意识像是被利爪抓挠,挑战着神经的极限不肯放松。      “没事了,我在呢。我带你回家。”      今天是疼痛这种感触的生日吧,朴兴秀想。   这个人因为身体之苦疼得死去活来,他因为他的痛而心疼得撕心裂肺。      看到那人胡乱摇晃着头露出的惨白脸色以及被几近咬破的下唇,他恨自己无法替代,只能徒然地抱着他,准备找药安慰他的难受却仍要看他熬过那痛楚的时刻。      一手捏住他的下颌断开他紧咬下唇的自虐行径,朴兴秀垂首吻上他的双唇。像是企图将疼痛缝合,又或传递给自身,舌尖细致舔【晋江】舐,反反复复研磨着被咬破的下唇,他的呼吸却不经意地加重,应和着那人痛极的喘【晋江】息,窸窸窣窣回响在走廊内也有着暧昧不清的旖【晋江】旎感。      被高南舜的牙齿咬住下唇时,他竟然在心底轻舒口气。像是尘埃落定,终于分担了那人的一丝痛楚。他任由血腥味在相融的唇齿间肆意蔓延,揽着对方腰身的手臂加重力道,指引着他向家的方向小心移动。      再分开时,高南舜已经从一轮崩溃般的疼痛中虚脱,倚靠在他怀中无力挪动分毫,朴兴秀问出他家的门锁密码便利落地开了门,进门的前一秒,有细微的光芒从走廊的尽头一闪而过,他双手环住高南舜的腰身,侧头望向闪光所处的位置,下一秒走廊的灯光却恰巧暗灭,他便不再耽误任何,揽着怀中的人迈进门内就反手迅速地关了门。      高南舜再次醒来的时候,睁眼便望见房间内熟悉的天花板。那盏吊灯是装修前自己特意挑选的,就是希望每次清晨醒来都能看到欣赏的佳色。      身体仍旧残留着疲乏脱力的劳累感,加上胃部灼烧后未散的余韵,他瞬间便回想起之前的一切。撑着床面费力地坐起身,他环顾了房间一周也不见熟悉的身影,掀开被子打算下床才发现早已置换的睡衣,一瞬间动作便凝固在原地。      他想起那个人吻了他,而他竟然在疼痛中回咬了过去。   这样的事实让他有些气恼,又不禁惊慌。      事情好像在朝着他难以预料无法把握的方向滑行。      “你醒了。”      随着门开的声音,低沉如昔的声音在前方响起,肯定的语气带着一目了然的温柔。高南舜抬头便看到那人端着水杯和米粥走了过来,微甜暖人的粥香霎时间弥漫开来。      “你……”      “我在你家门口等你,正巧看到你胃痛发作,就带你回来吃了药,你疼得太厉害,就昏睡了过去。”像是察觉到他神色中尴尬难言的困窘,朴兴秀将手中的东西放到一边,在床沿坐下,开口便接了他的话解释起来。      “……嗯,谢谢。”高南舜垂眸望着自己的双手,停顿片刻又加了一句:“麻烦你了。”      “……不用道谢。”朴兴秀没有再理会他远距离的客套,转手拿过粥碗就想要喂他,却被高南舜迅速地躲过,向后挪动了三分,欲言又止地望着他。      两个人僵持不下,对视许久。直到高南舜率先躲开他的视线,开口却是扭曲般推阻的语气:“我已经没事了,我自己来就好。很晚了,你先回去吧。”      “……”      房间内的空气顷刻间被冷冻,朴兴秀的动作没有任何变化,像是这样的逐客令对他而言毫无作用。他只是望着那个偏着头不愿看他的人,视线丝毫不曾晃动,仿佛穿过他的皮肤骨骼观摩他的心。      你为什么还要这样固执下去呢?      “唉——”有叹息纠葛在一起弥漫开来,拉长时间的影子辗转惆怅。仅仅是如此单调地一声轻叹,就让高南舜咀嚼出其中晦涩难言无边喧嚣的悲问。他觉得鼻间一酸,险些落下泪来。      “为什么呢……这份爱情,你就是不愿正眼瞧它一次……”朴兴秀垂眸望着手中的碗,右手捏着汤匙在米粥内轻轻搅拌,有蒸腾的水汽徐徐上升,夭折在半空中悄然汽化。      “……因为,”第一次,高南舜肯如此迅速地开口给予他回应,却是令他心底的悲凉与愤然成倍增长,纠结在一起快要爆裂:“这不是爱情。”      ……      他不明白,他竟然不明白。   朴兴秀几乎要笑出声,嘲讽他的胆怯,嘲讽自己的失败。      这么多年了,你竟然不曾明白。      “你说这不是爱情,你哪里来的底气?你拿什么来证明是非对错?字典诠释?伦理道德?还是社会舆论?我不信释义,我只问事实。而事实告诉我,我只想与你相伴终老。”      人的一生有多长,生命的长度要拿什么来丈量。   无知的死亡潜伏在道路的前方,等待着随时将我吞噬。   我怎么能拿你当玩笑。      “还有什么比这更重要的吗?”      我一生桀骜,独独拜于你身前。   那是我此生无憾的爱慕,耀武扬威的资本。      “我可以坦言我一直爱你,从始至今。我做不到多么伟大,最起码我比你勇敢。”      倒转乾坤,扭曲我的时间。我徒步行走在虔诚的道路上,寻求契合的救赎。   看到你之后,我身镀日光。   执意跋涉千里,我要将一生贯穿这爱。      “囚禁自我的感觉……好受吗?”      困兽之斗,自我绝境。      握住我的手吧。   我想带你走,让我带你走。      一番话仿若暮鼓晨钟,震撼于他。泪腺受到刺激的瞬间他知道自己即将泪流,心间轰然炸开,飞沙走石,全是字字句句刺中的坑陨。被刺透,被看穿,被赤【晋江】裸的拥抱。他险些溃如蚁穴。      咬紧牙关去忍受撼动,那字字玑珠的话语只要收藏就好,埋藏在心底最根处培育萌芽,然后生长成遮天蔽日的植被。他始终囚禁着自我,这层面具被无情揭穿,他只得缩在角落瑟瑟发抖。      他怎么就能轻易揭穿他?      “随便你怎么说,对我而言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高南舜望向他,眼角泛起的红丝像是欲泣的怆然,又仿若愤恨的羞耻。只是那眼神不再带有奢望,他只是看着他,空洞而脆弱的,小心翼翼守护着自己的内心。拒绝任何人入侵。“你又何必强求呢。”      朴兴秀迎上他的视线,将那人满身的脆弱不堪尽收眼底,悉数承接。他再次开始泛疼的心脏清楚地告知他,这个人,是他想要一生呵护,换他安好的人。      如何轻易割弃。      【正处于风口浪尖,同志们辛苦了。】      “对不起……爸爸走的时候,我没有在你身边。”      所有的挣扎化为灰烬,高南舜的动作被封印在原地,望着暖色墙壁的眼眸忘却叠合,瞳孔涣散又再次凝神,眼泪就那样生生脱出眼眶,滑过泪痣砸碎在那人肩头。      好苦,真的好苦。      紧攥在他胸前的手指微微颤动,仿佛气力已尽般颓然松开,慢慢滑落到身旁,朴兴秀被针刺般的心痛逼迫,反复收紧拥抱的力度,将那人收入自己的世界,好生呵护。      宇宙苍穹,混沌初开。   一切的一切,都给你,统统给你。      那也不够,我只有把自己送给你。      重又交融的唇【晋江】舌是阔别多年的感动,他的泪水滚滚而下,不知休顿。抱着他的这双手,温暖他的这片胸膛,无数次为他撑起一片天。高南舜觉得他在泪眼朦胧中,忘却了所有陈旧的痛楚,只余那剧烈到滚烫的热意源源不断向上蒸熏,让他的泪停不了,停不了。      手指间力道紧收,他学着去回抱那副身躯。   唯一一次放任自己,去重拾那笨拙而卑微的倾慕。      我弄丢了自己。   我怎么会弄丢了自己?      旧时光的悔,重提无望。   你呢,又何必爱我。       Chapter.31      【世人嘴里的幸福,通常比较容易被犬儒者获得。愿我到死未悔改,愿你永远那么绚烂。】      那一刻他其实没有肖想任何,他只是看到了回忆中母亲的脸庞。那个在岁月遗落中尚且年轻的女人对他温柔地笑,胜过任何山川与河流,轻盈如雪,清丽如花。      她说,你要做坚强的高南舜。   妈妈会一直看着你勇敢。      她教会了他如何面对这个世界,所以当她翩然远去,他依然觉得拥有站立的理由。他要站着,笔直而不倒,才能支撑起母亲尘世中的注视。      他想要守护的太多,即使翅膀没有了,蹒跚彳亍,他也要一步一个脚印地走下去。那是深埋心底的潘朵拉,他无时无刻不在遵守的契约。      流淌过广袤大地,被割裂,被啃噬,被压榨,被拦腰截断,他尝过了真正的痛楚,明白了罕有的珍贵。到最后守着心间一方净土,湮灭自身也要守护的,是此生的不负。      瞬间荡空的失重感仿若晕厥的前兆,下一秒心底阴凉四下逃窜,揪扯着带来温润圆滑的钝痛,再渐次攀爬而上星星点点的麻痹感,他狠狠打过一个激灵,突然发觉自己在害怕。      被恐惧撕咬的时刻他千遍万遍地回忆那人的脸庞,带着此生不再相见般的决绝。却又不是过分悲伤的惜别,他只是突然觉得,自己于他,终究是不幸的存在吧。      【他坚持刻苦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有了如今的成绩,有了得以望见成功的未来,怎么能因为你一个人功亏一篑?别搞笑了……】      此时此刻曾经入耳的那些他人之语才开始反复侵扰,他被逼至颤颤巍巍慌乱不已。现实却又不允许他方寸大乱。      【你别再拖兴秀的后腿,我也不会容许你这样做。】      再这样下去的话,他们真的会应了这番话吧……      在万众瞩目的圈子里却自毁前程的人不算少,李成宪这些年摸爬滚打过来见过的人才和蠢货不胜枚举,但是在这之中,肖恩不得不算是一个特殊的存在。他不愚蠢,懂得低调内敛独善其身,即使生性冷淡看似高傲也只是气质使然。何况作为完美主义者,在他身上看到任人轻易揭露的弱点绝非易事,李成宪一向对此毫无担忧,却不曾想他会在如今事业蒸蒸日上之时跌个措手不及。      肖恩是个人才,足够聪明,却做了件蠢事。   这句话本身就是个悖论。      他把那一沓照片摔散在肖恩面前的时候,清楚地看到那人脸部瞬间苍白即刻僵硬的过程。没有人说话,那短短的几分钟被窒息般的沉默拖曳着踌躇缓慢成了一个世纪,一室明亮中仅有那散落四处的照片带着生机,决绝而可怖的生机。      男人和男人缠绵亲昵的景象,唇舌绞缠情愫生动,磕磕绊绊相拥共步,开启的房门像是勾人浮想联翩的盛情难却……无论从哪个角度何种立场出发去诠释,都只是不折不扣的同性爱恋。更甚的,完全可以顺理成章地偏离到私生活紊乱的极端。      这何止是致命的如山铁证。   被抓住把柄后就连挣扎的机会都变得被动难得,一帆风顺顷刻间就要变成前功尽弃。      李成宪几乎焦头烂额。这样的丑闻一旦曝光就是排山倒海的舆论攻击打压,肖恩正值高峰的一切发展前途都可能有瞬息万变的坠落。这个模特界的新秀,还没开始大展身手就要一蹶不振吗?他觉得不甘心,作为经纪人,这是他苦心培养的人才,他不可能眼睁睁放任他毁了自己。      他只是觉得失望,这个比任何人都理智冷静的人,怎么会选择和男人厮混在一起。      “你不觉得你应该解释一下吗?”看着那人持续沉默的模样他就觉得恼怒,满腔的焦躁与烦闷一并上涌,李成宪紧蹙双眉,右手握拳用骨节重重敲击着桌面,企图引起对面那个男人一丝一毫的注意。      “……”      “你小子是疯了吗?这些是真的吗?你不要前途了?”再多的确认都是徒劳,他深知那些照片上的地点人物情态都是真实万分的存在,不可能掺杂着虚假,就因为事实早已确定,他才觉得绝望。“你以为无论什么状况上面都能替你摆平吗?这样自贬身价的行为,你所有刚刚获得的绝好机会都有可能被撤掉你知道吗?”      “……”      “你他妈给我说话!”被那人状似淡然无谓的态度彻底击垮精神防线,李成宪一掌拍到桌上就想去拽他的衣领,却被身边的助理死死拉住阻了动作,残存的理智让他重重叹息,到最后颓然地坐到一边,他开始思考任何有路的出口,即使所有压力一齐涌来让他思维混乱。      “……抱歉。”沉寂许久终于响起的嗓音出乎意料地黯哑,像是多夜未眠的疲倦席卷而过,那人的声音突然苍老得像一条几近干涸的河。“是我的错,我会承担所有责任。但是……请不要去找那个人,他不需要承担任何责任。”      “什么?他不需要承担?呵,你搞没搞错,他……”李成宪不可思议地望着眼前的人,只因一向清冷自持的人竟会如此袒护一个男人,这样几近牺牲般的保全实在不像是肖恩会做的事,可是那人的话语抑扬顿挫地打断他,口口声声都是逼近底线的垂死挣扎。      “我说了!和他没关系,无论什么责任我一个人来担!”      “……”      肖恩瞪着他,眼圈泛红,目呲龟裂,仿佛将他当作不共戴天的仇人。斩钉截铁的宣言却是不容置疑的警告,让李成宪堵在喉中的反驳生生吞下。这个人激烈的反抗告诉他,他爱那个人。      肖恩爱着那个男人。   真的爱着。      朴兴秀出门前弯腰在玄关换鞋,伸进鞋柜中的手指不知划过哪个尖锐锋利的边缘,刹那间的刺痛迅疾传来,再抽回手就只见鲜红的血珠凝结在指尖,他盯着那血液温润流淌的表层,一瞬间不禁恍神。      心底隐隐翻涌的不安随着挤出伤口的血液开始渐渐汇聚,流淌蜿蜒让他焦虑。许久不曾感知的空虚让他觉得不祥,就像有什么即将失控,将要带给他灭顶的打击。      只是没想到,会是那样一种光景。      在电梯门前的转角处被一片嘈杂询问包围住时,朴兴秀完全无法反应,直至那句句试探“逼问”都带着那人的名字和刻意的怀疑贬低,他才明了这是怎样一种棘手的状态。      “朴兴秀先生,请问你和肖恩真的是恋人关系吗?”      “请问你们交往多久了?”      “朴兴秀先生,能说说你们是如何认识的吗?”      “这次恋情曝光你是如何看待的?是否会就此公开出柜呢?”      “朴兴秀先生!朴兴秀先生!请回答一下好吗?”      ……      混乱一片,全是近乎质问的逼迫,朴兴秀看着他们急迫争抢企图挖开他人隐私的丑陋嘴脸就觉得讽刺,这些人,无一不是在从他身上赚取任何可供舆论集中的资源,也许按捺着对于八卦爆点猖狂渴求的贪婪之心,也许压迫着对于同性恋极端的厌恶之情,却都是顶着人模人样的姿态向他抛着无意义的问题。      这个世界,能给他们的究竟是什么?      心底愤然火起,他紧抿下唇,绷住的下颌线透着不屈不挠的倔强,推推搡搡艰难前行,只求寻得一个心灵的出口,逃离所有尘世无知的困顿。他愤慨,他不甘,他心有焦虑,却不得申诉。是他错了还是这个世界错了,明明该是温暖无限的美好,却被颠倒是非黑白,生生逼迫成恶心丑陋的噱头。      他想念那个人,满心的狂躁都只为他。   他怕那人的前途因为他功亏一篑,却更怕那人因此而彻底离他远去,让他连冷漠都抓不到手。      放弃乘坐电梯转而走向楼梯间,朴兴秀一言不发推拒着逼近眼前的人群,脚步绊着脚步,凌乱到楼梯口几乎快要摔倒,心下独自掂量着应对之策却不知如何才能两全,失去那人的威胁太过深刻,他不敢轻举妄动,却又放不下满心的担忧。      他深深知晓这一丑闻足够带来的杀伤力,他无暇去顾及自己的律师生涯是否受损,只一心扑到那人身上,恐惧着他的人生颠覆。      即将踏出阶梯的前一秒,他停住了脚步。   耳边的声声询问都变得扭曲,他望着那阶梯的尽头,突然觉得这份犹豫就像自私。   他应该更加果断才是。      更加的,义无反顾。      “我告诉你们,是我一心缠着肖恩,那天晚上……是他突发胃病,我趁机靠近他而已。我一直对他死缠烂打,可他一直拒绝我,所以那次是他的胃痛给了我机会让我趁虚而入罢了……我明人不做暗事,事实如此,我也不作隐瞒。你们再逼问我也无话可说了。”      你看,为了你,我明明可以做到的。   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爱你,说一不二。      他因为自己的反击而倍感快意,看着那些人脸上压抑不住的惊讶和犹疑就觉得痛快,即使被视作变态他也不去在意,只因他心怀纯净的爱。为了这份爱,他可以变成鬼魔,又何必去惧怕什么舆论之压。      被混乱不清绊住双脚失重下跌的时候,他也是这么想的。   这一辈子,经历过的恐惧早已有了灭顶的程度,这小小的非议,于他而言只是蝼蚁。      喧哗惊呼中,他觉得身体翻滚着碾过坚硬的棱角,磕碰之中右膝传来刺透骨髓的剧痛,那痛觉升至大脑麻痹他的神经,恍惚中他好似看到想念的脸庞。      无限温柔,无限美好。      混沌一片的黑暗中,残留的意识让他愈加迷茫。前一刻仿佛有人声鼎沸在耳边,下一刻就四下寂静,只有隐隐约约的低声交谈穿插拂过,他努力凝神去分辨那些声音,企图找寻到一丝安心的存在。却是徒劳无功,到最后他索性放弃了挣扎,任由那些琐碎声响时不时勾动心底的好奇。      不知过了多久,才有痛觉从黑暗中贴服而来,他开始渐渐感知到四肢的存在,连那疼痛也有了具体的方位。右腿膝盖处的老伤口又有了新鲜的痛感,他在心里暗暗估计,发现腿伤复发的周期时间也的确轮到了最近,这次的失足跌落径直成为导火索,让那最初断骨的疼痛再次席卷他的身体。      等到最先清醒的意识已经漫天思考了片刻,朴兴秀才觉得有了力气睁开疲乏的双眼。一片雪白铺陈着刺眼的光穿透视线的瞬间,他忍不住眯起双眼紧蹙眉心,缓和半晌才适应了那片光亮,当眼前的景物渐渐清晰,他看见熟悉的脸庞出现在床边,望着他的表情难言的沉痛。      “姐?”      “……醒了?”朴智秀分明沉默了几秒才接上他的话音,再开口就不见了之前的犹疑,看似无谓的站起身到一边帮他倒水,再走过来扶起他的头垫高枕头。动作一气呵成不带停顿,几乎让朴兴秀找不到开口的机会。      但是料想得到,她肯定都知道了。      喂他喝下半杯水后,朴智秀重又坐到床边的椅子上,与他两两相望,好似暗中竞赛,谁都不愿最先开口。      直到朴兴秀率先按捺不住,渴望知晓自己摔落楼梯的后续的心切让他有一丝躁动,他望向病房的门口,又再次看向朴智秀的双眼,沉吟片刻,还是出了声:“后来怎么样了?”      “他们有人叫了救护车,把你送到医院直接进行了紧急治疗,这一次……你腿伤再次复发了。”朴智秀垂下眸,用手指捻住他的被边缓慢抚平,像是在描述无关紧要的事,却丝毫掩盖不了神色中的落魄。      她真的为他操碎了心。      好像有东西梗塞在喉间,朴兴秀张口欲言,却迟迟无法发出声音,令人厌烦的沉默继续蔓延,直到窗外的天色都变昏黄,他才有了足够的平静再次开口:“姐,我……遇到了南舜。”      “我知道。”      “……”      “我是你姐姐,我怎么会看不出来。”朴智秀抬起眼迎上他的目光,双眸盛满几近外溢的复杂与苦涩:“你这一阵的心情明显有了变化……我也猜得到,能让你有如此变化的人,除了他,不可能是别人了……”      这一劫又一劫,全是与一个人的纠缠不清。   她突然明白,自己也该认了。      那是朴兴秀自己的人生,有这样一个人是他命中注定的劫数,仅靠她一人的力量,又怎能扭曲了命运。看他爱得这么辛苦,就连她自己都不得不承认,她被这份感情的韧性震撼到了。      错骨连筋,难分难解。      “算了,你幸福就好。”朴智秀提起的嘴角即使带着无奈与惆怅,也是真心的祝福,她望着那个孩子,心间是融化开的柔软:“跟着你的心走吧,兴秀……姐姐不会再逼你丢掉它了。”      她早该如此了不是吗?   那个孩子等她的祝福等了多少年,她背负着愧疚与痛苦陪他走了多少年。   是该尘埃落定了。      “姐,谢谢……谢谢你。”相隔多久再次重逢异样欣喜,他早已分辨不清。那是至亲的理解与宽容带给他的独一无二的幸福。亲情的温暖再一次安抚受伤的他,朴兴秀觉得自己获得了足以与世俗对抗的力量,只要再有那个人的不离不弃。只要。      “但是,你想怎么处理这次的事?这不是小事,你们以后的前途都会被影响……”想起今天赶来医院得知详情之后心间的惊恐她就后怕,事情爆发得太突然,即使早已心有准备她也没想到这么快就要面临残酷的现实,社会舆论的压力无疑是最残酷的,比亲人的责难深重千万倍。她舍不得,舍不得他的弟弟囫囵身陷。      “我知道,我知道……我也不想害了他……”      我不想害了你。   你理应展翅高飞。      临近午夜,温度稍降,夜色迷蒙。      他重重摔上车门,径直大步迈进医院后门,墨镜遮挡的脸庞阴暗低沉,敞开的大衣被行走带动的气流卷起衣角,绕到人迹稀少的楼梯间后便一步一步迈动脚步,用力地踩下每一脚就像幻想某人跌落的力道。      他仰头望向楼梯的尽头,揣在口袋里的手紧紧握拳。      那间病房的灯是暗的,好像是房中的病人已然沉睡。他站在门前沉静许久,再次伸出口袋的手接触到久违的冰冷空气,霎时传来密密麻麻的凉意。扶在门把上再次停顿,他于无意中观察着周遭的寂静,短暂的夜晚,好似无人打搅。      心底的焦躁重又露头的下一刻,他才用力拉开房门,放轻脚步慢慢走进。      视野变得稍稍开阔的时候,他在昏暗中看到床上不动的人影,整间病房仅有那人的鲜活呼吸同自己相伴。他的视线一经落实,便钉死在那人身上。随着距离的靠近,他看清那人的模样。      安稳地平躺在病床上,被子轻盖在胸前,一只手臂压住被角,有点滴针头垂落着刺入血管分明的手背。表情是无知无觉的无辜与淡然,越是平静,越让他愤然。      他望着他,像是企图用眼神将他杀死。      朴兴秀睁开双眼,精神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更清澈,他听到刚刚有人唤他的名字,近在耳畔。      【朴兴秀。】      那个声音在温凉似水的夜色中钻入他的耳内,潜入梦里将他唤醒。当他睁开眼,果然就对上了那个人的双眸。像是终于找到了应有的归宿,他的眼眶自作主张地湿润开来。      “你来了。”      实在忍不住,他咧开嘴角荡起灌满甜意的笑,望着那人的眼睛被泪光洗亮,在昏暗中熠熠生辉。心间饱胀的全是爱,全是爱。      “你有病吧,朴兴秀。”      当爱冻结的瞬间,冰天雪地无垠扩展。   他的笑僵硬在嘴角,缓缓下沉,沉至湖底,生起苔藓,一脚踩落,狠狠滑倒,刹那间湖水没顶,他连呼吸都被封闭。      没关系,只要奋力爬起,他依旧能够得到氧气。   所以他垂落的嘴角再次努力上扬,恰到好处地捧起一个微妙的笑容。      “今天……还好吗?很累吧?这么晚还要跑来看我……”      “谁让你乱说话了!你没事逞什么英雄?!你这是给媒体落实了话柄你知道吗!”满腔的愤怒与辛酸再也支撑不住,高南舜几乎心力交瘁地赫然出声,恨不得把自己的心掏出来活活扔掉,好再不用去顾及任何是是非非。眼前的这个男人,总是让他走投无路。他想毁掉他,狠狠地毁掉他,让他再也不能控制自己,却连抬手的力气也没有,只能这样徒然的斥责着膨胀的委屈与疲倦。      他就快喘不过气了。      “对不起……”      朴兴秀望着他,心下是间歇的刺痛。他不想给他带来麻烦,所以哪怕将全部负担包揽,他也不愿让他纷扰丝毫。可是看那人望着他的沉痛表情,他明白,自己又让他痛苦了。      想要靠近,却总是刺伤彼此。   我们究竟,要如何拥抱呢?      “……算了,和你说也没有用。”高南舜垂着头,昏暗的光线模糊了他的神色,朦朦胧胧像是咫尺天涯。朴兴秀莫名的心急,抬起头想要向他的方向靠近,用尽力气渴望看清那人躲藏在夜色中的情绪,却得不到一丝一毫的轻柔回应。“你只要记得,不要再乱说话了,任何话都不要再说,我能摆平这些事。你只要好好的过你的生活就够了。”      “南舜……”      “还有,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我们不要再见面了。”      “……”      他神色一凛,整个人都开始颤抖起来。慌慌张张坐起身,顾不上因用力而被针刺痛的手背,他掀开被子就想要下床,却被那人的话生生逼退。      “别过来!你再过来我现在就走。”      原来是那样一种神情。他在梦幻般的夜晚看到高南舜的脸庞,有着泫然欲泣的悲,刻骨铭心的苦,和痛彻心扉的爱。那份决绝遮挡在眼角眉梢,却挡不住他满心的怆然。那个人,分明是痛苦的。      可是他却不敢再动。      时间在僵持中缓慢流动,流淌成今夜波澜壮阔的河,横亘在他们之间成为跨越不得的汪洋。好像坚持了几个世纪的迁徙向你走来,却发现你与我在咫尺之隔的另一时空。      我好想触摸到你。      朴兴秀的目光默然垂落,静止在月光照映的床角独自愣怔。这样的相顾无言最是难息。他们待在彼此的身边,恍若隔世。      “知道吗……这是你这辈子至今为止做的最懦弱的一件事,这一次我真心的看不起你。但是我却又怪不得你,让你做不到奋不顾身,是我的错。”      “……”      “不是有那句话么,爱得不够,才借口多多。”      他觉得好累,这份爱,让他伤痕累累。   他还有多少力气,可以奋力去追而不停歇。      有浮云缓缓移动,遮掩月光期期艾艾,房间内光线晦明变幻,将他们藏入时间之中又堪堪扯出。那些瞬息之间的沧海桑田,是回不去的曾经。      “……算我混蛋,算我窝囊。我认了,执迷不悟我也就这样下去了,你说完了吗?说完了我就走了。”      冷硬的声调是执意刺出的匕首,我知道你会疼,所以我让你疼,只有这样,你才会明白。   有些爱,是疼的,不可碰,不可说。      “走吧。”      “……”      “想走就走吧……”      “好,”他咬紧牙关,竭力控制发颤的下颌,低垂的视线慢慢持平,从那人身上匆匆掠过,便再次垂落,好似再不敢轻易亵渎,他盯着自己的脚尖,努力把每一个字都落实在舌尖:“再见。”      他的步履不是蹒跚,他只是在认真走出每一步,转身离去的潇洒泼墨在这一步又一步无形的脚印之间,代表着那份勇敢的付出。      没有人知道我痛的是什么。   割舍的又是什么。      可我一直心怀疑问。   为什么幸福,总是要奔走万里去获得?      为什么你,总是在与我擦肩而过的彼端。      视线模糊不清,他觉得眼前光芒满溢的道路反而是不清澈的。   为什么世人总说光明是真,我却因离了晦暗而痛彻心扉。      我的爱被我遗落在身后,你为什么要告诉我它其实在远方等候。   你在骗我吧,都在骗我吧。      我感觉到的明明是痛。      哽咽的低泣回荡在夜空,知道吗,那其实是被斩断的翅膀。   是我痛苦的悲鸣。      在浓郁的夜色中,在白炽灯下,我把你写在纸上。   字里行间都是你,笔锋页尾都是你。      当你填满我心间的书卷,我便可时时将你阅读。   我最爱的你,我想将你收藏。      待来年再叙。       Chapter.32      【请关上窗,寄望梦想于今后。让我再握着你手,无需逃走。世俗眼光再荒谬,为你,我甘愿承受。】      三月柳絮,四月春风,十里阳空,桃花最红。寒意被掀开,打着旋包围而来的暖带着新番泥土的复苏味道,那崭新和清澈都是轻的,悄然而无声,美妙而长情。      生生不息,是春的温柔。      时隔六年,重见那副光景,朴智秀觉得有些恍然若梦。朴兴秀靠在那里的背影并不单薄,甚至是出乎意料的挺拔,但却难掩落满肩头的寂寞萧索。他该是撑起了人生中许多无法承担的重量,却从未叫苦。      她不再像当初那样惊慌失措,人活到生命的中心,好像便会将那些曾经执着严苛的事物统统淡化,放置到无人的角落静静观摩。她懂得了强求无效,理应顺其自然。      靠近栏杆边缘处风声分外清澈,她学着他的样子倚在一边,垂首望着远处的人间百态默默无言。是个静心戒躁的好地方,她突然明白了六年前的朴兴秀为何会选择在这样的高度对她说出“我想回家”的释言。      站得高,才能望得远。   要看清什么,就要爬到它的顶端。      “在想南舜?”开口打破沉默,朴智秀侧过脸望向他,那孩子依旧望着远处,不动声色好像外人无法侵扰。      “没有。”睫毛轻颤,却并非因谎言,他盯着楼下广场边坐在长椅上的病人瘦弱的身躯望了几秒,才再次出声:“只是在想那些人的生活会是什么样子。”      “……想好了吗?医生说的话。”      “……”      “兴秀啊,别让自己负担太多,有些事,不能过于苛求。”朴智秀仰起头望着湛蓝的天空,突然惊觉几年来最为心静的时候竟然是此时此刻。“所有的人生都是有得有失的,你要珍惜得到的,告别失去的。而那些既定的重要,你只需要郑重对待就够了。”      “我无法确定……”      “真正懂你的人,不会让你久等的。”朴智秀用手撑在栏杆上支起身子,偏过头看到那人游移不定的神色,不由轻轻叹息:“相信他,别再犹豫。任何爱情也有像极烟花的时刻。”      他一怔,望过来的目光渐次清晰,突然就那样笑了,像是回到了孩童时期,她所见过的最青涩而美好的笑容:“姐,谢谢你。”      “用不了几年的时间,把腿养好,顺便进修法律,费用什么的有我和你姐夫在,不用担心。只是……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他的笑容依旧如故,如沐春风,流连花丛,最后轻轻一挣,就脱离了那片海洋。当夕阳开始造访的时刻,才渐渐收敛,想到某个人,某句话,突然就沉入了湖底。但是他想,他应该是坚强的,不然如何能给予那人翱翔的苍穹。      他心胸似海,只为任那一人徜徉逍遥。      一切都像一场梦魇,夜夜夜夜缠绕他不愿松懈。高南舜从未觉得如此疲惫,即使是几年前,那些日夜兼程赶赴人生转折的道路上,他一个人踽踽独行,也从未尝过这般的倦意与心累。再会后是难言,决断后成绝爱。怎样躲都被痛击到体无完肤,现在他对任何都不敢再提。      向前走,能否走出风轻云淡。      “肖恩!”      那声音填充着难以估量的愤懑,从身后追来,高南舜在转身的瞬间仍未猜想出那声音从属于谁,直到被紧攥衣领用力拉扯,他才看清面前的人眼角眉梢难以掩盖的怒火。      “你他妈真够狠的啊,出事了知道拍拍屁股走人了,还把一堆污点全推到别人身上?”崔英敏指尖用力,骨节青白,恨不得一拳击上这人不动声色的脸庞,却又不得不压抑着内心的不平将烦躁发泄在那人的衣领褶皱间。      他那个傻瓜朋友,一心扑在一个冷血无情的家伙身上,把自己温热的心虔诚奉上,却被讽刺辱骂得一文不值。现在全世界都知道了,他是那个无耻纠缠的变态,而眼前这个人,成了无辜受害的可怜人。即使有人心抱怀疑,他的朋友也已经被卷入这场无从逃出的灾难之中,弥足深陷。      他怎么能不愤怒。      “放手!我没打算让他担这件事。”心间的烦躁有着燎原之势,高南舜觉得焦头烂额也不过如此。所有人的非难他都要承担,这样才能抵消心中那无尽的自责与自我厌恶。他拨开崔英敏的手,微蹙的眉梢愈发绷紧,他移开视线看向走廊的尽头,那里仿若至今还留存着他和那个人两两对望的光景。“我会澄清,他说的那些话我会否决的。”      “哼!澄清?你怎么澄清?这事说的清吗?你以为你解释两三句大家就会信吗?归根究底你就是个懦夫!他……他为了你可以做到这地步,你怎么就不敢?真是……看上你也算朴兴秀眼拙了,像你这样的人就不值得他爱!”崔英敏盯着他,每一字每一句都像在扇向他的脸颊,虽然有着自己的立场自己的原则,也坚定着承受非议后无畏的心,他还是被这些言语刺伤着,提醒着,他是多么畏惧这个世界。      他拒绝了怎样的爱。      “我……”      “算了。和你说也是白费口舌。我只希望你拍着胸脯问问自己,这样的人生,你活得心安吗?你要让他失望几次?”      “……”      他不安,他不甘,他荒唐满腹,只因一场倾心爱慕被众人定为羞耻与逆道。   他的苦又该何处去诉?      我爱你就像,为了你我甘愿掩埋自我。   天知晓我多么想留在你的身边。      “后天召开记者发布会,你就顺着朴兴秀的说辞解释,这一次你不听也得听!那个男人早就不可能清白了,你以为你能挽回什么!这是公司的底线,你必须这么做。”      听到这句话之后,他望着李成宪的脸,久久无言。      也许没有人会做那个永远守候在你身边对你好的人,温柔也有变成利刃的时刻。你无法预料的玄机暗藏在生活之中,时时刻刻蠢蠢欲动。你信任的,依赖的,相扶的,都可能变成冷漠的,势利的,严厉的。所有那些,都是人生的课堂,他一点点摸爬滚打,至今还在学习着生命的真谛。      终究是身不由己。   他几乎都能预想到崔英敏望向自己的轻蔑眼神。      为什么要活得像一个傀儡呢?   他也想问自己。      午后日光姣好,通透澄澈像童年的冰糖。高南舜走到熟悉的楼梯转角,四周的落地窗像是涵养温床的器皿,他是圈养其中的生物,渺小而瑟瑟发抖。他抬起手,指腹贴合在玻璃表层,轻轻摩挲像在抚摸心尖那人的脸颊,可是触手冰凉,却倒像那人的心,一次又一次被他欺凌背叛。      想念蜂拥而上的时刻,他突然开始担忧,昼夜交织,今后那离了对方的千万个日日夜夜,他该拿什么去支撑心梁。被孤独腐蚀的肉体重启了痛觉,那种想要体会缠绵拥抱的心意,会就此辗转成永恒的空虚么。      他愣怔地望着窗外的世界,像是千百次深感陌生,永远无力融入。归属于他的限量版乌托邦,躲在不知名的角落不愿倾身。他想就此化作一缕阳光,起码也有着粲然一笑的绽放。      那个人的电话打来的时候,他最是寂寞。      “有什么事吗?”谁能读懂他的口吻,那是按捺着满腔渴望的缱绻。小心翼翼战战兢兢,不敢披露丝毫却又期待着,期待着被发现被疼惜。他把自己书写成一个巨大的矛盾,横亘在两人之间触手却不可及。      “我……想告诉你一声,后天,我就要去美国了。”也许声波有着毫厘之别的时差也不一定,高南舜失神地望着楼下那人茕茕孑立的身影,猜想当自己被那些音节轻盈击碎的时刻,他应该已经沉静的选择淡然。      “是吗……要去办公吗?”      “不是。治疗腿伤,然后进修法律。毕竟……我还有很多要学习的地方。”那个渺小而遥远的人影轻微晃动,然后抬起头来,他清清楚楚地看到那人望向他的目光,即使他们隔着千丈之差。抬头和垂首之间,却是绞缠痴守的沉默眷恋。      “去……多久?”他胆怯,他不敢追问,却又耐不住心间的悸动而嗫嚅出声,这不像肖恩,不像他,他以为自己已经做到无坚不摧,可是却轻而易举的被距离降伏。他舍不得,舍弃不得。      藕断丝连,是病。      “……南舜。”他将手机紧紧贴服在耳边,滚烫的机身感染了他的耳廓,让他觉得心火一路蔓延至喉间,将他的声带灼烧,使他的喉咙堵塞。他恨不得穿越电流去听那人的声音,低沉而微哑,响彻在他心间。      “嗯。”      “我……应该是最懂你的人吧。所以,你不用说,我都明白。我不想再逼你,我只希望你快乐。我觉得一辈子太短暂了,怎样去爱也不足够。如果可以,我恨不得把你今后生生世世的伤痛苦难全部摒除,可惜我做不到……我只能在这一生去爱你了,就算你不想要这份感情……也没关系,我来保存就好。”      “……”      “我们的一切,都有我来保存。你只要快乐的生活,就足够了。”      视线模糊的时候,他抬起手拼命的擦,害怕就此看不到那个人,害怕彻底被摒弃在这个世界上。可是终究只能这样远远的观望,他无法走到他的面前,去霸道的占有。      那个人真的爱惨了他。      “兴秀……”      “南舜,能认识你爱上你,我真的很幸福。谢谢你。”他听到那个人的哭声,藏匿在话语间放肆嚎啕,没有人能读懂,除了他。他说幸福,他说谢谢,他给了他美好。再收下他用来交换的心酸痛楚。      当眼泪仿若即将把地板洞穿,他才阖上酸涩疼痛的双眼,那个人守望的身影依旧回荡在暖红之中,久久不散,像是青春绮梦,说不出的画,画不就的诗。      妈妈,我究竟该走向何处?   这一刻他想,也许唯有虔诚地祈求,他才有求生的路途。      他躲在家中,不愿见人,不愿接触任何。把自己封闭在巢穴之中,自我抚慰。环顾着空荡而冷然的房间,高南舜前一秒觉得望见了熟悉的身影,后一秒又像看到诡异万分的叠影,浑浑噩噩不清不楚。窝在沙发的一角,他选择去整理记忆,将有生以来所有的回忆拆解重装,分门归类。然后才发现,有一个人在其间贯穿始终。      他想起自己六岁认识他,十四岁离开他,十八岁重遇他,十九岁再次离开他。   然后,二十五岁再次重遇他。      一波一折,一期一会。   全是他,只是他。      那个人爱他至深,他爱那个人至死方休。   那所有的躲避与伤害究竟有何意义?      “呵。”他嘲笑自己,有时候却像是无病呻吟了。这份感情被他弄的惨不忍睹,他缝缝补补却一塌糊涂不成样子,还真是失败。      杯中的咖啡冷却已久,他也懒于动弹,直到那通电话打来。接听的瞬间,他也难以置信会是那个人前来联系。只是通话结束之后,他再没有任何停歇,匆忙起身出了门。      相隔多年之后的再次会面,他没想到会是那样似曾相识的场景。六年前,那个人的一番厉声劝阻加速了他的离开,六年后,那个人再次相劝,却是他从未曾想过的轻言细语。      直到最后,他也未曾习惯心间涌动的陌生暖意,一句“谢谢”含在口中犹豫多时,最终夹杂着颤抖低声吐出。      谢谢你,姐姐。      从咖啡馆离开之后,高南舜踏上了回乡的路程。      关机后的手机切断了他一切的联系,他只身一人,风尘仆仆赶赴归路。坐在熟悉的巴士车上,他望向窗外的风景,连绵的山峦起伏在无边田野之外,随着路途颠簸轻微晃动。      他坐的是多年之前和那个人一同前去看望母亲时所坐的位置,此次却只有虚无的空气陪在他身边,回旋在那个空空如也的座位之上。但是他的心情却是舒适的,有一种游历千里之后重返故乡的归属感。像是乘着时光的隧道,返回那些天真烂漫无忧无虑的年月。      那时候的他,最干净,最清澈,最美好,最无邪。   那时候的他们,相爱无双。      夕阳西下时,他才走到母亲的坟前。出于寂寞之心,他将父亲的骨灰置放在了首尔的殡仪馆,想着有朝一日不再孤独,就将父母一并埋葬。可谁知直到今日,他也无法圆了父母相守的心愿。      他还是自私的,像一个孩子,渴望陪伴,渴望温情,渴望一切遥不可及的爱意。      “妈妈,最近还好吗?我好像,很久没来看你了呢。”      高南舜微微颔首,望着母亲墓碑上美丽依旧的容颜,心切的怀念与酸涩的委屈齐头并进,堵塞在心头令他眼角湿润。墓地是寂静而无声的,他一个人立在这里,既心安又孤单。      “我……我想告诉你一件事,我从来没有说过的事……”      夕阳甘为艺术献身,倾囊相助的全是无私的美丽。光辉斜映,洒落在他肩头,闪烁出大自然的无边胸怀。      “兴秀……那个你一直很喜欢的臭小子,我很爱他,很爱他……”      有傍晚时分的风声作响,窸窸窣窣的演奏藏匿在树木之间,悄然包裹而来。他的衣摆被轻轻掀起,起伏荡漾再乖顺贴服,温柔得一塌糊涂。      “和他在一起,我很幸福……他为我付出了很多,我也想让他快乐……”      乡间的空气被洗涤清澈,丝丝缕缕全是沁人心脾的芳香,和着泥土的气息,让人心神愉悦。此时此刻,他才觉得自己明白了真正的快乐来自何处。      “妈妈,你能不能告诉我,爱情究竟是什么?”      他俯下身,手指轻轻拂开母亲照片上蒙落的灰尘,然后宛然一笑。      “妈妈,我这样挣扎,很傻,对吗?”      当我的决心开始动摇,我就知道我要输了。   输得彻底,输得心甘情愿。      “你昨天跑到哪儿去了?不在家也不开机,今天就开记者会,你提前不看稿子的话到时候碰到棘手情况怎么办?那些记者可是吃人不吐骨头的,给你,赶快先看看,大致记一下,别等到一会儿上了台再解释不清,有丝毫犹豫就会被那些人抓住线索……”李成宪洋洋洒洒说了很多,高南舜不动声色地听着,好像满心的焦灼不复存在一般,但谁知他此时此刻恨不得将一切声音全部屏蔽,没人能理解他心中的烦躁与紧张。      只因那个人要乘坐今天的班机离开韩国。      他抬起手腕看着时间,时针趋向于一点,记者会安排在三点,而朴兴秀的班机是六点十分。好像谁都不再给他犹豫的时间,一次抉择就是一世,他被逼着立下决定,原本的决心几乎快要溃如蚁穴。昨天守在母亲的坟前静立许久,他觉得一切都变得明晰,他的心中有了完整的方向。可是当棘手的现实摆在他面前,那曾占据灵魂的守护之心又再次露头,他想替那个人阻挡一切责难,就像那个人想保护他生生世世一般。      这场记者会,无论如何也该有个了结。      盯着手中的纸张,字里行间彰显的虚假谎言让他嗤笑,像是看着人心的丑陋,他才发现他曾经得到过多么美丽的语言,那个人说爱他的话语,都最美好,都最纯净。      直到他直面记者会的现场,他才知道了他所处的世界,是一副怎样的光景。      每个人都在猜疑,每个人都在挖掘,每个人都在贪婪的索取。丑陋的秘密也有价值,美好的存在也被扭曲。那些暧昧不清晦涩不明的眼神,点缀在或轻盈或赤裸的问题之上,无声的轻视昭然若揭。      他突然觉得自己像个小丑,供大众观赏玩乐。   何必呢。      经纪人在一旁的解释愈发显得苍白,他看着那些记者丝毫不愿示弱的“逼问”,突然发觉最可笑的,其实是他的犹豫。怎么就连最简单的计算题,也不会了呢。      没有什么比他的爱情更珍贵。   那是千山万水都无法与之相较的美,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容不得他人肆意腹诽。      “我……”他一开口,全场寂静,连李成宪也掩藏不住神色间的讶异望向突然出声的他,就像众人屏息凝神只为等他的证言,高南舜环顾全场,眸中的光彩也禁不住猖狂起来:“我想澄清一件事。”      “朴兴秀说,是他纠缠我,这是谎言。”      他想起那个人拥着他时的温度,那怀抱是他仰赖的世界,他总是被温柔呵护,轻柔禁锢。   他们的爱情,被人细心培育。      “而事实是,我爱他,他也爱我,我们相爱着,没有一丝虚假。”      瞧,我会为你奋不顾身。   被懦弱挟持的滋味一点儿也不好受,我沉默了太久,我想为自己辩驳。   为什么我们的爱不见天日,我想释放它,我想抱抱它。   那是我的珍宝。      一片哗然大惊之中,他被闪光灯耀了眼,眼眶是红的,却带着张扬的笑。他看着镜头,希望自己被清清楚楚的收纳入这个世界的景象之中,然后向千万人昭示,他的爱情,洁白无瑕。      迅速瞥向腕表,时间已经推向四点二十,高南舜不再等候,站起身大步走下台,就向着场地后方的出口走去,有工作人员上前阻拦,却被他满身不容置喙的凛冽气息逼得踌躇,众多的话筒和镜头都向他淹来,记者蜂拥而上跟随他的脚步,保安的秩序维持几近崩溃。      喧闹之间,他再次回头,看着众人忙碌纷乱的场面,突然轻笑出声,再开口却是从未呈现的铿锵有力,决然而诉:“如果你们要来,那就来吧,我会让你们看看,爱情究竟是什么模样!”      仁川机场人群熙攘,有航班抵达,便也有机翼扬起缓缓入空。朴兴秀站在落地窗前,望着窗外最新飞起的机身出了神。紧握在指间的手机始终默然无声,他的掌心都因期待与紧张而沁出虚汗,他昨日得知今天那人会召开记者发布会,猜想此时此刻他一定在应付那些难缠的追问与围剿,可是他控制不住自己的遐想与期盼,每分每秒都在幻想,可能到来的挽留与相送。      直到朴智秀轻拍他的肩膀,他才从沉迷的思绪中幡然醒悟。   是了,那个人,大概不会来了吧。      登机手续办理完毕,朴智秀同他一起等候登机。姐夫领着要去洗手间的小外甥走开了,剩下他和姐姐两个人静立在落地窗前,却彼此相顾无言。这一次,好像是和姐姐的第一次分离,就连已经尝尽离别之痛的他,也还是对这样苦涩的行为感到难以招架。      朴智秀望着他,神色间竟然像极了早已故去的母亲。他突然就觉得鼻间酸涩难忍,这个女人,陪着他走了最远,也为他付出最多。即使有过不解,有过怨恨,有过心酸与彷徨,此时此刻,也已经化作满腹的惆怅与爱惜。因为她是他唯一的亲人。      “要照顾好自己,按时吃饭,少熬夜,注意保暖,嗯?”      “嗯,我知道。”他倾身抱住姐姐,感受这个瘦弱却坚强的女人用怎样的身骨将他带大,却又掩不住心间的委屈,将对那个挚爱之人的辛酸爱恋,全都向姐姐倾诉。      “南舜……我会帮你照看他的,有什么事,我会尽快通知你。”朴智秀抚着他的头发,却也不由红了眼眶。她宝贵的弟弟,要远赴他乡去疗伤,她其实是舍不得的,可是即便如此,也不能再多做任何,她学会了尊重他自己的选择。剩下的,只能期待那个孩子的心,能够尽快归来。      有喧闹声从远处传来,四周来来往往的旅人也频频回头,朴兴秀放开环抱姐姐的双臂转回身去,就撞见了他此生再不曾相忘的明亮风景。      那人风尘仆仆赶来,带着绝美的绚丽,划破他的天空,照亮他的生命。   那抹笑意在他的脸上绽放,写满桀骜不驯的爱意。      他来到他面前,望着他,目光痴缠。      当心跳冲上巅峰,朴兴秀垂在身侧的双手也禁不住悄然轻颤。      “你……”他注意到那人身后渐渐围拢的人群,此起彼伏的闪光灯层层叠叠,却丝毫不让他退却。高南舜看着他的时候,他觉得他开启了另一次生命。      “我爱你。”      那声音穿透千万道声线的包围,冲破重重关卡,来到他的耳畔。清脆而婉转,声声悦耳。   心间像夏日暴雨突降,酣畅淋漓,稍顷又化作蒙蒙烟雨,细润如丝,滋润心田。   雨水汇作河流,涓涓细流,蜿蜒流淌。惠泽他干涸龟裂的大地,然后千万植物开始蓬勃生长,枝繁叶茂。他的世界开出漫山遍野的花,朵朵都是那人清丽的笑颜。      “你来送我吗?”他笑,望着那人逐渐靠近的容颜,却被泪水模糊了视线,连他的五官都变得朦胧不清。这是幸福吗?他突然发觉自己连感官都分辨不清,心间的松弛反而像天崩地裂,整个世界都焕然一新。      “不,我来请你晚些再走,最起码,要等我告白之后。”高南舜捧过他的脸颊,指腹轻轻摩挲。像千万遍幻想中那样,眷恋而珍惜。“我好爱你,朴兴秀。你知不知道……”      微咸的液体混合在一起,滚落到叠合的唇边再渗入齿间。他们咀嚼着彼此的泪水,吞咽着对方的爱意,紧紧相拥也不足够,无法满足的是内心饕餮般的贪婪渴望,盛大到再无力隐藏覆盖。用尽一生气力去相爱,那爱意是灼然滚烫的。      被拍下惊世的举动,被记下禁忌的蜜语,被传作历史的奇话。   全都无关紧要。      因为我的眼中只装着你,再无二心。      他们额头相抵,鼻尖轻蹭,望着对方的时候相视一笑。   好像跋涉了太久,久到我都被时间遗忘,才找到你。   然后便将整个世界纳入怀中。      这到底是什么?我对你满心炙热的渴望,带着旖旎迤逦的欣喜。   心心念念愁肠百结。      等到你教会我这道题目,我才明白。   那个答案早已昭然若揭。      是爱,是癌,是如来。   这就是爱情,经由一吻而重生。      ——————————————全剧终———————————————       番外 朴智秀篇   【我真的不了解,为什么爱情可以颠倒生死,可以跨越世纪,甚至于背离一切。】      如今我才学会了释怀。   那两个孩子教会我的,并非是对命运的俯首称臣,而是与人生握手言和。      2021年的冬季,第一场初雪洋洋洒洒席卷人间的时候,我驻足在首尔市中心的街旁,望着大屏幕上那个孩子站在T台上昂首阔步的模样,心下充盈的,依旧是无法言明也无可深究的怅然,想来即便任由生命流沙般消逝,人终究还是抵挡不住事过境迁的时光错落感。      他们身上的故事,我早该在很多年前的那个冬夜,就预想到那些过于浓墨重彩的起承转合。即使无力窥探那些跌宕起伏,也不应对那一切的初始毫无察觉。是啊,作为朴兴秀的姐姐,我曾无数次目睹他的爱恋。那曾被我认定为毫无根据难以成立的一段情。却最为常青,最为根深蒂固。      母亲病危的那个冬天,是全家的噩梦。   原本不安的因素便潜伏在生活中伺机而动,却还被飞来横祸击得遍体鳞伤。      接到医院的电话之后,我原本就已经焦头烂额的精神,绷直到不能再平滑,用尽全身力气控制自己的四肢,我赶去医院,几乎带着同归于尽的决绝。      腿断了,被踢断了,被高南舜踢断了。谁能告诉我,我要怎么办。      看到兴秀的一瞬间,紧绷在脑中让我几近崩溃的弦终究还是断了。那是我第一次歇斯底里的对他喊叫,心底膨胀爆裂源源不断喷涌而出的,全是走投无路的绝望。没有岸,没有路,无处回首,无处可逃。于是他就成了我唯一的发泄口,可怜的,脆弱的,心灵奄奄一息。      我知道我是在他原有的伤口上施力迫害,可是我停不下来,好像停下了,我就再也无力维持站立的姿势。兴秀是我的一个伤口,却也是我的一根救命稻草。      这在母亲走后,变成了一个毋庸置疑的事实。   是我将太多的意志加诸于他。      那时候的我,是实实在在的恨过南舜的。他在我眼中成为厄运与灾难的代名词,我痛恨他的存在,痛恨过往兴秀与他有过的任何交集,即便在那些过往中,他有着既定的暖和善。但在彼时的我眼中,以偏概全成为理所应当的定理。      他就像一个肇事逃逸的罪犯。而留在原地伤痕累累的兴秀,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我,人生不能再糟糕了。      我看着他在腐烂泥泞的生活中翻滚挣扎,每一次的尽力抵抗与随波逐流都是他的痛苦在哀鸣。我那样看着,像是冷眼旁观一场无声而剧烈的戏码。他用伤害自己的方式来示威,向谁示威?命运?那太荒唐。梦想?它早碎了。是了,也许那时我早就知晓,他只是在向那个人示威。向那个毫不留情地毁灭他,再毫不留恋地离开他的人。      这在我看来多么可笑。像是被伤害到体无完肤,还在渴求着加害者残忍的注视。朴兴秀就像中了毒一样,自暴自弃到可悲的地步。而我却对这些生了麻木的情绪,这多可怕。      后来我才知道,那只是忍耐的限度罢了。我放任他胡闹,等待他筋疲力尽,浇灭心中旺盛灼烧的火,然后平淡无澜地走向新的生活。都是为了重生,为了彻底的诀别。可是却被命运再次摆了一道。      看到南舜出现在家门前时,我几乎在心中自嘲的笑了。我觉得上帝在耍我,这种把戏他已经玩到了炉火纯青,我不懂为什么他偏偏就是不放过我,不放过兴秀。一切都像一场劫数,逃不开,躲不掉。      我看到了兴秀的动摇。他深藏在心底的期盼,在还未死透之前,又得到了催生。因为再一次的相遇,他再次蠢蠢欲动,再次开始向着那人靠拢。那颗心收不回来,抓都快抓不住,又要怎么收回。      我给他的警告,他全部乖顺地应承下来,满脸却是掩不住的犹疑与踌躇。高南舜的存在对他的影响之深,让他所有的防御都开始濒临崩溃。然而,他在胜利高中的生活,开始变得与之前有所不同,即便我不愿承认其中有一丝一毫归功于南舜,但兴秀的戾气逐渐收敛的事实,却让我无法忽视。我看到他眉宇间渐添的生气,像是僵死已久的木偶生了灵魂。他所在的画面开始变得鲜活,而不再死气沉沉,阴翳满天。      这种变化让人百感交集。对于重蹈覆辙的担忧与颇有转机的期待让我矛盾,但最终我还是选择了静观其变。如果可以就此重归正轨,也并非得不偿失。那时候我觉得,高南舜在他生命中的存在,终究也只可能再维持不到两年的时间。高考过后,他们便也只是擦肩而过的各奔东西。      谁知我又错了。      那个夏夜,兴秀带着许久不曾出现的郑重表情坐到我身边时,我就猜想到了他接下来所要谈及的对象是谁。果不其然,他的话字里行间全是关于南舜的一切,从他们重逢后的针锋相对,到之后的百般付出,再到最终的和好如初,他把他捧在心尖的深厚感情横向剖开全部展现在我面前,就等着我给予肯定。      我望着他,像是时隔多年第一次细致地打量他,看他究竟长成了一副什么模样。而兴秀回望我的眼神,丝毫不带任何的犹豫和瑟缩,他只是静静看着我,甚至带着一丝笃定的微笑,好像认定了我会选择原谅与接纳。      兴许是我沉默得太久,他到底还是忍不住轻叹出声,再开口话语间全是无法掩饰也不愿掩饰的执着:“姐,我只希望你能明白,南舜他……是我一辈子都不能失去的人。”他把情绪藏在眼底,望着虚空仿若出神,却带着难以捕捉的专注:“我已经失去过他一次了,不能再有第二次……”      我无言以对。我发现我竟然没有任何反驳的能力。因为那段时日里,他的一切我都看在眼里。那些逐渐好转的成绩与不断回温的情绪,都象征着高南舜在他心中的分量。而那个分量,连我都没有自信去撼动。      可是又能怎样要求我做到极致,我依旧无法说服自己喜笑颜开地迎接高南舜重新介入我们的生活。那是我仅剩的防线,我担心万一我也无法坚守,兴秀会再次遭遇突袭。带着那样小心翼翼又寸步难行的惆怅,我同意了他带南舜回家来吃饭,那算是我最大的让步。      而这一次让步,却让我跌进了更加深不可测的深渊。      看到站在客厅略显踌躇的南舜时,复杂而晦涩的情绪在心底翻腾,我细细端详着他,暗自忍耐下心中余留的负面情绪,感受到站在身后的兴秀浑身难以抑制的欣悦之情,我终究不忍心坏了这一场难得的晚餐。看着那孩子小心翼翼的模样,再多的痛恨也只能无限蜷缩,被排遣到不知名的角落。      他其实也没有变,小时候那种柔软的暖和善,依旧盘旋包围在身侧。   也许,我是该试着放下些什么了,我想。      饭后平静温和的夜晚,我以为一切就会这样随时间静静流淌,再无波折。却不曾想,关在房门内的他们所拥抱的,与我所设想的世界迥然不同。没人能够体会那一刻我的感受,没有人。那不是世界末日,那只是心如死灰。      他们两个人的亲吻,彻底打碎了我维持已久的平静。   我没办法再视而不见。      朴兴秀,那个傻小子。他从泥泞的生活中挣脱而出,却又义无反顾地闯进了地狱。   这是何苦,这是何苦呢。      高南舜,终究是场灾难。焚天焚地,恨不得烧毁一切才罢休。而兴秀,就真的愿作那扑火的飞蛾。人生怎么就能愚蠢至此。      那半年里,同他们两个人的周旋让我几近心力交瘁。对兴秀的隐瞒与要求,对南舜的警告与劝阻,像是要靠我的力量将塌陷的苍穹撑起,每一滴汗都是血,都是泪。我开始变得狂躁而易怒,过分敏感甚至让我无法陷入深度睡眠。任何风吹草动都能让我草木皆兵。那段日子太痛苦,我以为自己无法走到尽头,然而那样咬牙死命挺到终点时,却只是迎来掏空一切般的空虚。      我已经无力分辨,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只能坚守着一个信念,如果要兴秀有一个美满的人生,就必须摒除一切与高南舜有关的存在。      只是我没想到,就连朴兴秀这个人,也是和高南舜有关的。   他把心都丢给了那个人,一点儿也不留余地给自己。让我怎么帮他剔除那人的毒。      我不知道他们两个人之间发生了什么,只是当我收到南舜的那条告别短信之后,我知道,一切就要尘埃落定了。可是兴秀那样颓唐崩溃的模样,几乎令我不忍直视。自始至终我都在逼自己狠心一点,再狠心一点。他再疯狂,再极端,也只是这短短的一痛。煎熬总会过去,神智总会清醒。他会明白我的苦心。      我在心中反复默念着,像是要把自己催眠。   是的,他一定会明白我的苦心。一定会。      第二次站在病房里看着他那副虚弱不堪的样子时,我几乎连思考的能力也丢失了。又是一年冬季,像是时光回溯,我看到曾经在病房中对着他歇斯底里的我自己,而如今,那个致使他躺在这里的人,除了南舜,又多了一个我。      那一刻,连我自己都不禁想质问自己。   你究竟,是对是错?      那时候,我还不懂爱的重量。      我被兴秀崩溃的哭泣吓到了,不仅仅是因为那肆意流淌的泪,那撕心裂肺的嚎啕。更是因为笼罩在他身上仿佛天崩地裂般的悲和伤。那种浓重的伤感太慑人,压得我几乎抬不起头来。我再不敢轻举妄动,再不敢自作主张。我看着他像是剜了心脏生生扯出胸腔般的痛苦,按捺已久的自责与恍然再无处躲藏,它们顺着血液流淌过四肢百骸,挤压着每一个细胞,告诉我,我错了,好像真的错了。      我没有料到这份割舍,于他而言,像在割命。   我低估了南舜在他心中的分量。      而当我第二天在医院天台边缘发现他的身影时,我已经不能更悔恨。我不想成为那个将他推进深渊的侩子手。我明明是为了他啊,都是为了他啊。      那是我品尝过的另一种悔。而这一次,竟是后悔将南舜从他身边推离。      兴秀过得很好。是,过得很好,而并非活得很好。   那不像是生活的模样。他把自己层层封闭,蜷缩在最微小的内核之中,再不容任何人靠近和触及。就连我,我这个亲姐姐,也再无法涉足他的内心深处。那个地方仿佛经历过一场爆炸,荒芜一片,凄凉满目。      他按照一定的模式完成每一天的任务,比机器人更加规律和自持。他从未越轨,从未犯忌,只是沉默,只是死水无波。那比他曾经的自暴自弃更加让我胆战心惊,我几乎觉得他是在变相地惩罚我。而这惩罚的力度,让我整整六年沉浸在自我厌弃与责怪中,辗转反侧。      原来真正暗无天日的生活,会是这样按部就班的平淡。   就像被生活欺骗了一般,我觉得我一直在徒劳无功的努力着,努力着。最后自己杀死了自己。      所以当兴秀的情绪有了些微起伏的时候,我几乎在一瞬间就有了感应,又是那种似曾相识的复活气息。即使他依旧不动声色,依旧冷静淡然,我还是猜对了。他们又一次重逢了,又一次。      这个事实却让我如释重负,时隔多年,竟会是全然不同的心境。像是我期盼已久的结局,终于到来,南舜的重新出现,让我看到了真正的一线生机。      爱的挣扎,那终究是情人两个之间的事。没有我能干涉的局,我不在局内。只能选择静静观望,又或给予支持。      所以我约了南舜。      在他们两个人的感情周旋之间,我能做的,好像也只有卸下南舜的心防,给予他哪怕一丝的勇气去回应这份错失多年的感情了。      看到我的时候,他好像依旧未从惊讶中抽离出来。整个人略显局促地动了动身子,站起来帮我拉开了座椅。我不由自主得笑开,那孩子的眸子却更添了几抹讶然,想着许是自己带给他的阻挠形象太过根深蒂固,我率先开了口。      “南舜啊,过得还好吗?”      “还好,也算能靠自己的能力养活自己了。”他握着咖啡杯把的左手食指在杯沿上不安地滑动了两下,眼神晃动却不曾对上我的视线。我望着他,细细的打量,这个孩子这些年被雕琢得愈发精致了,跳脱了以往温吞的气质,变得更加耐人寻味。我不得不承认,意识到这一点,我稍稍放低了自己的负罪感,如若因为我的原因,让他这么多年生活在困窘的环境下饱受折磨,那于我而言,绝对是另一种无形的惩罚。      “我……这次约你出来,除了想看看你好不好,还有一点就是……想问问你,和兴秀,你有什么想法呢?”我反复斟酌着措辞,希望尽可能的不让他感到承受压力,那不是我的初衷。只是多年之后再同他坐在咖啡厅里谈及这段感情,多少让我觉得有些物是人非的惆怅感。      “姐姐,你放心,我……我们没什么,以后也不会有什么。”他第一次对上我的视线,竟是满载仓促神色慌忙地解释,我心中一酸,望着他几乎说不出话来。      这个孩子善良至此,我是怎样对待他的?      “南舜,南舜。”我握了握他抓着咖啡杯的手,加重了语气强调我的认真,看着他难掩紧张的神态,一字一顿道:“我不是来劝阻你的,我不想再继续错下去了。我……错了很多年,也伤害了你们很多年。这些年,我看着兴秀失去你之后的生活,每一天都是煎熬,对他是煎熬,对我更是。是我太草率,也太狭隘,我曾极力否定你们之间的感情,可现在,我知道我否定的,从来都只是最真挚的一份爱情罢了。”      “爱这个字,六年前的我不懂,现在的我,也不敢说完全明白。但是我知道,你们离不了对方的。不是吗?如果能狠下心独自走自己的路,就不会徘徊这么多年再次相遇了。兴秀那孩子,时间是冲不跨他心里的那道坎的,他只有你,也只要你一个人。他心里被掏空了这么多年,我不想再看着那里空洞下去了,只有你能救他,你明白吗?”      “当然,我不会强求你去回应他,我只是想表明我的立场,也……表达我的歉意。六年前那样逼迫你,是我的错。我不求你原谅我,只是希望,你能正视自己对兴秀的感情,好好考虑,好吗?”      “外界的困扰不算什么,虽然我不能代替你们去承受,不能如此轻松的说出这种话,但是作为姐姐,我支持你们,我会给你们力所能及的帮助。只是希望你不再有负担……”      “姐姐,”他打断我的时候,连我自己都没发现,我已经泪流满面,那些埋藏在心底多年,只敢独自咀嚼的话语,终于变成了声音传出,我没办法形容那种释怀,那种劫后余生的喜悦,我看着他,看到他满脸动容而感激的笑:“谢谢你,姐姐,真的……谢谢。”      我做对了吗?   我终于做对了吧。      又或者,我为何要一直纠结于对错呢。这又有什么意义。人生在世,哪里需要繁文缛节条条框框严密控制,我们也只是随心而行,随遇而安。那些对与错,又怎及一捧喜悦或一簇繁花。      我用了多久的时光,才明白了生活的真谛。爱的意志。      站在机场汹涌的人群中,迎着闪光灯耀眼的捕捉,我看着他们拥吻的剪影,一瞬间觉得,幸福,也许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感同身受。      我耗费了半生去守护的弟弟,我保护了却又伤害了的弟弟,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他很幸福。我便别无他求。      爱一直很简单,它就在那里。   安安静静,不吵不闹,毋庸置疑。      时光荏苒,爱意流转。   后来的我明白,这就是爱情。       番外   【要始终保持敬畏之心,对时光,对美,对痛楚。】      【我等你回来,不要迟到。】      朴兴秀睁开眼的刹那间,耳畔还残留着亦真亦幻的呢喃耳语,氤氲着短暂的梦境模糊了现实的界限。机舱里的空气有些莫名的干燥,他再次闭了闭眼,发觉睡意已然消耗殆尽,索性调整了姿势摆正身体,身前的毛毯略微下滑,被他轻扯到一边,率先翻过手腕上的腕表查看了时间。时针向深夜滑行的倾向应和着窗外愈发浓黑的夜色,清晰地阐述着他的迫不及待。      于是开始幻想那人见到他时的模样。   朴兴秀坐在8000米的高空飞行中,因为盘旋于念想中的身影而在笑意中流连忘返。   那像是一副暖融的光景。      行李的滑轮在地面滚动的声音清晰地响彻深夜寂静无声的走廊,朴兴秀走过那久违了两年时光的熟悉转角,那扇更加熟悉的门便径直撞进视野之中。像是无声的邀请,又或悄然的迎接,那路是敞亮的,直指终点,直指那人所在的尽头。      心绪开始紊乱的顷刻间,脚下的步伐却是愈加匆忙,他揣着心口即将溢出的沸腾与焦灼,因为那即将到来的欢喜而心潮澎湃。按下密码后响起的开门声轻盈跃上心头,却带着无力收敛的悸动,朴兴秀握住门把径直拉开了门,仿若扑身向前,融入崭新而怀念的天地。      隐约的开门声隔着门板从玄关处传来后,高南舜的视线率先流连过墙上的钟表,随即而来的疑惑让他停了动作侧耳去听,知道这间公寓密码的人除了他只有朴兴秀和智秀姐,然而已经接近午夜时分的此刻,智秀姐应该不会突然前来……      瞬间擦过脑海的大胆猜测带着灿然的星芒,几乎令他心底一颤。可随即便遭到了断然的否决,高南舜不由得暗自嘲笑自己,该是怎样的辗转痴恋,才让他连这短短的一日都煎熬不过,明明那人再过一个昼夜就将归来,他却还是忍不住怨责时间的蹒跚。      想着也许是智秀姐有什么急事,高南舜不再犹豫,利落的起身打开了房门。那门外起初是暗而昏的,他觉得莫名茫然,眼前仿若空无一人的境况分明让他察觉到了异样,匆匆走向沙发的方向,他随手开了静立于一角的落地灯。      一片暖黄斜映出他自己的身影之后,他才挪动着视线探寻而去,望向那路的尽头,门的一端。刹那间被那映入眼帘的画面灼烧了泪腺。那像一幅画,他望了许多年岁,望了几个世纪,却仅有短暂的一眼。      只消一眼就足够。      连那一眼都是时光与时光碰撞出来的,生起猖獗的火,闪耀出满室七零八落的光。震得他眼眶生生的疼,最终还是逼出泪来。嘴唇不由得颤了又颤,高南舜收紧下颌线,抬起手遮了遮双眼又无力地垂落下去。那几步好似迈不过的悬崖,他觉得这种心情很奇怪。      像要喜极而泣,又像另一种恍然大悟的眷恋。   可那人明明就在他眼前。      该笑的呀。他在心中提醒自己,念着念着甚至生了催促的焦灼。   可是重又盖上眉眼的手掌沾染了热流,濡湿的感触熨烫着皮肤缱绻而柔软。他只是哭,无声而悲伤。泪一滴一滴滑落,径直扑向地板的拥抱,碎裂在他的脚背。      思念太浓郁,反倒将人的意志掏空。   他坚强着,坚强着,一不小心就摔进了孤单。      入骨相思,被时光缓慢地镌刻。   他终于等回了他。      朴兴秀望着他,那人立在客厅的边缘,身影半掩在灯光昏黄与夜色暗生之间,几乎因为他的归来而瑟瑟发抖。他细细地端详,看那人愈发清瘦的身子藏在暖灰的居家服中,温而柔,直叫人心生怜惜,抬着的胳臂横在空中,手掌紧紧遮挡着面容,却分明有晶亮的液体流淌过手掌边缘悄然坠落。他瞧着那人脆弱的模样,顷刻间心下的疼便决了堤。      三年,一千多个日日夜夜,环绕整个地球的心心念念。   全在此时此刻恣意舒展。      一秒仿若跨越一个世纪,朴兴秀快步走上前,握住那人的手腕稍一用力便挪开了他的遮蔽,高南舜叠合的眼睫潮湿一片,映着脸颊的灯光融作一轮暖阳,愈酸楚愈动人。他心里一软,简直不能更百感交集。凑身靠近去亲吻那人的眼角泪痣,微咸的泪沾上唇角却化作蜜糖,充盈在心间满满全是难以言喻的悲喜交加。      “我好想你……好想你……”      按捺下所有求之不得的渴求与追逐,在那些昼夜交替的时空中默念千千万万,怕你听见,怕你听不见,想见你,害怕见你,你是我深藏心底的秘密,无法诉说,不能诉说,一旦形成声音,就将落实我心中的孤独,成就我辗转反侧的不眠。      再迟疑不得,高南舜反手搂上他的背,力度愈甚恨不得就此相融,相隔千山万水的拥抱,即刻相濡以沫的亲密,让他觉得像被数重梦境层层包裹,美妙而长情。朴兴秀揽过那人的后颈,指尖摩挲着一点点抚过他的后脑,发丝柔软缠绕在指间,沁着熟悉而久违的清爽味道充盈鼻间。      比梦境真实千万倍的视觉,嗅觉,听觉和触觉。   像是用所有感官在摸索,将对方狠狠镌刻在心。      是你,是那个我久违的你。      “我回来了。”      “嗯,欢迎回家。”      月色渐浓,有浮云在夜空缓慢滑行,重叠交错阴晦变幻,深夜寂静。重陷黑暗的客厅被月光银镀,幽然而空净,却泛着莫名清凉的鲜活气息。时钟转动指向凌晨两点的时候,仍旧有光从卧室的门缝中透出,直映向地板滑向尽头的墙壁。      门内则是全然不同的光景。      【正处于风口浪尖,同志们辛苦了。】      “兴秀……”高南舜闭着眼用手指摸索着那人的脸颊,指腹滑过浓眉,又爬下高挺的鼻梁,一一细致地描绘。渐渐渐渐与心中那个影子重合,变得鲜活而真实。尘埃落定的心安无限扩散,他空悬多日的心终于缓缓沉降,双脚踩地的落实感甚至让他庆幸。      庆幸有这个人始终留在他的生命里。   无论走开多远,分离多久,都会回来,回到他身边。      【正处于风口浪尖】      有生之年不断经历分离与重逢。   还好有你在,所幸有你在。      像梦一样的夜晚。      那天清晨醒来的时候,朴兴秀的意识异常的清醒,像是从未曾沉入深度的睡梦之中,又像分享了多日难得的良好睡眠。只是他醒来之后,枕边的人略显不安地动了动身子。他侧头去看,尽量稳住自己的动作,臂弯形成的环抱姿势稍稍变更,转过身子俯视着那人平静无辜的睡颜。      幸福的模样是在一刹那间明了的。他看着他,突然就体会到了什么是别无所求。   俯身吻上那人的眼角,他在心中喟叹。   是了,这就是他要的人生。      兴许是被他的小动作惊扰了梦境,高南舜睁开眼睛的时候,神色之间分明有些愕然。愣怔地凝视他的眼神带着三分疑惑七分迷茫。下一秒却又统统敛了去,只剩下带着轻巧俏然的笑意,侧身埋首在他的胸膛。朴兴秀抬手搂过他的后背,掌心抚过清瘦的肩胛骨,感觉到那人在他心口的缓慢轻蹭,不由得笑出了声,然而很快便得到了瓮声瓮气的抗议。      “笑什么。”高南舜舒适地伸展开腿脚,右手熟稔地圈住朴兴秀的腰身,充实的心安遍布全身,像是拉缓了时光,连垂垂老去都变得不再可怕。他闭着眼,感受着那人心脏厚重的跳动撞击在他的鼻尖脸颊,带着新鲜而生机勃勃的热血。又温暖又滚烫。      “笑你,”朴兴秀低头去吻他的发,一下一下像在挑逗一个年幼的孩子,惹得高南舜更加用力的在他胸口蹭着脑袋。下一刻甚至张口隔着睡衣轻咬他的皮肤。不重的疼痛让他猛地一颤,随即笑着抬手揉上了那人的脸颊,连拖带拽地抬起他的下颌:“这么大的人了,像小孩子一样……”      【正处于风口浪尖】      一吻结束,静静相拥的沉静时分,朴兴秀却突然开口。那话来得突兀,但又夹带着多年的求知——想要探寻,想要明白。      “那时候你离开……去了哪里?”      迟到了多年的疑问,一旦展开就无力收敛。朴兴秀贴着他的身子,熟悉的体温持久而平稳地传来,源源不断,仿若安慰。原本是一派浑浊的沉默,渐渐地,那寂静也变得清晰起来,高南舜没开口,朴兴秀便也不去催促。等到再次有声音打破满室平静,却仿佛连翻开回忆的陈旧味道也充盈鼻间。      “我……”高南舜用右手食指轻轻滑过他裸露的额头,不经意间拂过一旁凌乱贴服的刘海,仿佛瘙痒在他的心尖。朴兴秀望着他,静静候着,那声音有刹那的迟疑,可下一秒就生生掺进了温柔之中消失得无影无踪,高南舜垂眸沉思了片刻,再抬眼便是充盈的柔光:“给你讲个故事好不好?”      那将是一个有关于痛楚和悲伤的故事。   可他却想把它叙述得温暖一些,再温暖一些。   最起码,不要显得悲凉。      离开了爱情的高南舜,还无法被称为社会人,可是他却连前途也渺茫得一塌糊涂。站在父亲所在的城市的土地上,他觉得自己被抽离了站立的根。像是筋骨被生生打折,深入骨髓的痛如影随形,几乎能够一口吞噬掉他眼前仅剩的光。      那种灵魂被掏空的感觉其实一点儿也不好受,他想要流泪的时候,总会自虐般的在心底默念千万遍,这是你的自作自受酿就的苦果,没资格哭泣,也怨不得谁。      最开始的那段时日,他只顾扮演行尸走肉的角色。在生活中漂浮着,穿梭来往,按部就班。然后时间被磨得平滑,乃至起了纠缠的毛边,无时无刻不在散发着腐朽的味道,熏得他泪腺失了灵。      他的眼泪总是来得不合时宜。      他会在各种时间场合流泪,突如其来的,无法遏制的,甚至歇斯底里的。又恐怖又疯狂,被他人异样的眼光包围,却更显得悲怆忧戚,难以言表。      有一次他和父亲面对面坐在桌前,那是很长一段时间以来,父亲第一次在工作中得到相对而言较为丰厚的报酬,因为生计奔波而垂垂老去的男人耐不住心底的欣喜,带着他去了街边的小酒馆,向往着一场父子俩相依为命的酣畅酒肉。      第一杯酒下肚之后,滚烫的辣意顺着食道滑过流入胃部,直接生了一团火在他体内,愈燃愈旺,却并未将他身体里的水分蒸发殆尽。      玻璃杯撞击在桌面的霎那间,他哭了。   泪水还未来得及模糊视线,就已砸碎在衣襟。他失神地望着窗外夜色中斑斓迷蒙的霓虹光芒,被心底升腾而上的空虚紧紧箍住不得动弹。就在那个平凡的瞬间,他想过死亡。      至亲的人就在面前,可是对他而言,生活是无望的。   他觉得羞耻,不,他不觉得羞耻,只是悲哀,仅仅悲哀。      离了爱情的高南舜,快要枯萎了。      他想没有人能救他,父亲不能,兴秀不能,生活不能,他自己也不能够。但是或许,死亡可以。那时候他像被酒精蛊惑,又像被窗外那个美妙的世界蒙骗,短暂的麻痹带来的却是翻天覆地的痛楚。他活得浑浑噩噩神魂颠倒,却哭得撕心裂肺无声无息。怎样都是矛盾,怎样都是错误,怎样都是穷途末路。      他以为那泪水是宁静的,却没想到失了控。眼泪掺进酒水之中,酸涩夹杂着苦涩,又捻住几抹毫不留情的狠劲,一鼓作气冲上脑海,让他的精神刹那间溃如蚁穴。      那一次前所未有的崩溃哭泣,令他多年不敢回首,仅仅是回首,也令他鼻酸。   父亲坐在他的对面,望着他痛哭的模样,竟在醉意酣然之间,一同恸哭起来。那个男人颓唐的身躯缩在简陋的座椅上,黝黑而沧桑的手胡乱地蒙上脸庞,老泪纵横,狼狈不堪。      直到父亲猛然间抓住他的手,指尖用力,狠狠掐住他的皮肤,像要抠出血来。他忍着痛回望过去,泪水还在源源不断伴着节奏。然后他听到父亲嘶哑的声音,带着血肉模糊的痛,和经年的悲苦,对他绝望而兴致勃勃地说道,我们去见你妈妈,怎么样?      那是父亲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   站在医院的太平间辨认尸体的时候,他才明白了这个男人选择怎样逃离这暗无天日的命运,那句话是他的心声,也是他的新生。这下好了,人间只留他一人。不过短短几载,世界已换了模样。      那之后高南舜再未曾流过一滴泪。随着父亲的离世,他的感官开始变得模糊不清。举目无亲像是一个悲惨的词,却被他尝出了一些惨烈却肆意的傲然。当他斩断了所有与他亲密依存的关系,那些关系带来的归属感与温度抽丝剥茧地离他而去,让他与这个世界的联系开始变得薄弱不堪,无力承重,好似再多一份力量,就将摧枯而拉朽。      于是他背起行囊,肩负着父亲的骨灰和遗留在这片土地上最后的生气踏上了前往首尔的路。独自一人游荡在那个繁华而炫目的城市的日子,让他感悟到了生存的深度与质感,渺小而微茫的他,与天斗,与地斗,与多舛的命途抗争,都好似蜉蝣撼树,越拼命越苍白。   近乎流浪的时光将他煎熬过后,转机发生在那一年的夏天。   他带着与人争斗之后伤痕累累的身子走过狭窄的街口,却颓唐狼狈地跌倒在华灯初上的繁华街市。意识模糊叠合的刹那间,他以为自己不会再醒来。想着要和这个世界说声再见,却已然跌进了浓稠黑暗。      眼前再次有光的时候,他闻到了令他深恶痛绝的味道。那味道悬浮着,与每一寸空气忘情的缠绵悱恻,强烈地刺激他的鼻腔。耀眼的白令他目眩,他深谙自己明明已经染上肮脏的漆黑。格格不入的僵硬感被进门的护士打断,他收到了那张陌生而又熟悉的卡片。   然后他想起了许多年前的那场淋漓暴雨。   回忆接踵而至的时候,他开始笑。笑声断断续续,声音愈扬,最后活像患了精神疾病,盛满了凄凉而悲惨的自嘲。这些年,他活成了什么样子。      那生活不快乐,不整齐,甚至不平静。   他在痛与苦的泥淖中挣扎,不得安宁。      后来他进了模特公司。练习生的时期像海平面以下的波涛暗涌。他学会了挣扎,学会了搏斗,学会了冷漠,也学会了自我防御。在血与汗的挤压攀登之下,心脏被打磨坚硬,记忆被封尘,回望成了明令禁止的区域。他不想回头,也不敢回头。      事过境迁,他觉得自己比不过那一场物是人非。      进入镜头的焦点时,他望着台下的万千注视,心下是氤氲成一片的迷茫。像是被无名的双手操纵,他不去思考,不去反省,只去表现,只去作为。最后打造出臻于完美却暴躁冷酷的肖恩。   他属于那个世界,却又不属于。   精神的交错持续了很多年,他开始习惯这种违和与矛盾,最后渐渐遗忘了自己。      人们以为他耀眼,便拥着那些光芒沉入美梦,随着花与掌声翩跹起舞。   却无人问津,那些逝去的爱遗落在哪个世纪,沉醉了谁的灵魂。      这像是一个关于迷失与绝路的故事。   但是他从这个故事中走出,融进了那个人的怀抱。      低哑的声音逐渐消散在空气当中的时候,那尾音也像飘荡在房间里激荡着回音。高南舜垂下眼脸,任由短暂的沉默接替他的故事舒缓情绪,抬起手抚过那人的额发,却突然感受到他重了几分的呼吸。心头一凛,他侧脸去看,径直迎上朴兴秀凑身上前的唇。      有苦涩的液体掠过唇角时,他觉得心尖有一点疼,再加上一抹释然回首的放逐感,他只能紧紧抱住那个无声哭泣的男人,唇齿相依着感受温暖。      “我很自责……”朴兴秀闭着眼,泪痕干涩在眼角,却一路烧进心底,像燃着炭火。他攥紧身边人的手指,却又藏不住隐约的颤抖。开口的声音带着嘶哑,却压着痛楚不愿明说:“很多事我该察觉,却全都错过了……是我逼走了你,却无知无觉地活了这么多年,我太糊涂……我弄丢了你……”      “……”高南舜侧了侧身子,垂首去吻他的下颌,再顺着鬓角贴上额头,那安抚带着柔情,藏匿在皮肤与皮肤之间,轻若蝉翼。      “我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却不曾想象过你的世界……到头来你吃了这么多苦,这么多……”他话音一顿,再开口却又渗出泪来:“……就好像是我让你吃了这么多苦。”      窗外有光穿透而来,染上窗帘的颜色浮动于墙面,高南舜盯着那斑驳光晕,突然发现,又一个春暖花开的清晨已然到来。   谁欠谁,又有什么意义呢?   他叹息,仿佛看到一个傻瓜似的孩子。      “不对,”他抱住他,将他的头圈在自己的怀中,手指探入发丝间轻轻摩挲。许久才再次轻声开口:“是你塑造了我。”      那些年月,缠绵,痛楚,离别和放逐的爱。最后回归岸的彼端,抬首又见你。   我远走过,流浪过,览过人间百态,瞧见死亡的颦笑,看过生活的模样。尝过擦肩而过的依恋,走过黑暗无边的隧道,经过风雨飘摇的时间。   迷失了方向,却被你挽救。      你站在那里,不说什么话,却对我笑的模样。浸润在夜色阑珊之中,穿透了经年的梦境,回归我的枕边,让我知道月是明的,星辰璀璨,如若你的眼。      有力量波涛汹涌,浩瀚苍茫,又生生不息。   蜷缩依偎在胸腔,像爱。      沉醉的,辽阔的,不死的。 ╭╮       ╭╮  ╭╮  ││       ││  │└╮ ╭┴┴———————┴┴╮~└—╯╭-会员须知──────────────╮ │           │ │ │ │           │  │○ 书本网ぐ君为红颜醉。整理! │ │ >       < │ ╭╮ │⊙ 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 │○  ╰┬┬┬╯  ○│o╰╯ │○ 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 │    ╰—╯    │ │○ 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o———o┬——╯ │○ 书本网欢迎您! │    ╭╮ ╭╮   ╰─-─────────────────╯    ╰┴————┴╯